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謫仙如雨落

面對自稱仙人的趙長陵,澹臺平靜流露出一絲譏諷笑意,“謫仙人謫仙人,便在於一個謫字,你以爲自己是俗世的道教真人,無論身處山上山下,都被百姓視爲高不可攀的陸地神仙?”

澹臺平靜無疑是人間練氣士碩果僅存的大宗師,一針見血揭穿了趙長陵的老底,仙人一落人間,便不再是長生仙人了,如同一位權柄赫赫的中樞重臣被貶謫出京城,流徙千里,雖說不至於淪爲喪家犬,卻也權勢遠遜往昔,需要入鄉隨俗,得老老實實按照當地規矩行事。當初京城欽天監門外一戰,徐鳳年以一己之力斬落無數從掛像中走出的龍虎山祖師爺,便是佔了人間地利,如果徐鳳年亦是離開人間的飛昇之人,與那麼多早已證道長生的龍虎山祖師爺在天上相逢,自然是必輸無疑。相比趙長陵此時此刻的虛張聲勢,澹臺平靜更好奇此人爲何能夠逃過疏而不漏的恢恢天道,死後以讀書人之身逃過一劫,沒有淪爲天井之中的殘缺魂魄。

趙長陵沒有繼續上前,而是站在橋欄附近,望向那條靜靜流淌的河水,川流不息,不捨晝夜。一襲古舊春秋儒衫的老人雙手負後,追憶往事,眉頭皺起,似乎想起了很多不堪提起的沉重心事。

春秋三大魔頭之一的人屠徐驍,這位功高震主的離陽大將,人生其實可以分爲兩段,封王就藩西北邊陲,可以作爲一道分水嶺,在這之前,爲離陽趙室老皇帝趙禮賣命效死,在那之後,徐趙兩家積攢多年的香火情所剩無幾,趙惇在奪嫡大戰中勝出,新君在登基之前便前朝第一功臣早有心結芥蒂,徐趙兩家開始形同陌路,張鉅鹿的廟堂登頂,拉開了朝廷對北涼邊軍進行隱秘圍剿的高峰,科舉上對北涼士子進入中原官場設置門檻,任用顧劍棠嫡系蔡楠和淮南王趙英雙管齊下,攜手掣肘北涼,最終讓連同徐家在內的北涼道百姓,一起成爲非我族類的存在,在中原西北偏居一隅,幾乎不被中原士族視爲吾國吾民。李義山之所以被視爲那幾位春秋頂尖謀士中最不出彩之人,很大程度上源於在趙長陵病死後,並未力挽狂瀾,成功幫助徐家和北涼融入中原,導致趙室朝廷從始至終都將北涼視爲心頭大患,爲此徐趙兩家都沒有勝利可言,徐家鐵騎作爲戰力猶勝兩遼邊軍的邊關砥柱,竟然從未獲得過中原的財力支持。

反觀趙室也埋下了兩次廣陵江叛亂的禍根,雖說暗中推動西楚復國,勉強達到了削弱藩王和武將兩大勢力的目的,但是戰事進展之不順,離陽國力折損之大,顯然遠遠超出了老首輔張鉅鹿生前佈局時的預期,更導致野心勃勃卻被苦苦彈壓在南疆二十年的燕敕王趙炳,徹底生出中原逐鹿之心。同樣,徐家也是苦戰不斷,大傷元氣,哪怕第一場涼莽大戰獲得大勝,北莽騎軍依舊不願去捏更爲軟柿子的兩遼邊軍和薊州邊線,打定主意要先下北涼再吞中原,所以說,從目前來看,北涼徐家,離陽趙室,北莽女帝,三者皆輸,倒是燕敕王趙炳和那位即將稱帝的傀儡靖安王趙珣,獲利最豐,至於迄今爲止始終按兵不動的大柱國顧劍棠,這位春秋四大名將之一的武人如何抉擇,依然充滿懸念。

