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 只開了一盞檯燈,光線幽暗。
一本有些年代了的舊書被打開,裡面一張紙片順勢落下, 寧承業蹲下身撿起來撫了撫上面並不存在的灰塵。
因爲年代久遠, 黑白的照片已經略微泛了黃。但是依然可以看清楚上面的年輕女子, 濃密的長卷發鬆鬆地搭在肩上, 黑亮的眼眸柔情似水, 眉宇間自有一種魅惑之情,她嘴角微微上揚,美麗的容顏上綻放着古典氣質。乍眼看去跟樑婧晨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照片背面一行娟秀的字體:悠悠, 思之長也。
被塵封的記憶都開始慢慢浮現……
當年寧承業還在上高中的時候,便遇見了小他一屆的李悠。他是學校裡成績優異, 俊逸挺拔的優等生, 而她相貌絕佳, 每次學校的文藝演出都是少不了她。
遇見過,就不曾忘卻。
因爲學校活動的關係, 兩人很快相識相愛。可是因爲某些家庭原因寧家父母並不看好李悠的家庭背景,要求兩人分手,但是兩個人仍舊會偷偷見面。到後來寧家人乾脆把寧承業轉到另一所學校,強斷了他們的聯絡。
等寧承業大學畢業再次見到李悠的時候,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純淨美麗的她了。
家裡人催着他結婚, 對象是江家的千金江月蓉。寧承業沒有想到李悠會出現在自己的婚禮上, 哭喊着讓寧承業帶她走, 這令江家人很不高興。寧承業自己也覺得若是這個時候跟着她離開很對不起江月蓉, 但是看着她這個樣子自己能在同在心裡。於是沒有再去聯繫她, 只是拜託了好友粱粵笙私下多加照顧。
結婚不久之後江月蓉懷孕,江寧兩家大喜。正在大家都沉浸在這些歡喜中的時候, 李悠卻找到寧承業,說自己懷孕了。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訴說自己當日的遭遇,聲稱自己是被人□□了,正是寧承業爲了維護家庭而拒絕李悠的那天,心中愧疚無限,這個時候胎兒已經有六七個月大了,引產會很危險,何況孩子無辜的,寧承業因爲從醫,本着救人惜命的心,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並承諾將孩子撫養長大。李悠卻在生產當日因爲難產離開人世。留下女兒起名婧晨,寧承業想要將孩子帶回家中撫養,被父母勒令禁止,江月蓉也哭哭啼啼的以爲是他的孩子。此時家中的小兒子也是嗷嗷待哺的時候,於是他只好狠了狠心將孩子送往孤兒院,可是孤兒院的人哪裡真的能把孩子養好,照顧妥當,再三躊躇之下,還是拜託讓粱粵笙幫忙照顧,所有費用都由他來承擔。
因爲樑婧晨自幼沒有親生父母在身邊,他也怕她在樑家可能會受到冷落或者被照顧不周到,總是把她帶回自己家跟自己兒子一起玩,也不知道江月蓉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後來看着樑婧晨就不怎麼喜歡了,尤其是長大以後,跟李悠越來越相似的容貌,更是讓她不喜歡這個孩子。
對於李悠,經年之後,沉澱下來的唯有愧疚,他常常會想,假如當初多照顧她一點,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每次看到樑婧晨,他總會以爲自己是看到了李悠,可是明明不是,母女兩人只是長得相似,神韻並不一樣。愧疚感在作怪,他總想給她最好的,既然她喜歡翌曦,那麼是再好不過的,往後的日子裡,還可以照顧到她。
可是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兒子就算從小一直跟樑婧晨在一起,也不喜歡她,對她只有客氣跟疏離。他一度猜想是不是自己的妻子在給兒子灌輸某種思想,可事實上江月蓉是一個相當大度的人,即使是不喜歡樑婧晨,也並不會耍什麼小手段。
再後來,他看見跟着兒子一起那個小女孩的時候,他才明白原來兒子喜歡的另有其人。不是不喜歡那個小姑娘,只是這樣子,晨晨要怎麼辦?
只有讓他們兩個人一起去國外是最好的,國外無依無靠的生活,纔可以讓他們珍惜彼此。
江衡樂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回到寢室,大家見她這幅樣子就知道是大事不妙,問了問情況之後也只能是寬慰她幾句。誰讓她自己之前老說寧帥哥的媽媽很喜歡她呢,現在來了個不好說話的未來公公了吧!
她坐在椅子上翻出家裡的號碼給家裡打電話,說是寧翌曦過幾天要去家裡一趟,其實她覺得既然是他爸爸不答應,就算是去了她家也沒意義。
而且,訂婚,結婚……她都覺得還好遠。
江家父母意料之中的高興,他們是認準了要寧翌曦做自家的未來女婿,巴不得現在就可以把女兒嫁出去似的。
江衡樂欲哭無淚,現在究竟還有多少人是這樣子的,大學的時候就訂婚,一畢業就結婚?可她還沒有做好跟另外一個人做好過一生的準備。雖然他出國唸書還要個三五年纔回來,可是誰能保證那個時候是怎樣的?
