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學儒坐在飛機上,接聽着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消息,現在,他大致也搞明白了,方文遠是想用方文山換回被俘虜的任新遠,“別說呢!”沈學儒在心裡嘀咕着,方文遠和任秉承二人本來已勢同水火,現在共同的利益讓他們走到了一起。別說任秉承會豁出老命來袒護方文遠,感情是爲了自己的兒子。
他得儘快見到方文遠,他想跟方文遠解釋清楚,他不能眼睜睜的把方文遠逼的倒向任秉承這一邊,他要採取補救措施。
沈學儒畢竟是個老狐狸,懂得駕馭之術,打一棍子,再給一個甜棗,這是他一貫的手法,雖然他這一棍子打的有些重,但好在還有挽回的餘地。
在飛機上,他已找人通知了方文遠。方文遠現在雖然不想見到他,但他畢竟是自己頂頭上司,再說他又是自己的岳父,於公於私,他都不應該躲着他。
但方文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照顧尚未甦醒的方文山。方文山現在剛剛進行完手術,身體極度虛弱,方文遠是小心翼翼,不容有失,但他還是派了人去機場迎接,而他自己也先一步趕回了軍營,他現在不敢擅離職守,生怕再讓沈學儒抓到什麼把柄。
聽見沈學儒乘坐的軍車響動,方文遠迎出軍營,沈學儒風塵僕僕,迎面而來,方文遠趕上幾步,正要行禮,沈學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在懷裡,“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氣。”二人拉着手,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一併走入軍營。
方文遠回過頭去,見沒有一個人跟進來,現在,軍營裡只剩了他和沈學儒兩個人。方文遠只覺十分尷尬,他既已和沈學儒撕破臉皮,現在也是也不知該如何應付他。
倒是沈學儒拍着方文遠的手,一個勁的扼腕嘆息,“都是愚父糊塗,一時做錯了事,既有違國際法,也傷害了我們翁婿之間的感情,是愚父不好,文遠,你可要擔待着點,在這裡,愚父向你賠不是了。”
聽了沈學儒的話,方文遠眼裡流出兩行熱淚,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唉-------”沈學儒長嘆一聲,“都怪愚父一時心急,才做出了這等舉動,讓我背信棄義,失信於你,現在想來,實在是追悔莫及啊!”
方文遠畢竟年輕,經不住沈學儒三言兩語的好話,沈學儒見方文遠緊閉的心門已經打開,趁熱打鐵,“在飛機上,我已聽說了換人的事情,我完全支持,既然你弟弟的傷已經治好了,就儘快把他送回去吧,只是沒有機會當着他的面說一聲‘對不起’”
“你能理解,我非常感激。”沈學儒的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已讓方文遠感激涕零。
“別說這話!”沈學儒打住方文遠的話頭,“沒什麼大事,你放心,我絕不會再搞什麼陰謀。”沈學儒見方文遠臉色突然一變,急忙出語穩住他,“你現在可能也已知道,當時開槍打傷你弟弟的,就是你的弟媳王清雅,我和她先前有約,只要她能照章辦事,我必會想辦法把她救出來。”
方文遠一時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不敢輕易接話。沈學儒只能自編自演,繼續往下說,“我的意思是,換人的時候,能不能一起把她也給換回來?”
“一個換兩個?”方文遠轉念一想,搖了搖頭,“恐怕人家那邊也不會願意。”沈學儒點點頭,“一個換兩個,共產黨那邊是有些吃虧,不如這樣,你就跟共產黨說,方文山現在剛剛動完手術,病情十分複雜,需要一名專業的醫生在旁照顧,這樣,讓共產黨那邊再出一個人,來換這名醫生,我們點名就要王清雅,兩個換兩個,這不就公平了嗎!”
