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胡思亂想着。
秋風乍起,不經打了個寒戰,江衡樂被拉回現實。
這時才發現寧翌曦不知何時坐在她旁邊。
“師兄,你來了?”
“剛剛經過看你一個人坐在這裡。”他看着她在這裡發了好一會兒的呆了,最近的江衡樂,跟第一次見到的,還有在開學偶遇之後的她都是那麼不一樣,就是像扯線木偶沒有了自己的生氣。她每天都是巴巴的跑去看林驍宇,總是得不到對方相應的對待,然後落寞而歸,他難免有些憐惜她。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地問:“化療之後,是不是就可以慢慢康復呢?”瞳孔沒有焦距,視線沒有具體的一點。
“也不要這麼想,還是有一定成效的,可以剋制癌細胞擴散,化療藥物對白血病細胞有強大的殺傷力,你不要擔心,中國這麼大,人口這麼多,總會碰到一個跟他能夠配型的人,就算中國沒有,還有外國不是麼?總會有辦法治好的。”他的聲音透着低低的磁性感。
化療藥物對白血病細胞有強大的殺傷力,但到目前爲止,任何藥物都不能選擇性地只殺傷白血病細胞,在殺傷白血病細胞的同時也會損害人體的正常細胞。其實她都知道,只是他不說,那麼她就當做不知道,畢竟在找到骨髓之前,這對驍宇來說是最好的。
“那骨髓,還是沒有消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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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們還在努力。”
“謝謝你師兄,我去看看驍宇,他應該快出來了。”她不等他說完徑自離開了,眼淚就要溢出來,那些難過的痛楚讓她一個人忍受就好了。
陳悅有時候會特意去江衡樂的學校陪陪她,她瘦了太多,臉色也不大好,食慾也不好,就算擺了滿桌她最愛的食物,也只是勉強吃幾口。有時候見她坐着看書,一直盯着看,卻也不見翻過一頁,盯着某一塊一直看,或者,她其實根本沒有在看書。眼看着自己的好友一直這麼萎靡不振心裡真不是滋味,想到林驍宇,進更加傷心難過起來。
生命有時候真是脆弱。
天氣越變越涼,化療的次數越來越多。林驍宇躺在病牀上,頭上戴着一頂黑色線帽,襯得整張臉越發的蒼白。也一直沒有找到可以配對的骨髓,樑醫生卻告訴他的情況很穩定不必擔心,就連寧翌曦也會說他的氣色不錯,。可是他總是覺得整個人越來越無力,越來越嗜睡,有時候明明腦袋是清醒的,也能聽到周圍人講話的聲音,可是就是睜不開眼,慢慢陷入無邊的昏迷。
就像是很小的時候,午睡醒來發現家裡沒有大人,小手夠不到門把,哭喊着也沒有人出現,漸漸絕望,等哭得累了喉嚨都啞了的時候媽媽纔回來自責地抱起他。
可是這一次他知道,沒有任何人能夠在拉他一把了。
每每見到母親的時候,她的眼圈都是紅紅的,父親更加沉默了,但是在他面前總是強打起精神,爲醫生的話感到開心,張馨予也早就被他遣回美國。而他卻彷彿是一夜之間迅速穩重成熟起來,那樣一言不發總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江衡樂一進病房,就見林驍宇朝她望來,居然還對着她微微一笑,她一個愣怔之際,他已經開口:“過來幫我倒杯水。”
江衡樂默不作聲地去倒水,他又說:“前些日子,對不起。”
江衡樂不明所以地笑笑:“說什麼呢?我又沒有怪你。”
“不管怎麼樣,你都是因爲我難過,是我不好,讓你擔驚受怕的,樂樂……”
他伸手握住她的,就這樣定定地看着她,他想這樣看着就算是一輩子也不會嫌長的。
她的眼底有水光泛起,深深吸了口氣,才終於沒有哭出來,兩個人就這樣看着彼此,也不出聲。
林伯伯說以前總覺得他長不大,現在他真的成熟起來,卻不見從前那個健康活潑的兒子了,心裡反而是更加難過了,不要他這樣被命運殘忍地逼迫着迅速成長起來。他說要把他帶到美國去治療,那裡的醫療技術是當今世界最先進的,也許去那裡,可以令驍宇早日康復的。