有趙長陵輔佐,徐驍即便功高震主,依然不曾被狡兔死走狗烹,得以封王在外,在西北邊關安度晚年。

趙長陵死在西蜀戰場上後,換成李義山獨木支撐起徐家大宅,卻是如今北莽四十萬騎軍壓境拒北城的這般田地,年輕藩王極有可能成爲早夭之人,兩位徐家謀士,徐驍的左膀右臂,成就似乎高下立判。

趙長陵當下沒有執意向北入城,澹臺平靜也就沒有悍然出手。

一座渡橋,自成一方天地,以澹臺平靜出神入化的天人修爲,關鍵是她身具莫大氣運,也許要她開闢出一塊洞天福地,有些牽強,但要說只是隔絕其他天人感應,在某時某地畫地爲牢,則十分輕鬆。

趙長陵自言自語道:“春秋之中,我既是謀士,骨子裡更是一位縱橫家,且不同於大秦時期那些縱橫家先賢,並非是以布衣之身庭說王侯,我趙長陵出身頭等豪閥,所以當時同時代的各國君主將相公卿,哪怕身處敵對陣營,依舊願意將我奉爲座上賓,一次次奉大將軍之命出行,總能夠無往不利,也贏得了‘辯才無礙,機變無雙’的美譽,甚至大將軍麾下有些讀書人,都覺得謀略決斷兩事,我趙長陵都可一肩當之,完全不用寒士出身的李義山費心。”

趙長陵緩緩搖頭,感慨道:“世人豈會知曉根本不是這回事,義山外儒內法,以霸王道雜之,這纔是徐家建制成軍的根腳所在,使得大將軍能夠春秋戰事裡屢敗屢戰。歸根結底,我趙長陵不過是徐家鐵騎的面子,錦上添花而已,義山纔是不可或缺的裡子,是在爲大將軍雪中送炭。二十年前,義山未必能夠做得比我更好,也未必更差,可春秋定鼎二十年之中,我卻要遠遠不如義山,恐怕所謂的三十萬北涼鐵騎甲天下,早已分崩離析,或是早已爲他人作嫁衣裳。”

趙長陵突然轉頭笑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澹臺宗主,是不是很好奇爲何天道爲我開一線?”

澹臺平靜冷漠寂然,並不說話。

趙長陵也不以爲意,擡頭望向天空,“因爲我的弟子之中,陳芝豹,姚簡和葉熙真三人,還有大將軍的小舅子吳起,這四人,都被天上仙人視爲重要棋子,尤其是陳芝豹,更是重中之重。春秋九國,離陽趙室滅八國收爲一國,與北莽南北對峙,這仍是仙人認可的格局,可若有一方休養生息短短二十年,便一統天下,王朝版圖還要遠遠超過大秦鼎盛時期,然後天下蒼生最少獲得百年承平,可就有悖於初衷了。”

趙長陵收回視線,望向拒北城,伸手指了指,“所以徐鳳年哪怕能夠成功世襲罔替,也應當死於涼州關外,死在草原戰馬鐵蹄之下,然後北涼鐵騎交由陳芝豹,他坐鎮西北,與離陽北莽三足鼎立,三方逐鹿天下,戰火不休。最終離陽趙室國祚能夠繼續綿延一百多年,在這期間,北莽草原將會陷入內訌,在那位女子死後,皇室宗親耶律東牀加上外戚慕容寶鼎和軍方大佬董卓,亦是三足鼎立,內戰不止,大傷元氣。陳芝豹將會兩次主動出擊,第一次北征草原,一路打到北莽王庭腹地,卻受困於天寒地凍的天時,無法一錘定音,在遲暮之年選擇攻打離陽,後者卻派遣使者前往草原,以割讓薊州的巨大代價請求草原出兵襲擾陳芝豹的涼州後方,陳芝豹最終仍是兵臨太安城卻無法攻破,遺憾退兵,再無奪取天下的可能。離陽皇帝趙篆也在壯年和晚年分別率先對北涼進行兩次大戰,無果,離陽輸而不至於覆國,北涼贏卻輸掉大局,最終陳芝豹一手打造的北涼王朝三世而終,退出爭霸陣營。”