“那我們這邊把誰換過去?”方文遠話裡表達出的意思顯然是並不反對,沈學儒心下當然是早有打算,“我看,就是那個肖文吉了,她一向跟共產黨走到很近,我們這麼做,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肖醫生,不知道她肯不肯去?”方文遠並不想強人所難。“這個她做不了主!”沈學儒又恢復了他一貫的霸道,別人的命運,在他手裡只不過是一枚棋子,棋子下到哪裡,當然是他沈學儒說了算,沈學儒沒有反對換人,方文遠已是十分感激,至於一些小枝小葉,他也不必再花費心思了。
交換俘虜的時間越來越近,方文遠內心越發感到不安,他寸步不離的守在方文山的病榻之前,生怕沈學儒再有什麼不軌之舉,沈學儒這個人言而無信,背信棄義,他的話,方文遠當然不會全信。
這一日,沈冰悄無聲息的摸進了肖文吉的房間,肖文吉伏在案上,正在寫着日記,沈冰的腦袋從肖文吉的肩膀上探過來,只看見了幾個字。
“臭丫頭,嚇死人啊你!”肖文吉趕忙用兩隻手遮住日記。“寫情書呢?”沈冰在一旁冷嘲熱諷。“死丫頭,心動了吧!說吧,看上誰家的公子了?”沈冰在後面不依不撓,嚇得肖文吉趕緊將日記收起來,鎖進抽屜裡。
“有什麼事?連門也不敲,嚇死人呢你!”肖文吉滿臉緋紅,顯然是被沈冰猜中了心事。
沈冰眼巴巴的瞅着她的小臉,嘖嘖感嘆,“死丫頭,臉都紅成這個樣子了,幹什麼呢你?”肖文吉眼珠在眼眶裡轉了又轉,一時不知給如何回答她。
“有事嗎?沒有什麼事的話,我想一個人靜靜!”肖文吉一臉的肅穆,倒弄的沈冰有些不好意思了。“本來,我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的。”見肖文吉沒有接話,只得自己說出來,“我爸爸要用你來換回刺殺方文山的王清雅。”
“用我完換王清雅?”肖文吉難以置信的看着沈冰,沈冰點點頭,“你不是一直想回到解放區嗎?我本來還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現在才跑來告訴你。”
“爲什麼沒有人徵求一下我的意見?”肖文吉氣的將桌子上的東西一股腦的推到地上,眼裡的淚“譁”得一下流了出來。
沈冰不可思議的看着肖文吉,認識這麼長時間了,還從來沒有見她像今天這樣失態過,她不知道她今天是怎麼了,她慢慢走上去,扶住肖文吉的肩,“文吉,你到底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能告訴我嗎?”
肖文吉別過頭去,不看她的臉。“說啊!”沈冰使勁晃着她的肩膀,肖文吉猛地掙脫開她雙手,一下撲倒在牀上,痛苦的大聲哭了起來。
沈冰一時不明所以,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們十幾年的姐妹,從小一塊長大,什麼細小的事情,都逃不過彼此的眼睛,但這一次,卻是個例外,她已猜不透這個姑娘的心,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看着肖文吉傷心欲絕的樣子,沈冰一時手足無措,她不明白,這個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玩伴,究竟是怎麼了,女人心,海底針,連她這個貼心知己,終生閨蜜,一時也猜不透。
等肖文吉哭的累了,漸漸安靜下來,沈冰走上一步,摸着肖文吉的肩膀,“你怎麼了?”肖文吉猛地擡起頭來,臉上還掛着淚痕。沈冰看着她的眼睛,兩人四目相對,“你究竟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肖文吉張着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你說啊!”沈冰拼命的搖晃着她,肖文吉只顧流淚,始終不發一言。
“你不說,我是幫不了你!”沈冰轉過頭去,作勢要走,肖文吉一把拉住她,沈冰轉回頭去,肖文吉低下了頭。“你這是幹什麼?”沈冰一時怒不可遏,她二人從小就沒有秘密,今天,肖文吉卻一直在瞞着她,這讓她很不滿,加之沈冰脾氣又很暴躁,這下不免發作起來。
見沈冰生氣,肖文吉也知無趣,她低下頭去,始終沒有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算了”,沈冰一甩手,“你愛咋咋地。,我懶得理你。”說着徑直向門外走去。
“我愛上了一個人。”見她果真要走,肖文吉無奈只得說出了實情。沈冰轉回頭來,不怒反笑,“原來,我們的肖大小姐是戀愛了,說吧,看上哪家公子了,說出來,興許我還能幫到你呢。”
“哎吆-------”肖文吉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我說不出口。”“又來了!”沈冰話裡滿是不悅,“別逼我翻臉哈!”