她其實知道美國的醫療技術也未必能對沒有合適骨髓的白血病患者有多大的幫助,可是他要這麼說,她也寧願去相信那是一個全新的希望,那是所有的重新開始。
然而這樣更加說明林驍宇的病其實是無望了,在這裡繼續治下去毫無用處,要不然也不會決定要去國外治療,當白衣天使都束手無策我們究竟還能指望誰來拯救我們心愛的人。
她不敢去想,每當想起來那醫生束手無策地搖搖頭,每當想起他們建議說不必要再治療下去……她不敢想,想起來就連呼吸都是疼痛的,她怎麼敢去想起。
住院部的走廊這時候安靜的出奇,江衡樂只覺得所有的希望都死去了,就像是一個鐘愛繪畫的畫家除了黑白色的蠟筆,失去了所有的顏色,連天空的顏色都是灰白色的那麼令人絕望。
忍了這許多天的眼淚,到底還是落下來。
此刻靜謐的走廊盡頭,她一個人蜷縮着流淚,她將頭埋進雙臂間,壓抑住自己哭泣的聲音,
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卻彷彿是經歷了大半生,不是別人的故事,所以才痛得這樣真實深刻。
他真的要走了,美好的東西都是像煙火般絢麗,然後轉瞬即逝,她多想一切都從未發生過。不過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祝阿姨因爲有急事,然後把同樣很小很小的林驍宇放在她家裡,然後他像個小霸王一樣對她發出命令,否則就壞心眼地去揪她的小辮子。她多想醒來的時候其實只是做了一個夢,只要讓自己醒過來,一切都從未發生過,林驍宇還是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臉最愛欺負她……
然而,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無奈,愛與不愛,生與死,無能爲力是不可名狀的傷痛……
他就站在走廊拐角的地方看了她許久許久。眼眶氤氳,越來越潮溼,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氣,想要趕去那些不適的水汽,可是一個不小心,眼淚就掉下來,猝不及防,然後流落了滿面。
他依舊是那麼蒼白無力的樣子,最近睡着總覺得很難醒來,眼皮很重很重,整日整夜的昏睡。好幾次他都有過去將她擁入懷抱的衝動,但是理智告訴他不能,既然給不了她一輩子,就不能給她希望,長痛不如短痛,最好從此忘了他吧,這是他最後能爲她做的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掏出手機調出一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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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衡樂只覺得前面有一團黑影,有人在她面前站定,然後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躲在無人的時候偷偷舔舐着傷口,那傷口癒合了又開裂,最後變成猙獰的疤痕,生生世世都要跟隨着的傷疤。
她就任那個人抱着她,慢慢依偎在他懷中,伸出手拽住那人的衣襟,攝取他給的溫暖,終於禁不住地放聲大哭,淚水漸漸將他胸前的衣襟打溼了一大片。她知道他是誰,卻不敢擡眼看他。
哭得久了,直到頭頂傳來那人的聲音。
“好了,不哭了。”寧翌曦掰正她,撫着她的臉,“瞧你哭得眼睛都腫了,驍宇只是要去美國治療,又不是不回來了。”頓了頓又問,“餓不餓,先去吃飯好不好?”他像哄小孩子一樣,放柔了聲音去哄她。
見她不吭聲,又道:“你要是不去吃飯,變得又瘦又難看,驍宇回來還能要你嗎?嗯?”
她猛然一驚,她過得不好,驍宇是不是會更加難過?那他的病是不是會好得更慢了?