趙長陵哈哈大笑,“這興許便是黃龍士那位怪人眼中最早的天下大勢,只可惜驚才絕豔的黃三甲自尋死路,臨時起意,竟然改變了既定格局,導致徐鳳年的崛起勢不可擋,迫使以退求進的陳芝豹至今仍是無法順利接手三十萬鐵騎,一切都亂套了,如果說趙凝神當時請下龍虎山初代祖師爺,在春神湖與徐鳳年一戰,不過是幕後佈局者的一種巧妙試探,試探天上……某尊大佬的底線,那麼之後離陽趙室破格請下那些供奉香火無數的龍虎山祖師,天上仙人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實也壞了自己訂立的規矩。至於最近那些近乎明目張膽爲北莽助長聲勢的謀劃,就更是屬於撕破臉皮了。”

趙長陵指了指天上,然後指了指腳下,笑意略帶譏諷,“其實哪裡都一樣,何處無黨爭,總要折騰出一些事情來才罷休。一方唱罷,一方登場,你來我往。其實很多出自人間的古話老話,早就把天上天下的道理都給說透了,講完了。實不相瞞,選中你澹臺平靜的那尊大人物,正是當年用了仙人手段,才讓天道爲我網開一面。這倒不是他犒賞功臣之舉,而是有些事情的首尾,得弄乾淨了,否則留下把柄,不好收場,何況他也需要我幫忙盯着陳芝豹,要不然你以爲陳芝豹在封王就藩西蜀道之後,如何能夠那麼迅速便躋身僞儒聖境界?世間水到渠成一事,不是沒有,可需要日積月累,才能讓流長細水,慢慢衝出一條水渠來,陳芝豹的半步儒聖,屬於拔苗助長,是強加於他的氣運,沒辦法,黃龍士作祟,先手胡攪蠻纏,無禮無理至極,然後交由徐鳳年接手中盤幫着繼續下棋,原本憑藉陳芝豹的心性和底蘊,未來能夠自然而然成爲儒家聖人。”

澹臺平靜終於開口問道:“曹長卿死後,三分氣數,最大一份散入廣陵道,最小一份被我截取,第三份是一樁交易,是第一份氣數能夠成功融入舊西楚版圖的前提,這道最後一道氣數,本該去往西蜀,可陳芝豹爲何不願接納?”

趙長陵頗爲自得,“在莫名其妙地躋身半吊子的儒聖後,我這位得意弟子,豈能沒有察覺?之後他與野心勃勃的謝飛魚合作,兩人貌合神離,陳芝豹不過是虛與委蛇罷了。何況以他的自負,又豈會願意接受唾手可得的恩惠?!我趙長陵挑中的弟子,陳芝豹他本就屬於五百年不世出的大才!”

澹臺平靜冷笑道:“大奉王朝的開國皇帝,以謫仙人之身投胎轉世,確實當得起五百年不世出一說。”

趙長陵笑問道:“澹臺平靜,你想不想知道你又是哪一位謫仙人?老夫可以爲你解惑,說一說你的前世今生。”

秉性一向接近天道無情的練氣士大宗師,好似被觸及逆鱗,破天荒勃然大怒,厲色道:“放肆!”

趙長陵笑了笑,悠悠然道:“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古人誠不欺我啊。”

心生殺機的澹臺平靜眯起眼眸,那襲雪白袍子雖然大體上平靜,可細看之下,漣漪陣陣,如細細泉水流淌過青石。

兩人腳下的河流之中,突然有一尾體態纖細的不知名野魚,猛地躍出水面,然後重重墜回水中。

趙長陵會心一笑。

澹臺平靜也隨之一笑,“機關算盡,壞我心境,你是希望以此告知拒北城內的徐鳳年,你我二人身處何地?”