“怎麼告訴你呢?”肖文吉一副難爲情的樣子。“讓我想一想!”肖文吉努力鼓足了勇氣,“他就是--------”,看着沈冰一臉的期待,她又不敢說下去,她生怕話一出口,兩人連姐妹也沒得做,沈冰一轉頭,又要走,肖文吉急忙拉住她,“我說出來,你不準生氣!”
“傻丫頭!”沈冰照着她的鼻子颳了一下,“我怎麼會生氣呢!我只會替你高興,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我的幸福已經毀了,我只希望,你能找一個靠得住的人。”
“你不生氣?”肖文吉看着沈冰的眼,沈冰笑了笑,“你要再不說,我可真要生氣了!”“好!”肖文吉點點頭,“我告訴你,我喜歡的那個人,他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沈冰是個急性子,她經受不住肖文吉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驗,又要發火,“就是-------”,肖文吉的聲音越來越小,“方--------文-------遠”
可沈冰還是聽見了,她低下頭去,臉一下子陰了下來。肖文吉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你說過不生氣的!”
沈冰長出一口氣,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她嘆一口氣,搖搖頭,又嘆一口氣,“傻丫頭,你怎麼會愛上他呢?”
“我也不知道!”肖文吉是個思想很單純的女孩,“可能是他對他弟弟的那份感情,深深的吸引了我,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會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流淚,我也從沒見過一個男人,會把感情看的那麼重,在他得心裡,只有他的弟弟,爲了方文山,他可以不顧一切,不惜犧牲自己的前程和生命,還有,他處事冷靜,老練,帶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讓我無法阻擋,不知爲什麼,從你的信裡我以爲方文遠是個很不屑的人,可看他的第一眼,我就情不自禁的喜歡上了他,我知道,這很不應該,我也知道,到現在,他還是你的丈夫,可我-------。”“別說了!”沈冰打住她的話,“我都知道了!”
沈冰呆呆的坐在肖文吉牀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心裡一時也是心潮澎湃,憑心而論,她從來沒有愛過方文遠,因爲他有着一段不光彩的經歷,但反過來講,方文遠又是一個十分有魅力的男人,他有着一張跟方文山一樣英俊的臉,而且他個子比方文山高出一個頭,“高大英俊”四個字最能形容方文遠的超羣脫俗,她在心裡問自己,若不是方文遠當過漢奸,她會不會愛上這個男人,但現在,站在這個位置的是她這一生中最最要好的姐妹。
“我早就應該猜的出來。”沈冰喃喃自語,肖文吉一時不明白沈冰心裡的想法,不敢輕易說話,“你-------”說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恭喜你,傻丫頭!”沈冰臉上突然出現了笑容,這讓肖文吉很意外,讓她心裡更加的恐懼害怕。“說吧,要我怎麼幫你?”
“你---------”肖文吉上下打量着沈冰,“真的不生氣?”“不生氣!”沈冰堅決的搖搖頭,“你知道的,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這個男人,我們只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你不恨我橫刀奪愛,插腳在你們兩個人中間?”肖文吉心下沒底,試探着問道。“從來沒愛過,何來一個‘奪’字。”沈冰長出一口氣,回答的十分釋然。
“謝謝你,沈冰。”肖文吉緊握着沈冰的手,感激的眼淚涕零。“你打算一輩子都跟着方文遠?”沈冰覺得有必要詳細的詢問一下這位年輕的同伴,一時的心血**,可能會毀了她的一生。
“是的!”肖文吉使勁點了點頭。“下定決心了?”沈冰看着肖文吉一雙清澄明澈的眼睛,肖文吉使勁點了點頭。
“你的共產主義不要了?爲了一個男人,你的理想,你的抱負,你的信仰,都不要了?”沈冰難以置信的看着肖文吉。
肖文吉低下頭去,顯然心裡十分矛盾,“對共產主義信仰,我始終堅信不疑,可現在,我既然願意跟着方文遠,當然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回去如實彙報黨組織,如果他們認爲我是叛徒,就讓鋤奸隊來除掉我吧,我死而無憾!”