許久之後只聽喉嚨裡發出一聲:“好。”
那頓飯,她味同嚼蠟,艱難得吃完,只是爲了吃完而吃完,腦子裡空空的,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只知道跟着身邊的人走,只知道身邊的人不會欺騙她,這是難得的安心。
寧翌曦把她送回寢室的時候,她纔想起來,央求他:“師兄,明早你來接我好不好,我要去給驍宇送行,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纔會回來。我要他記得我的樣子,不要她很快就忘了我,那樣我多倒黴,你說是不是?”強迫自己笑,笑得比哭好不了多少,她一整晚都沒有說話,開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因爲哭得久了,鼻音很重,嗓子也是粗啞難聽的。
“那你答應我,今晚好好休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對她微笑。
“嗯!”她重重地點頭,像只溫順乖巧的小鹿,暗淡許久的星眸終於散發出一點光彩。
江衡樂躲在被窩裡悄無聲息的哭着,雙手緊緊地抓着被子,枕頭溼了大片大片,鼻子也變得很塞,不想哭,可是那些往日如歌的歲月總是像電影畫面一般不斷播放,怎麼都關不掉,然後又是不停地流淚,彷彿眼淚是沒有枯竭的時候,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照鏡子的時候看着紅腫的雙眼,讓祝語甜幫她化了個妝,遮蓋住那些難看的痕跡,又讓樊帆幫忙請了假,然後走出去等寧翌曦來接她。
林伯伯站在住院部樓下,見到她就說:“去吧,他在等你。”
她微微點了點頭,一步一步往臺階上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要跨越千山萬水那樣的艱難。
病房的門掩着,她推門進去,一室的清冷。東西都被收拾妥帖了,沒有其他人,只有林驍宇背對着她站在窗前。待她關上門他才轉過身來。
他的周身渡着一層清晨的霞光,滿室的清新。
林驍宇今天沒有穿病號服,戴着以前她替他買的那頂嘻哈款式的太陽帽,穿着一件的深藍的夾克外套,拉鍊敞開着,裡面是白色的T恤衫,下面配着一條黑色磨白的牛仔褲,腳穿黑色的板鞋。很久沒有看到他這麼神清氣爽了,不禁微笑,他打小就長得這麼好看,永遠都那樣陽光明媚。
他對着她笑,笑容純淨帶着陽光的味道,他的笑依然是那麼好看的,將連日的陰霾一掃而光,彷彿他們不曾分手,他不曾生病,一切痛苦都不曾有過。江衡樂頓時覺得所有傷痛都不算什麼,只要可以換得眼前人的平安健康就什麼都值得。
她走過去,慢慢靠近他,他伸出手,將她摟進懷中,緊緊抱住她,像是想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中去。將頭埋在她的肩窩,髮香依舊那麼好聞,她的氣息,真想聞上一輩子。
可是這輩子他沒有那個命伴着她地久天長,可不可以來世讓我再遇見你,哪怕只是遇見而已。
朝陽灑進房間,落在兩個人的身上,就像電影播放的畫面,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得讓人眩目,恍惚間,讓人錯覺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她也用力回抱他,對他說道:“去了美國要好好配合治療知道嗎?不要忘記我,雖然你是很討厭,但是你一定要回來,要記得回來找我,我會一直一直等你,林驍宇你答應我。”
半晌,才聽見他在耳邊低低地答道:“好……”
緊緊抱着,像是永遠都不會夠的,他說:“那你也要答應我,假如我真的不會回來,你要忘了我……”
“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
他低頭看着她繼續說:“樂樂,人生不應該只有愛情,你應該爲自己而活,因爲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精彩,你應該去感受,我只會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假如我真的只是一個過客,那麼,你就忘記我,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不一樣的,我去過與你不一樣的生活,你也要記得把我沒有走過的路走一遍,把我沒看過的風景欣賞一遍。
“我會爲了你好好生活,那麼你也要答應我,爲了我好好生活,只有你幸福快樂了,這樣我知道了纔會開心,答應我,樂樂,你會很好很好。”
他被病痛折磨的很瘦,眼窩陷得很深,眼眸深邃,他深深地看着她,想要把她的樣子刻畫在心裡。
心彷彿要被撕裂,她忍住強烈的痛楚,口上滿不在乎的答:“好啊!我一定可以過得很好,就算你不在我身邊,我也會很好很好,所以你不用記掛我,我一定會很好很好。”
她擡頭看他,他的眼中滿是笑意,她多想這一刻就是永恆!
“還記得那首你最喜歡的歌嗎?”
“你唱,我想聽。”
“……
說不上來
隱隱藏在胸口一塊
吻你臉頰
證明此刻真的存在
是你讓我相信愛
對我慷慨
是愛我們是註定不是意外
這是愛
我們的愛
還不確定卻好實在
把你貼在胸懷
靜靜的代替表白
纔不願放開
這是愛
給你的愛
沒名字卻停不下來
在忐忑裡期待
雀躍中想到未來是你我才明白
這就是愛
……”
許久的沉默。
多想就這樣擁着你一輩子,在每個醒來的早晨都有你相伴……
生命看起來很強大,脆弱起來就不堪一擊。我們不是怕找不到最愛的那個人,有的感覺它太好太美,所以失去的時候纔會痛得不知所措;有的人愛得太深太久,所以不忍眼睜睜看着那人死去。
林驍宇一直牽着她的手,到了住院部樓下才放手。寧翌曦跟林伯伯站在那裡等候。
林驍宇站到寧翌曦面前:“真的謝謝你!”他又看了眼江衡樂,“記住答應過我的。”
“我會的。”兩個男人擁抱了一下。
“你也要保重!”