趙長陵擺手道:“從我北行之始,你就開始遮蔽天機,我只有些許感應而已,徐鳳年卻發發知曉,這座渡橋的方寸世界,不過是你的障眼法而已,我趙長陵還不至於天真以爲三言兩語,就能壞了你南海觀音宗傳承數百年的古井不波,以橋下游魚躍水作爲試探,試圖破去我最後的憑仗,即丟掉仙人體魄後留下的仙人心境,澹臺宗主,你我皆是聰明人,此舉無疑落了下乘。”

澹臺平靜眼神憐憫地望向這位春秋謀士,在世之時穩穩壓住李義山一頭的徐家首席謀士,微笑道:“聰明反被聰明誤,趙長陵,你知道在我看來,你比李義山差在哪裡嗎?”

趙長陵沒有理睬女子練氣士宗師的問話,皺了皺眉頭,轉頭望向拒北城,眼神複雜,有疑惑,有驚訝,最終剩下恍然和失落。

澹臺平靜向前行去,向南而行,與趙長陵擦肩而過,輕聲道:“毒士李義山,實則最有情,不管境遇好壞,地位高低,命途福禍,在李義山內心深處,始終願意對這個世道,懷有善意,對人心,選擇信任。你不一樣,趙長陵,所以你選擇繼承你衣鉢的人,只會是陳芝豹,李義山卻會選擇徐鳳年。”

趙長陵站在原地,與緩緩前行的澹臺平靜背對背,“我輸了,你澹臺平靜也一樣。”

澹臺平靜腳步不停,走下渡橋,一路向南,沒有回頭。

她耳中隱約有無比威嚴的聲音響起,“凡夫俗子,愚不可及!”

她耳中頓時有鮮血涌出。

可她嘴角卻帶着一抹溫柔笑意,呢喃道:“我願意。”

她所過之處,這位身材高大的女子練氣士宗師,身上不斷有金光飄散,那雙詭譎的雪白眼眸趨於正常。

趙長陵站在原地,輕輕嘆息。

一抹虹光墜在渡橋之上,正是從拒北城火速趕來的年輕藩王。

當時那尾游魚的躍出水面,動靜看似細微,身處方寸天地之中的趙長陵並不清楚,對於拒北城裡的徐鳳年來說,無異於響徹在耳畔的一聲平地驚雷。

足可見當時澹臺平靜的心境,絮亂到何種地步。

徐鳳年來到渡橋,對這位之前喬裝假扮爲算命先生的年邁儒士,而且竟然能夠瞞過自己的感知,徐鳳年不得不充滿戒心,不下於那位與國同齡的太安城宦官。

趙長陵沒有急於自報名號,笑眯眯問道:“書上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書上也說,人生何處不相逢。但是說到底,既然人有生死,人生到底還是一場離別。我是誰,你不妨猜猜看。”

徐鳳年無動於衷,望向南方,那位不知爲何最終選擇自散氣運,一併還給世間的高大女子。

徐鳳年沒有挽留,也不知如何挽留。

沒有了澹臺平靜的牽制,謫仙人趙長陵環顧四周,優哉遊哉道:“有些讀書人,貌似心繫天下,實則眼高於頂,到最後只看得到空蕩蕩的天下,獨獨不屑眼皮子底下的家國,比如我。又有些讀書人,家國天下兼顧,春秋之中,唯有黃龍士李義山二人而已。”

徐鳳年皺眉道:“你到底是誰?”

趙長陵倚老賣老道:“不是讓你猜猜看嘛。”

徐鳳年似乎在權衡利弊要不要出手。

趙長陵好像渾然不覺,“你的心不定,怎麼,北莽大軍壓境,讓你心事重重如雜草叢生?這可不是好兆頭,以你目前的心境去跟‘得天獨厚’的拓跋菩薩交手,是沒有勝算的,至多玉石俱焚。”

趙長陵嘆了口氣,眺望遠方,“大楚昔年有豪閥趙氏,自大奉開國起便世代簪纓,與西蜀蘇室有三百載世仇,之後深刻結怨於那場大奉末年的甘露南渡,蘇氏吃了苦頭,沒有去往廣陵江,反而別開生面,得以僥倖入主西蜀,在春秋之中,已經成爲一國國姓的蘇氏試圖化解恩怨,化干戈爲玉帛,主動與富甲廣陵的趙氏聯姻,趙氏亦想擁有西蜀這塊四塞之地,作爲戰亂時的世外桃源,便答應下這樁婚事,有位承擔家族重任的女子便遠嫁西蜀,最終在宮闈爭寵中落敗,輸給了一位同樣出身春秋豪閥的女子,被矇在鼓裡的西蜀皇帝一氣之下,毒酒賜死,當時她已經懷胎六月。”

