二十歲那年,似乎有很多未完的事一下子要解決,對於一個過往經歷單調,生活能簡則簡,甚至有些逃避外界的生活躲在一個安全角落的青年來說,世界是讓人發窘的。
他很想像一個勇敢的鬥士那樣去戰鬥,去面對挑戰,但是那些不確定的事,還是一點點剝奪着他的安全感,消耗他的勇氣,那些日子他總感覺胸口一陣憋悶,難受得想要極端逃離,但他還是堅持忍受下來了。
那天晚上走在黑暗中的他,是那樣的無助,他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自己,告訴自己說不能認輸,不能妥協,他對自己說,就算前面的路再難,自己感覺再不適,也要硬着頭皮走下去。
也許,誰都是有退路的,但在內心裡,有一個人把自己的選擇給掐死了,他不想再逃避,咬咬牙克服着一次又一次的困難,做得不是很好,但不能放棄。
在某些個疲憊的時刻,他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感覺滄桑了很多,一點也不像青春活力的二十歲的樣子,不禁有一些悵然。
別人看他好像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誰又知道淡定背後的糾結,別人看他好像沒心沒肺的樣子,可是誰又知道他內心的掙扎。
夜裡回味的人情冷暖,是別人覺察不到的難堪。很奇怪的,他還是要撐着臉面,在別人說他過得很好很瀟灑的時候,說:是啊。
有時候他感覺自己一下子就長大了,成熟了,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幼稚得連自己都厭棄,他很想有一個人出來告訴他:其實你很好。是真的能夠讓自己相信的很好。或者,有一個人,在他失意無助的時候,給他一個理解,哪怕只是陪他默默地喝一瓶酒,就像那一次雲影那樣,明明知道他不勝酒力,還是勢要跟他大醉一場。
他又一次不由自主地來到橋上,橋下的江水雖沒有“大江東去”的氣勢,但依然可以讓人內心一陣澎湃,而橋上的風,痛快恣意,撲面而過,全身心一下子就被此情此景沖刷得乾乾淨淨,一陣清明。
平靜下來的他再一次感覺到中學時代的遠去,不由得又想起看過的很多書,讀過的很多故事,很多次的被感動。但在自己身上,如那些故事裡的愛情和友情,大概只有旁觀的感動吧。每個人 都有他自己的人生吧,或許在某些時候,也有人羨慕這樣的一個他?
好了,眼下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好好工作,誰說工作不是學習呢?凡是讓自己感到吃力痛苦的都是對於個人的一種磨礪吧,只有這樣才能從生活中學到點什麼,然後才能活得更明白些,或許能更輕鬆些?
懷着對工作燃起的一腔激情,如重生般再一次來到這個漸漸熟悉的酒莊,打算着再做一個月,反正都已經適應了嘛,就不那麼吃力了,一個月下來能攢下很多錢,那樣自己就可以儲備一部分未來的基礎。未來,第一次像是情人一樣讓他期待,滿心歡喜。
那種感覺在10號的到來時變得更加強烈,每個月的10號是酒莊開工資的日子,雖然嘴上不說,但是他的眼睛好像時刻沒有忘記那種渴望,哲遠警覺地注意着所有的動靜,似乎要在第一時刻捕捉到喊他領工資的信號。
然而,那一天都要過完了,一切工作井井有條地進行着,再無暇顧及所謂工資的時候,老闆依然沒有這樣的動作。
哲遠心中疑惑,想問問,又實在開不得口,不合適吧。
就這樣一天過去了,帶着這樣的渴望和疙瘩,哲遠回到了住處。
是不是剛開始做,第一個月不發工資的?工作是同學讓給自己的,也沒有就這個問題談過,哲遠想着。
但他畢竟不是滿腦子只有錢了,他知道,只要在這個地方,該他的不會少的,他相信那裡的人,於是他也就慢慢地不那麼介懷了。
第二天一切如常,酒莊的節奏沒有絲毫的不同,也沒有更多插曲。
第三天,晚飯前老闆終於把哲遠和遠哥叫到茶室,準備發工資了。這對於哲遠來說是一個意外驚喜,他不由得緊張起來。
遠哥比哲遠要早來得多,自然工資要多得多,看着老闆數完錢遞給遠哥厚厚一沓,哲遠似乎眼睛都亮起來了,要不是還有點定力,要不是是在工作的場合,他可能就搓搓雙手,躍躍欲試。
終於,輪到他了!人生第一次如此正式地領工資!
“哲遠,你一共幹了27天,一天60,總共1620,你看看。”
說是這麼說,但是要在老闆面前數錢,對於哲遠來說是實在抹不開面的。
“你點點,錢款還是當面點清的好。”
哲遠竟似害羞的姑娘,臉紅了,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錢,手法很生疏,但是感覺很奇妙。
“沒錯。”
拿完了錢是不是要表達點什麼?哲遠心裡想着,就差點笑出來了。
但是老闆發話了,卻不是叫他們下去幹活。
“你看這暑期旺季已經過去了,店裡也不需要這麼多人,要招長期工的,你們兩個都很乖,我很捨不得你們,下次要是還有需要再找你們哈。因爲你們兩個表現不錯,一人再多給你們100。”說着老闆遞給他們一人一張紅色毛爺爺。
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發展到現在,哲遠的心裡突然失落起來,這纔剛給自己打的雞血……
但還是一件高興的事啊,賺錢了。
於是,在認真甚至鄭重地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後,人生第一次的暑期工就這樣宣告結束。
下班了,哲遠的褲兜裡放着鈔票。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不禁有點造化弄人的感慨。不知不覺畢業已經一個月了,他再沒有理由,也再沒有勇氣在桐城留下來,兜裡的一千來塊錢,好像突然成了桐城打發他走的盤纏,他想要振作一下精神,但馬上放棄了徒勞。
一個人的時候,是他最真的時候,不用照顧別人的感受,只任由着肩膀耷拉着,腳步沉重着,他走在冷清的街道上,之前所有的救贖都無效,無效了……
他很想在這樣的深夜走上橋頭,但最終還是猶豫着往家走。他像以往一樣深呼吸一口,加快腳步,等靠近小姨家的時候,心情好像又輕鬆起來,但他知道,自己回一秒被打回原形,幸好,在這樣的夜裡,不會有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