沈冰搖搖頭,表示難以置信,“爲了個人愛情而犧牲了自己信爲真理的信仰,你知道,你有多麼傻!”
“我知道我很傻。”肖文吉低着頭,“但我相信我沒有看錯人,如果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男人讓我依靠,那個人就是方文遠,每當我看到他看向躺在牀上的方文山的目光的時候,我都希望躺在牀上的那個人是我,方文遠,他有情有義,心細如髮,體貼入微,我不敢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我還能找到另一個像這樣的男人。”
聽了肖文吉的話,顯然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了,沈冰在內心裡替她惋惜,但還是說出了那句話,“說吧,要我怎麼幫你?”
“我想懇求你代替我去換回王清雅!”肖文吉這句話一出口,沈冰“騰”得一下從牀沿上站了起來。“不行,我可是沈學儒的女兒,我父親是國民黨的元老,蔣介石的同僚,我要是到了共產黨那邊,會讓我父親很爲難的。”她雖然與他的父親有着不一樣的信仰,但她體內畢竟流着父親的血,血濃於水,她不得不爲父親的前途考慮。
“冰冰”肖文吉搖着沈冰的胳膊,“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我求求你了,冰冰。”沈冰心裡十分爲難,她一時拿不定注意,心裡顯得忐忑不安,但肖文吉猶如一灘爛泥粘上了她,極力的哀求。見沈冰不說話,肖文吉是一個勁的哀求,“冰冰,我求求你了,你去了解放區,就可以天天和方文山軍長在一起了,你不是一向很仰慕他嗎?現在,他的妻子已經背叛了他,正是他感情最空虛的時候,只要你能去解放區,就有機會填補他內心的感情空白,而方文山軍長,他剛剛經歷了一段失敗的感情,也需要有個人來彌補他千瘡百孔的心靈。”
提起方文山,沈冰的心動了動,以前她沒有見過方文山,可她早已芳心暗許,現在,她終於可以見到方文山了,他英俊的面貌,不免讓她怦然心動,雖然,他現在還躺在病牀上,但總有一天,他會醒過來,她多麼希望,她能是他醒來的時候所看見的第一個人,肖文吉是爲了方文遠,而她沈冰則是爲了方文山,一對瘋狂的女人。
“方文山是不會接受我的。”沈冰的話裡充滿了自憐。“我是他仇人的女兒,他會記恨我的,愛屋及烏,恨屋及烏啊!”沈冰這幾句話,無意表達了她內心的想法,她的心裡裝着方文山,她對這段愛情充滿了憧憬。
“不會的!”肖文吉安慰她,“方文山軍長是個愛憎分明的人,一人做事一人當,是你父親犯下的罪行,他是絕對不會算到你身上的。”
“一人做事一人當?”沈冰重複着這句話,她心裡很亂,猶如翻滾的大江,洶涌澎湃。又如劇烈的天氣,疾風暴雨,狂吼不止。
沈冰的心很亂,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憧憬愛情,她的心裡充滿了渴望,方文山,她是一個傳奇,以前在她心裡想都不敢想,可現在,她與他是那麼的近,近的讓她心裡不安,近的讓她心裡有一股莫名的衝動。
沈冰本來並不同意肖文吉的建議,可現在肖文吉把她和方文山聯繫在了一起,又讓她怦然心動,她心裡一時忐忑不安,猶豫不決。
“真的能一人做事一人當嗎?”沈冰在心裡問自己,難道方文山會忘記她是沈學儒的女兒,難道,她沈冰註定就是方文山命中的女人,她不敢想,但卻充滿渴望。
肖文吉看着她坐立不安的樣子,知道自己的話在她心裡起了不小的漣漪,她上前一步,拽着沈冰的胳膊,“冰冰,別再猶豫了,自己的幸福可要自己去爭取啊!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啊!”沈冰猛地擡起頭來,“我們去找方文遠,先聽聽他的想法。”見她應允,肖文吉也是喜不自勝,二人牽着手,一起進了方文遠的辦公室。