徐鳳年說道:“這位女子是趙長陵的同胞姐姐,姐弟二人自幼相依爲命,長姐如母。”

趙長陵點頭道:“是啊,弟憑姐貴,在家族內平步青雲,一身才學一生抱負終於得以施展,到頭來,除了等到姐姐慘死的噩耗,就只有家族長輩們一句‘此女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事已至此,絕不可問責於蜀國蘇氏,以免雪上加霜。’最可恨之處在於西蜀皇帝知曉真相後,非但沒有悔意,反而在一場宴席之上,對前去修補關係的廣陵趙氏使者笑言,以後趙氏子弟入蜀遊歷,自當以貴賓待之,唯獨那位煩人至極的趙長陵,竟敢向朕討要說法,說法?朕的意思即天意,趙長陵若敢赴蜀,朕便以仇寇視之。”

時過境遷,那些苦難悲痛,就像一條蒼茫的老狗,趴在地面上,已經無力嗚咽。

徐鳳年笑道:“恐怕那位亡國之君怎麼都沒有想到,趙長陵還真去了蜀國,身邊僅是騎軍便有兩萬。西蜀版圖之上,從大奉立國時設置爲郡,到春秋割據的自立爲國,從沒有出現過一萬以上的外來騎軍。”

趙長陵扯了扯嘴角,“只可惜生前沒有看到徐家鐵騎撞入西蜀京城那一幕,要知道大將軍曾經答應過趙長陵,只要攻破了西蜀皇宮大門,趙長陵便能夠一馬當先,到時候親手殺人也好,坐一坐龍椅也罷,都沒問題。”

徐鳳年呼出一口氣,側過身,對這位年邁儒士彎腰作揖,沉聲道:“徐鳳年拜見趙先生!”

趙長陵也隨之側身,搖頭道:“我當不起這一拜。”

徐鳳年低着頭道:“當得起!”

趙長陵無可奈何,畢恭畢敬回了一揖。

兩人重新站定後,趙長陵微笑道:“那天說的話,別當真。這些年害你白白吃了許多苦頭,我趙長陵,嗯,也就是陳芝豹的半個師父,算是罪魁禍首。這次下來,算是稍稍補償,不過礙於天道,或者說礙於某些大人物,無法直接幫你,只能爲北涼增添一些額外氣數,但也只能勉強抵去北莽從天而降的那部分額外國運,天人自有天人的規矩,不可能有誰當真能夠一手遮天,畢竟不看好北涼的,更多。此次瞞天過海,已是那位……就是你知我知那位的極限。”

徐鳳年如釋重負,“這就已經很好了。”

趙長陵搖頭道:“可是拓跋菩薩此時此刻,已經是身具大金剛境的天人體魄,而且指玄天象兩境的感悟之深,堪稱驚世駭俗,指玄是道教大長生的指玄,天象是儒家聖人的天象,這種陸地神仙,哪裡

是什麼陸地神仙,跑到天上去都算罕逢敵手。”

徐鳳年嗯了一聲,不過說道:“拓跋菩薩未必全無破綻,我得看時機。”

趙長陵訝異道:“此話怎講,我還真好奇了。”

徐鳳年眨了眨眼睛,“天機不可泄露。”

趙長陵歡暢大笑,“理當如此。”

趙長陵收斂笑意,“今夜拭目以待。”

不等徐鳳年說話,趙長陵身形已經一閃而逝,“我四處走走看看,藉此機會,與義山說些不足爲人道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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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沒有回到書房,而是直接回了後堂庭院,賈嘉佳正在逗弄那隻憨態可掬的大貓,所謂的大貓,也是與尋常市井巷弄裡的那種野貓相比,事實上這隻貓尚且年幼,喜好食竹,但並非全部吃素。