身邊那些遠距離戀愛她見得多了,不是不相信自己與寧翌曦之間的感情,可是別人同樣是懷着堅定的信念,以爲兩個人只要真心相愛,就可以一起走下去,可是事實不是這樣子的。距離產生的除了美,還有隔閡,尤其是這樣隔了深深的太平洋,兩人分居地球的兩端,她突然覺得有些害怕了。
或許是應該再考慮考慮的吧。
第二天寧翌曦回到父母家,江月蓉說寧承業正在書房裡,讓他語氣措辭上注意點,儘量不要激怒了寧承業,這樣就不好辦了。
再次跟父親提起了訂婚這件事,寧承業意料之中的暴跳如雷,寧翌曦只能硬着頭皮將自己內心的想法說出來。
“你是鬼迷了心竅纔會說出這樣子的話,晨晨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知根知底的,長得又漂亮大方,脾氣溫柔嫺淑,我就不明白她到底哪裡不找你喜歡了?!”
“她很好,可是不是我喜歡的,我只要江衡樂一個,您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總之這輩子我是非她不可了!”
寧承業閉了閉眼說:“你出去吧,我不想再跟你討論這個問題。將來你們要是結了婚,也不要來見我了。”
寧翌曦負起奪門而出,恰好撞上了站在門口的樑婧晨。
他懂了定神,說道:“剛纔你都聽見了?”
“沒有,我剛過來,上來看看寧伯伯。”她的面色尷尬眼神閃躲。
“我先走了。”
她揹着他,微微低頭:“恩。”
剛剛寧翌曦的話那麼強硬,怕是寧承業怎麼也阻止不的了,她那樣愛他,從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是特別的了,然後隨着年齡的增長,她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是很不一樣的,完全不是跟李澤祈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那種感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他,時時刻刻想要看到他。
可是他連笑都甚少對她笑。
以前只是以爲他不過是把情愛的事情看得很淡薄,卻原來不是這樣,只是不曾遇見自己喜歡的人,一但遇上,還有什麼是可以阻擋他的?
她在書房門前站穩,敲了敲門進去。
寧承業看她的眼神中有着愛戀與愧疚,她知道這個長輩對自己的好,不知道是爲了什麼,也許只是看她覺得投緣吧。與父親相比,這個伯父甚至更加關愛他,她甚至會有他纔是自己父親的錯覺。
而且自從粱沁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後,似乎也對翌曦很有好感,這個同胞妹妹真的跟自己很不一樣,完全就是驕縱蠻橫的小公主,對於她跟翌曦之間的事情,不知道何時媽媽已經站在妹妹那邊,大有將沁兒許給翌曦的意思。
也許,她不能坐以待斃,幸福一定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即使不能讓他愛她,也要在他身邊,只求能夠天天看見他。如今,能幫他的只有眼前這個關愛她二十多年的人了。
“寧伯伯,您不要逼着翌曦了,就讓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感情這種事情勉強不來的,不是麼?”她微笑着說。
“晨晨,你真的能忍心看着自己心愛的人跟別人走了麼?你說實話,寧伯伯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
“其實…..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跟翌曦一起去美國讀書,如果能跟他再相處幾年,我也滿足了,假如在此期間他能醒悟,突然愛上我……”
寧承業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說:“我再跟那臭小子談談看,看他能不能妥協。他現在非要跟那個姓江的丫頭訂婚,非要氣死不可!”
樑婧晨輕笑,“伯伯您就不要生氣了,只是訂婚而已啊,以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呢?”
以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呢。
江衡樂坐在食堂裡挑着飯粒慢慢地咀嚼,最近一直在想怎麼跟寧翌曦說她暫時不想訂婚的事情,說急了怕他覺得她不夠愛他,不說又怕自己太早被婚姻的牢籠所困住。
家裡那些大人們的事情她也有所耳聞,加上一些電視新聞的瞭解,她突然想起來,戀愛真的跟婚姻不是一回事,有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可是更有人說沒有墳墓愛情將死無葬身之地。
不過無論如何,現如今都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都還沒有長大,處處都要大人操心,一點小事情都要依賴寧翌曦,不夠成熟的人怎麼結婚,怎麼經營一個家庭。
以前班裡有個同學從小父母離異,沒有人管教,一直是跟着奶奶長大的,年邁的奶奶需要照顧他還要做手工幹活賺些錢貼補家用。後來據說是那個同學的爸爸一直杳無音訊,而媽媽又接着結了兩次婚,前面一次生了一個孩子而那個男人卻忽然去世了,所以又有了第三次的婚姻,這樣的女人有了這麼多次不幸的婚姻,讓江衡樂對婚姻有了進一步的負面認識。
雖然這些應該是離自己很遙遠的,但是總歸是有些害怕的。
有時候她是格外冷靜清醒的人,比如現在。況且,先前他跟粱沁之間的事情也是不了了之,不是她小心眼,而是她會覺得有時候,自己其實一點也不瞭解寧翌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