兩人將事情的經過詳細的告訴了方文遠,闡明瞭二人的立場,沈冰願意代替肖文吉去換回王清雅,而肖文吉也願意永遠留在方文遠身邊,當然這些話,當着方文遠的面,肖文吉肯定是說不出口的,一切都由沈冰代言。
聽了二人的話,方文遠愁眉不展,“難那!”方文遠搖搖頭,“你是沈學儒生平唯一的女兒,我要是把你送到了解放區,她會當場槍斃我的。”
“你就這麼怕死?”沈冰嘴裡沒有好話,“你就跟他說我是自願去的,我不想回這個無情無義的家,也不想再看見這個冷酷無情的父親,你就跟他說,我們父女之情,自此一刀兩斷,永無牽連。”
方文遠不敢擡頭,他怕見到沈冰那張炙熱的臉,當然,他也怕迎上肖文吉那期望的眼神。節外生枝,這兩個女人,平白無故來這麼一遭,一時讓他舉足無措。
“你同不同意?”沈冰是個急性子,喜歡直來直去。方文遠嘆一口氣,“你們這麼做,會把事情搞砸的,在我弟弟這件事情上,我已經小心翼翼,我只求一切順利,不想再節外生枝。”委曲求全是方文遠現在的態度,他不想激怒沈學儒,他更不敢激怒任秉承,這兩位國民黨的元老,都被方文遠拴在了繩子上,只是這跟繩子很細,方文遠很擔心他承受不了太大的重量。
方文遠扭頭看向肖文吉,只見肖文吉的眼裡含着淚,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方文遠嘆一口氣,想說句寬心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方文遠,你就是過懦夫!”沈冰勃然大怒,破口大罵,“爲了救你弟弟,天王老子你都不怕,現在爲了你自己的終身大事,你卻瞻前顧後,躊躇不前,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們走!”沈冰說完拉着肖文吉的手,向外走去,可肖文吉腳下雖身不由主,可一雙眼睛卻一直盯在方文遠身上。
“好,就這麼辦!”方文遠猛地站起身來。下了最大的決心,沈冰和肖文吉二人相視一笑,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換人的日子越來越近,方文遠也在緊鑼密鼓的做着準備,爲安全起見,方文遠特意提議,將交換的地點選在西川,這個地方處在國共兩黨的交錯地帶,往東幾十裡便是共產黨的解放區,方文遠擔心,要是將換人的地點選在國統區,保不齊沈學儒又在暗地裡搞什麼把戲。
時間一天一天終於臨近了,方文遠派了重兵,一路沿途護送,終於在預訂時間,趕到了西川縣城,但換人的地點定在西川城東一片開闊地,方文遠帶人稍稍歇息了一會,又趕忙啓程趕往交換地點,八路軍帶着任新遠和王清雅早已等在那裡。
任新遠穿着筆挺的軍裝,肩上扛着閃閃的兩顆將星,這兩顆星在他被俘虜以後,本來被八路軍沒收了,但現在由於是換人,職位對等,官銜相仿,而他任新遠也不會以一個戰俘的身份被放回去,所以八路軍方面決定重新將東西交到任新遠手裡,而任新遠也冠冕堂皇的將它們扛在了肩上。
只是王清雅披頭散髮,一臉萎靡,她低着頭,垂着淚,沒有人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只是她偶爾會無意間一擡頭,看向原野的另一邊,她顯然是有所期盼,但心裡又害怕,畢竟方文山是與她同生共死,相伴多年的夫妻,要說一點也不關心,她真的做不到。
負責交換的八路軍負責人是山西總部的胡參謀,他戴着眼鏡,來回踱着步子,不住低頭看着表。
八路軍這面嚴防以待,衆人都不敢有絲毫大意,雖然提出換人的是方文山的親哥哥,但八路軍考慮到他與沈學儒的微妙關係,不排除沈學儒會臨陣換將的可能性,在背後耍什麼把戲,畢竟沈學儒這個人,並非人如其名,一心向儒,而是詭計多端,陰險狡詐,令人防不勝防,所以,八路軍這面也是派了重兵嚴防以待,一定要確保整個換人過程的安全順利。
突然間,對面的馬路上塵土飛揚,幾十輛軍車滿載着全副武裝的士兵,浩浩蕩蕩的開了過來,他們在八路軍對面五十米外停下,方文遠跳下汽車,查看了一下八路軍這面的情況,兩個士兵擡着一個擔架,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來,旁邊跟着一名戴着口罩的女醫生。