大戰在即,於公於私,徐鳳年都不可能專門爲了這隻小玩意兒,動用拂水房諜子和境內士卒爲它運用竹子送往拒北城,徐鳳年的意思很簡單,如果形勢到了最糟糕的境地,少女賈嘉佳也不該死在這裡,他希望她能夠爲了這隻大貓,到時候離開拒北城,離開關內,甚至離開北涼,去尚未被戰火殃及的西蜀,帶着大貓去一處竹密如海的地方。

徐嬰不知所蹤,應該出城去了。

姜泥坐在一根小板凳上發呆,哪怕徐鳳年走到她跟前,也沒回過神。

徐鳳年笑着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她這才恍然醒悟,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徐鳳年坐在她身邊,“我知道你不會離開,但我希望你能夠做到一件事,你只有答應了,我才讓你留在拒北城。”

姜泥使勁點頭,“你說!”

徐鳳年咧嘴一笑,“我就當你已經答應了。”

姜泥瞪大那雙秋水長眸,滿臉憤懣。

徐鳳年雙手抱住後腦勺,柔聲道:“活着真好。”

姜泥沒好氣道:“廢話!”

徐鳳年鄭重其事反駁道:“這話還真不是廢話。”

姜泥轉頭好奇道:“出門一趟,飄來蕩去的,好不瀟灑,該不會是一不小心腦袋着地,給磕傻了吧?”

徐鳳年向她身體前傾,笑眯眯道:“不然你摸摸看?”

姜泥漲紅了臉,好不容憋出兩個字,“下流!”

徐鳳年坐直身體,雙手托住下巴,望向院子,唉聲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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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北城內,軒轅青鋒找到徐偃兵,說要打一架。

徐偃兵不肯,軒轅青鋒自然更不肯,徐偃兵熟悉這個瘋婆娘的性子,根本不給她出手的機會,直接就跑到藩邸書房修身養性去了。

拒北城外,一襲朱袍掠空而去,像一朵落在人間的絢爛紅雲。

在拒北城以東三十里,一位白衣人身邊站着一位頭頂帷帽的女子。

前者容顏英武,讓人忘卻雌雄之分。後者身形婀娜,帷帽遮掩之下,卻是一張疤痕縱橫的恐怖臉龐,她眼神呆滯,生氣全無。

朱袍徐嬰在見到白衣人後,滿臉歡喜,紅衣繞着那襲白衣不停飛旋。

白衣人伸出手按住徐嬰的額頭,後者身軀便驟然懸停在空中。

白衣人收回手後,瞥了眼身邊的女子,淡然道:“三人之中,你最淒涼,我與那個狐媚子甚至從未將你視爲對手,而你卻自以爲在那人心中也佔據一席之地。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算到他會來人間走一遭,依舊沒能來得及和他相見,再次天人永隔,你是何苦來哉?”

白衣人突然笑出聲,“不見更好,見了你只會更傷心,如此說來,你這位公主墳的小念頭,總算沒慘到極點。我只希望你在離開公主墳之前,沒有把老底透露給北莽,否則憑藉那些庫藏,等於讓北莽蠻子提早打下半座中原了。”

徐嬰飄落在地面,笑顏動人。

在北莽離陽皆是魔道第一人的白衣人,揉了揉徐嬰的腦袋,“只有你最幸福最幸運,對吧?”

徐嬰只是癡癡笑。

白衣洛陽大聲笑道:“那座城,很快它就要改名叫做洛陽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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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詔第一人韋淼,就住在拒北城一棟僻靜小宅子,當他聽到一陣急促敲門聲,走去開門後,見到一張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的臉龐,正是他在武當山與她分別的媳婦。

韋淼無奈問道:“跑來這裡做什麼,不是讓你回南詔嗎?”

她白眼道:“回個錘子呦,麼得男人陪,老孃大晚上一個人睡不着覺嘛。”

韋淼沒好氣道:“找個去!”