林驍宇轉過來又抱住江衡樂,他在心裡默唸,最後一次,樂樂,真的深深愛過你,只是我無法將它延續,不要恨我,不要怪我……
一滴清淚落在她的肩膀,眼角的溼意被他迅速掩去。
最後坐在車上,他探出頭說:“江衡樂,再見!”你要永遠快樂,忘了我,開始你的新生活。
汽車絕塵而去。
寧翌曦原以爲她會追上去,但是她就怔怔地站在原地,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慢慢流逝,好像是心都被掏空了……
她想,他離去,她的心,也會跟着他一起死去……可是……她答應過他的會很好很好。
林驍宇,真的再見了!再見原來有一天竟會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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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陰沉沉的,沉沉的暮靄低得像是要塌下來一樣。
墓園裡,秋風瑟瑟,道路上的樹,落了滿地的葉子,已經是深秋了,像冬天一樣,寒冷起來蝕骨般的可怕。
不遠處的墓碑前可以看見一個女孩子,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長髮隨意地披散在肩上,站在一座新立不久的墓碑前面,背影落寞消瘦,就算是穿着厚厚的冬衣卻仍舊看着纖弱,彷彿一陣狂風就可以把她吹倒。
一種生命無法承受的疼痛,以爲可以疼得死去了,就那樣的解脫了,可然後待到後來卻只是疼得麻痹了,麻木的疼着,江衡樂纔有勇氣到這個地方來,她深深愛着的人,從此永遠深埋地下。
一座小小的墓碑,冰冷而又無情,把她與他永遠地隔絕了,這小小的一方土地下面,埋着她曾經花去所有力氣去愛的人。
那個的意氣風發的英姿少年啊,從此一去不再復返,你在天堂的那端過的還好麼?你也可曾像我這樣痛着,像我這般不捨,只因爲我們曾經相愛,多深的愛,就有多深的痛。
墓碑前放着一束百合,碑上有一張他的照片,是她不曾見過的。他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燦爛,相片記錄的只是一個瞬間,而她失去他卻是永恆的。
她一直站着,一動不動地站着,到最後跪坐在墓碑前,抱着那墓碑,額頭抵着着那張照片,沒有淚,沒有恨,只是痛,麻痹的痛。
她怎麼願意相信,這裡竟然埋葬着他!
許久許久以後眼前就只剩下一片黑暗。
江衡樂醒來時在病房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手背上插着針管,她拔掉輸液管的時候,劉敏愛剛好進來了。
“樂樂你這是在幹什麼?”劉敏愛的聲音充滿擔憂又含着斥責,轉身便要去找護士。
“媽媽我不要掛這個鬼東西,有什麼用!醫院都是騙人的,我不要在這裡呆着,媽媽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這裡,我要回家……”她抓着劉敏愛的胳膊一直重複着,反應很激動很強烈。
醫院救不回林驍宇的命,她早就沒有信心了,她早就對這個世界都絕望了。
劉敏愛沒有辦法,只好抱着女兒輕聲安慰:“好,那我們就回家,你要答應媽媽不要再這麼不愛惜自己了。你這個樣子我跟爸爸多難過啊,樂樂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爸爸媽媽,不這樣子讓媽媽怎麼辦呢?”她輕輕地拍着女兒的後背。
“媽媽……”江衡樂泣不成聲,最近她總是這樣愛哭,一哭起來就彷彿好受那麼一點點。
那座墓碑。
媽媽說驍宇就在那裡,可是她怎麼都不願相信他真的就被深埋在土下,她也害怕去那個地方。那樣一個鮮活的生命,他還那麼年輕,這個年紀別人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卻已不在了。
江銘之跟劉敏愛一開始還找過心理醫生,她太過於壓抑自己,一段時間之後,所幸的是江衡樂並沒有因此沉淪下去,只是變得不像從前。到底是哪裡不一樣,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爲驍宇讓她要好好的,她就好好地,所以她不要爸媽擔心,不要自己看起來很累很難過。
所以驍宇其實並沒有離開,他只是去了美國他只是暫時離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