方文遠越衆而出,緩緩上前幾步,胡參謀心知其意,也走上幾步,二人相對而立,方文遠目光閃爍。不敢與胡參謀正面而視,“方軍長,可以開始了嗎?”胡參謀首先發話。
方文遠目光呆滯,他一時沒有聽清楚胡參謀的話,只是低聲說了一句,“老胡,對不起,我---------”下面的話他再也說不下去,當初選擇背叛共產黨,是他一生的痛。
胡參謀冷冷的看着他,“方軍長,今天不是談這個的時候,你欠共產黨的債,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還清的,你把一個團的兵力送給了日本人當點心,總有一天,我們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跟你算算這筆賬。”
方文遠點點頭,“我等着,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要我的人頭,隨時來取,只是這件事情與我弟弟無關,希望不要牽扯到他。”
“這個當然!”胡參謀回答的斬釘截鐵,“方文山軍長義薄雲天,大義凜然,在危難之際挺起了民族的脊樑,是全國人民心目中的大英雄,一直受到我黨軍民的愛戴,這個你就不要操心了,再說,我黨的一貫原則,講求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欠下的債絕不會算到你弟弟的頭上。”
“這我就放心了!”方文遠心事忡忡的走回了自己的陣營,胡參謀也走了回去,方文遠一擺手,兩個人擡着方文山,旁邊跟着沈冰,一起向八路軍的陣營走去。
八路軍這方面也派出兩個人,由於方文山不能獨立行走,必須派兩個人去擡他,任新遠和王清雅二人走在前面,任新遠腳步飛快,他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國民黨的陣營。
兩隊人馬在中間相遇,任新遠頭也不回,徑直大踏步的走進了國民黨的陣營。共產黨派出的兩名士兵跟國軍的兩名士兵進行了交接,他們接過了擔架,只是王清雅伏在擔架上,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只見方文山緊閉雙眼,臉上死一般的蒼白,原先生龍活虎的一個少年,現在只剩了一具軀殼,而造成這種後果的罪魁禍首,就是她王清雅這個不稱職的妻子。
“文山!”王清雅使勁搖晃着躺在擔架上的方文山,“你醒醒啊!醒醒啊!”王清雅淚流滿面,她知道,這一面便是永別,從此他們兩個便會天各一方,再無相見之日,她心裡的苦痛,一番宣泄出來。
沈冰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她,她並未出言阻止,因爲她此時很明白王清雅心裡的痛,她心裡還愛着方文山,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讓她無法選擇的事情,才讓她對自己的愛人痛下殺手,女人的心意是相通的,女人爲了男人會不顧一切,但女人的神經又是脆弱的,她往往容易受到外部環境的影響,而給了她們錯誤的判斷,讓她們做出悔恨終生的事情,沈冰有理由相信,王清雅就屬於這樣的情況。
“動作要快,不要遲緩,趕快進行。”胡參謀已在這邊大聲叫喊,這個小小的插曲,讓事情變得緊張起來,雙方人員都是嚴陣以待,蠢蠢欲動。
“快點!”兩個擡擔架的士兵加快腳步,向這邊跑來,王清雅跪在地上,披頭散髮,眼淚婆娑。
沈冰想安慰她幾句,但轉念一想,又即作罷,她轉回頭來,向八路軍這邊走來,只有王清雅跪在地上,痛苦不已,她突然高聲向天叫喊,“文山,這輩子我對不住你,只有來世再還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待方方,她可是我們唯一的女兒啊!”