她嫵媚笑道:“我要真帶個龜兒子到你跟前,還不得給你一拳砸爛腦殼嘛。”

在南詔堪稱無敵手的韋淼只有拿她沒轍,這輩子都是,知道她這次來,是絕對不會走了,他認命,領着媳婦走入院子。

這位出生於號稱十萬蠻夷大山之中的生苗女子,好奇打量四周,“那小俊哥兒也太小氣了些,這宅子可值不了幾個錢。”

韋淼道:“是借住,人家沒說送給咱們。”

她撇撇嘴,“這瓜娃子!”

韋淼壓低嗓音道:“那人聽得見你說話。”

她趕忙變幻臉色,好像那位年輕藩王就在小院之中,嬌滴滴道:“這院子賊好了。”

韋淼忍住笑意。

最後,這對老夫老妻就那麼肩靠肩坐在臺階上,雖然韋淼從不覺得自己與她是什麼神仙眷侶,可這麼多年一起行走江湖,遇見的女俠仙子不計其數,韋淼根本沒有記住任何一名女子。

她把腦袋斜靠在韋淼肩膀上,閉上眼睛,“對不起,沒辦法給你生個娃。”

韋淼伸出一隻手心粗糙的手掌,撫摸她臉頰的動作溫柔,幫她擦拭淚水,這個從未說過一句動聽情話的憨樸男人,輕聲道:“十個韋淼都配不上你,媳婦,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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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

晝夜交替之際,一道道聲響如滾雷驟然響起於北涼關外天地間,不知爲何,卻只有年輕藩王可以聽見看見,其餘所有武道宗師,境界高如鄧太阿也沒有察覺到半點異象。

趙長陵出現在拒北城城頭之上,仰頭大笑道:“諸位,此時不落人間,更待何時!”

天上有一位仙人高聲附和道:“我大楚即中原!”

脫去破舊道袍換上那一襲儒衫的讀書人,冷哼道:“李密!什麼大楚,西楚纔對!”

一道氣勢恢宏的虹光直墜人間,落在拒北城城頭之上,來勢洶洶,偏偏悄無聲息。

另外一位仙人高聲道:“我煌煌中原,豈能陸沉於草原鐵蹄之下?!”

又有仙人在九天之上豪邁大笑,“三十萬鐵騎,鎮守我中原西北門戶,二十年死戰不退,親眼目睹,幸甚幸甚!”

還有仙人緊隨其後走出天門,伸了個懶腰,“我大奉王朝當年不濟事,現在就看你們北涼鐵騎的能耐了。”

一名身披玄甲的魁梧仙人低頭俯瞰人間,“呦,草原蠻子擺出好大的陣仗,仗着人多勢衆就了不起啊。”

……

一位位仙人,一道道虹光接連撞入拒北城各處。

數十位於不同朝代飛昇的謫仙人,今夜一同化爲北涼氣數。

天上謫仙人,如雨落人間。

腰間懸佩涼刀的年輕藩王站在枇杷樹下,趙長陵渙散不定的身形突然出現在他對面。

徐鳳年欲言又止。

老人伸出手,雖然無法觸及徐鳳年身軀,卻像是拍了一下年輕藩王的腦袋,“有聚有散,緣來緣去,不用傷心。”

徐鳳年擡臂抱拳,嘴脣抿起,一言不發。

老人遺憾道:“只可惜無法幫你更多了。”

徐鳳年保持腰桿筆直的抱拳姿勢,如一棵西北黃沙最常見的胡楊木,生而不死有千年,死而不倒再千年,倒而不朽又千年!

老人嗓音飄忽不定,變得含糊不清,瞥了眼年輕藩王腰間那柄新涼刀,滿臉欣慰,“好刀!”