沈冰轉回頭來看着她,這個命運多舛的女人,她心裡充滿了矛盾,她的命運已被愛情與仇恨所糾結,她的一生,註定要在痛苦與煎熬中度過,而她沈冰自己呢?她邁出的這一步,到底是對還是錯,她的選擇,究竟能不能收到預期的效果,關鍵是方文山能不能接受她,她想想自己,豈不是跟王清雅一樣,都是苦命的女人。
女人的命運爲什麼這麼苦,沈冰沒有研究過,她不是經歷風雨的老婦人,她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青春少女,還有他的父親爲她扎牢了籬笆,給她造了一座美麗的象牙塔,但她不喜歡那種生活,憑心而論,沈學儒對她非常好,超出了一般的父愛,簡直是有求必應,但在她內心裡,對這個一直爲她着想的父親,卻怎麼也愛不起來。
沈冰的思緒一時很亂,國民黨的部隊已經開始撤退,共產黨這邊也開始撤離,原野上只剩下了她和王清雅兩個女人,兩個心事重重的女人,而且她們兩個人的命運,註定要與方文山扯上關係,只不過,一過是過去式,一個是將來時。
當沈學儒知道了交換的結果,他勃然大怒,原先的火爆脾氣瞬間被點燃起來。他指着方文遠破口大罵,“方文遠,你是個什麼東西?誰給你這麼大的權利,你敢把我的女兒送給了共產黨,你膽子越來越大,竟敢私下裡勾結任秉承,我大人有大量,網開一面,原諒你一次,想不到你跐鼻子上臉,得寸進尺,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在沈冰這件事情上,方文遠自知理虧,也不多做解釋,“您要是氣不過,您可以槍斃我,我無話可說。”方文遠低下頭,無顏以對。
“你別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臭模樣,別以爲我不敢動你。”沈學儒也是火上牆,不管東西南北。
方文遠腦袋深深的埋在臂彎裡,他不敢看沈學儒的眼睛,因爲他知道,那一定時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
“沈冰,她是自願去的,沒有人強迫她。”肖文吉從內室走出來,端上一碗熱茶,遞給沈學儒,沈學儒沒有伸手去接,他冷冷的看着肖文吉,“你就是肖文吉,冰冰的好朋友。”肖文吉點點頭。
“是你把她引到了共產黨那邊,她是受了你的蠱惑,才一時迷失了心智,投靠了共產黨?”沈學儒怒目而視,但肖文吉並不驚慌。“不是,情況恰恰相反,是她信了共產主義,才把我拉下了水。”
“是她拉你下水?”沈學儒表現的難以置信,“冰冰是一個聽話的孩子。”沈學儒說什麼也不敢相信,畢竟是肖文吉的一面之詞,缺乏足夠的證據。
“她那是在敷衍你。”肖文吉端起水,再一次遞給沈學儒,沈學儒接了,抿了幾口,又放回桌上。“其實她內心裡充滿叛逆。”肖文吉這句話,讓沈學儒陷入了沉思。
“你何以如此說?我的女兒,她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沈學儒對沈冰充滿了柔情。肖文吉微微一笑,“其實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沈冰她是個心事很重的人,有許多事,她不願意跟你說。”
“她跟你說過什麼?”沈學儒的話語已不像先前那般盛氣凌人。“她什麼事都會告訴我,畢竟是小孩,心裡藏不住事,有了高興的事或是不高興的事,她都想找一個人來傾訴,有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是她唯一的傾訴對象。”
“你能不能跟我說一說她的故事,她有什麼開心的事和不開心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這些年,我忙於政事,顧不上她,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沈學儒話裡充滿了自責。