徐鳳年嘴脣顫抖。

老人笑道:“大將軍讓我捎話給你,說他徐驍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娶了你娘不去算,便是把北涼交給你,不過他覺得很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徐鳳年搖頭。

老人輕聲道:“小年,王妃說以前總勸你別輕易與人衝突,能忍則忍,希望能夠像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可如果以後有人惹你生氣了,那就不打白不打,往死裡打。”

說到這裡,老人顯然也有些無奈神色。

在以往印象中,王妃不是這樣的女子啊。

年輕人淚流滿面,輕輕點頭。

身形稀薄至極的老人閉上眼睛,貌似側耳聆聽狀,譏諷道:“咦?好像聽到了我徐家鐵騎對手的馬蹄聲?而且聲勢不小啊。”

老人睜開眼睛,如同自己風華正茂時那般詢問徐驍,笑問道:“怎麼辦?”

新涼王徐鳳年鬆開拳頭,伸手按住刀柄,朗聲笑道:“咋辦?簡單得很,幹他孃的!沙場之上,最後只會剩下我徐家鐵騎的馬蹄聲!”

老人最後閉上眼睛,在神魂消散之前,這位春秋謀士好似在緬懷沉醉往昔的崢嶸歲月,又像是在想象未來的太平盛世,輕輕說道:“小年啊,這就對嘍。”

第140章 一盒奇巧第39章 糖葫蘆和頭顱第89章 腐草爲螢第142章 先生賣我幾斤仁義道理第59章 封侯虎第129 師父和草鞋第120章 在等在念,願聞奇楠第122章 卸甲與獰笑第158章 北涼飲盡兩杯綠蟻酒第268章 領命第9章 小娘去不去第42章 一張簾子一字請第128章 皇后第119章 在等在念(上)第161章 有天人出竅而來第278章 鐵騎風雪下江南(一)第105章 咫尺風雷(下)第12章 湖中有老魁第73章 廟堂之高第19章 第一顆石子,紫衣攔江第335章 袞袞諸公,滾滾黃沙(中)第138章 兩百歲說百年江湖第80章 知道第175章 能飲一杯無第45章 那山山楂,這湖蓮花(上)第94章 江湖之遠第27章 無生離,唯死別第122章 狹路相逢第93章 白龍魚服第164章 與曹長卿坐地論江山第85章 王仙芝前來收官第53章 秋風秋雨第152章 上桌第222章 北涼四戰(四)第378章 武當山上無宗師第32章 多事之冬第203章 飛昇第47章 家門口坐田邊第394章 生氣歌第59章 小傘大龍捲第133章 登樓第82章 攬雀收覆水第111章 撈網漏魚第92章 一襲龍袍七八分第394章 生氣歌第72章 無名詩第50章 燈火第154章 來世認酒窩第143章 亭中談心第240章 噤若寒蟬(三)第116章 天亮第71章 想拎酒而回第33章 鴨頭綠第226章 北涼四戰(八)第205章 碗裡來碗裡去第91章 事未了拂衣去第43章 一騎當先,一夫當關第28章 大好河山騎驢瞧第6章 最壞的最好的江湖第219章 北涼四戰(上)第13章 一樣米養江湖百樣人第216章 那些壯闊之下的(上)第127章 數百飛劍截紫氣第183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中)第410章 不堪言第154章 隔壁桌上北涼王第336章 袞袞諸公,滾滾黃沙(三)第6章 走一個第80章 羊皮裘去時開山第144章 天下姓什麼第133章 登樓第161章 兩敕第34章 馬蹄南下第69章 謀國之士第111章 愁啊第159章 就在那裡!第166章 風起鳳飛,柳環賣花聲第206章 要教你滿城盡懸北涼刀第54章 陸地朝仙第207章 欠債不還錢,說與山鬼聽第19章 第一顆石子,紫衣攔江第298章 人間天上,原來如此第100章 父子並行第37章 老牛嫩草第51章 數風流人物第79章 馬背十四劍第395章 牽馬第93章 白龍魚服第28章 大字誓殺貼第89章 小娘子入懷來第151章 小娘不知羞第54章 陸地朝仙第80章 洛陽還劍第135章 拋過河第107章 星空下第237章 又是聖旨到,又見太安城第66章 當賞不當賞第59章 小傘大龍捲第123章 那一劍穿心第118章 離陽失其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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