“我們從南京醫學院畢業以後,我去了美國,而她卻留在了南京,在南京,她愛上了一個叫寧哲的進步青年,只是當時她不知道,這個寧哲是個地下黨,就是從他那裡,她第一次聽說了馬克思主義,併爲之深深着迷,她給我看了很多信,有幾封談到了寧哲,她說他是一個與衆不同的男人,字裡行間充滿了對這個男人的愛,只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寧哲,我身上有一張他們二人的合影,但由於是晚上拍的,只能看見二人模糊的影子。”肖文吉遞上一張照片,沈學儒仔細的端詳着,其中一個女人他確信可以辨認出是他的女兒沈冰,只是樣子很模糊,而另一個男人,他穿着白上衣,鼻子眼都看不清,不過他可以確信,這個男人他從來沒見過。
“是寧哲。”沈學儒喃喃自語,“是他!”肖文吉回答着,二人有頭無腦的一番對話,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是他讓冰冰迷上了共產主義。”沈學儒不用問,也知道原因。肖文吉點點頭,“那這個寧哲呢?他現在人在哪裡?”沈學儒想找出這個罪魁禍首。
“他死了!”肖文吉的回答多少讓沈學儒有些意外。“他被捕了,在國軍的監獄裡,他受盡了嚴刑拷打,可他一個字也沒有說,沈冰幾次找人救他,都無功而返,最後,他被活活的打死在審訊室裡,當時,他的身上還掛着刑具,臉上的肉都一塊一塊的往下掉,他死後,身上沒有一塊完整的肉,他被打的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沈學儒低下頭,不說話,肖文吉繼續往下說,“是沈冰給他收的屍,他被埋在野墳地裡,墳前沒有一塊墓碑,他就像一條死狗,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只是從那以後,他永遠的活在了沈冰的心裡。”
“一個寧哲,毀了我女兒,毀了她的一生!”沈學儒連連感嘆,後悔不已,“都怪我沒有經常陪在她身旁,纔會出這種事。”沈學儒悔恨交加,沈冰是他的獨女,是他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掛,他對沈冰的愛,已超出了父親對女兒的愛,其中更多的充滿了愧疚,其實沒有人知道,沈冰的母親當年就是被沈學儒親手開槍打死的,而且當時不到兩歲的沈冰就躺在她死去的母親身旁。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當時,沈冰的母親是南京名媛,後來,她嫁給了生性風流的沈學儒,剛開始,沈學儒還安分守己,但時間一長,他便原形畢露,常常夜不歸宿,而且還經常帶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加上沈冰的母親,性格跟沈冰一樣,都是性格極爲孤僻的女人,她不甘心忍氣吞聲,日日與沈學儒大吵大鬧,時間一長,沈學儒也漸漸沒有了耐心,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扣響了扳機,那個女人倒在了地上,而沈冰當時就睡在她的身邊,她的鮮血濺上了沈冰的小臉,沈冰從夢中驚醒,嚇得哇哇大哭,當時,他抱起了沈冰,幫她擦乾了臉上的血跡,那一刻,他下定決心,他這一生都要善待這個女孩,以後的日子裡,他身邊也不曾缺少女人,只是他一直沒有再婚,他常常想起沈冰和她那倒在血泊中的母親,今天,這個場景又再一次在他眼前閃現,久久揮之不去。
“她心裡充滿着怨恨。”沈學儒喃喃自語,只是肖文吉不知道,沈學儒嘴裡的這個“她”,指的並不是沈冰,還有沈冰的母親。
“她臨走的時候跟我說過,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她今天的決定,她還委託我照顧你,她說她要永遠的跟着方文山走了,她要我我代替她照顧你,她要求我來做您的乾女兒,方文遠還是您的女婿。”
沈學儒擡起頭來,看了看肖文吉,又看了看方文遠,他一時心裡很亂,七上八下,總覺得思想難以集中,沈冰走了,沈學儒的心也跟着走了,他站起來,六神無主的向門外走去,方文遠急忙起身想去扶他,沈學儒目光呆滯,臉上面無表情,只是擺着手,不讓方文遠靠近,他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了方文遠的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