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香凝家在城西一條破舊的巷子裡,周圍的住戶房屋搭的很矮,有的屋頂還是很厚的茅草。女孩家裡的情況稍好一些,是一處老式的磚瓦房,星夙不太放心送她回去,看到眼前髒亂的景象,忽地對沁陽有了另外一種感觸。
拐過一個轉角就到家門了,兩人在巷子裡道別,星夙還沒走出五步就聽到不遠處激烈的爭吵。
“秦叔,求求你再寬限一段時間吧,我一定把欠張五爺的錢還上。”
“再寬限一段時間?哼哼,你想賴賬是不是?”
“不是的,求求您了。”女人哀求道,“您也是看阿凝長大的,幫幫忙,您的大恩大德我將來一定報答。”
“你拿什麼報答?當年在紅燭香閣吃好的穿好的,做個頭牌歌姬有什麼不好?偏偏愛上一個窮秀才,結果怎麼樣,懷了孩子還被拋棄。若不是我出面向張五爺借了錢給你請大夫,找接生婆,你們母女倆能好好地活到現在?”
“琴叔,我知道我欠你的很多,求求您再幫我這一次……”
“催債的三番五次地找我,你知道嗎?他們可是帶着刀來的,最晚六月底要是拿不出錢那我只能把凝兒賣到青樓去了。”
“什麼?琴叔你怎麼可以這樣?凝兒她還小……”
“已經不小了。”男人猥瑣地笑着,“現在的客人可挑剔了,有的就喜歡年齡小的。”
“阿孃!”楚香凝快步衝出巷口,害怕地撲到母親懷裡,忍不住哭起來。女人也跟着哭,哀求着男人幫幫他們母女,而這個被喚作秦叔的男人冷笑了一聲拂袖而去。
他匆匆穿過長巷朝着街心方向去了,拐進一條狹窄的衚衕,心裡冷不經地被什麼刺了一下。後背不自覺地冒起了汗,一股突入其來的危機感襲來
只見頭頂一道銀光濺落,他猛地探頭看到槍鋒映着月光而下,他嚇得跌在地上,從牆上躍下的人影上前一步,一腳狠狠地踩在他胸口上,痛得他不由得悶哼一聲。
“是你!”中年男人驚得大叫,偷襲他的這個人正是那夜巷口偶遇的褐瞳少年。
“阿凝欠你的錢我來替他還。你若是再敢找她的麻煩,我不會放過你的!”
“欠債還錢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是誰?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吧?”男人被一個少年恐嚇,面子上多少有些掛不住,他大着膽子回嘴道。
“別人是死是活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但阿凝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事我是一定要管的。”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敢把我怎麼樣?”
男人話剛一出口,槍鋒便抵到了額頭上,只要再用一點力道,槍尖就會毫不費力地刺破他的腦袋。他感覺到少年整個人繃得很緊,更可怕的是——他
很靜,眼睛一眨不眨。
“不、不要殺我……”
“你放心,錢我會如數還清的。”星夙撤去槍鋒看着他說,“我說過的,你若再敢找她的麻煩,我一定會殺了你。”
男人不敢吭聲,不停地點頭。
腳步聲遠去了,男人呆呆地望着夜空,全身已被冷汗浸透。過了好一會才吃力地爬起來,已然精疲力盡。
五月二十七,入夜。
起風了,湖面波光粼粼,從林中飛出成羣的夜鳥停在水面上覓食。星夙握槍看着湖面上泛起的水光,自顧自地想着心事。
他一連等了十幾天,他想那個銀髮老人早就離開沁陽了。可還是每天跑來這裡等,他想學槍,還沒有一個人願意真心教他,自打遇到那位老者之後,心裡就有一個渴望的聲音在呼喊——去找他,那個人或許願意教你。
可一直都沒有等到他的出現,星夙心裡亂糟糟的,他沒有急着回去,近些天也睡不着,煩惱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這麼晚了還不回去,你不會是在等我吧?”身後有腳步聲走近。
星夙匆匆回頭,銀髮老人還是上次那身裝扮,唯一不同的是——手裡多了一件用黑布包裹的長東西。
“前輩……”星夙激動的叫道,“我、我想……”
“不必說了。”銀髮老者從他身旁走過,找了一處水草密集的岸邊坐下,利索地掛好魚食將長竿揚進水中。
星夙走過來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他感覺到了老者對他的冷漠。
少年就在身後,老人也不回頭淡淡地說道:“你在這裡等了我十七天,始終等不到人爲什麼還要跑來?你就那麼肯定我還會再來這裡嗎?”
星夙一愣,他都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可老人卻記得清清楚楚,這就是說……
“你想讓我教你槍術,所以你願意等。我想看看你有多大的毅力,以爲你最多超不過十五天,沒想到我竟然猜錯了。”
“前輩,你早就知道……?”
“其實我早該離開沁陽的,之所以逗留了那麼多天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能等多久。”老人說,“我這一生漂泊四海,無牽無掛,從未被誰打動過,你是唯一的一個!”
星夙不免露出喜色,剛想說出心裡的渴望,卻聽到老人又道:“可我不能教你,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旦擁有了超越常人的力量難免引發禍亂,你很像我,看得出來你是個膽大包天的人。”
“所以,在離開之前我決定見你一面。”老人回頭,看着星夙一臉失落只是苦笑。
星夙沉默了好一會才說話,“前輩,你要走了嗎?”
“對,就在今晚。”
“可天都這麼黑了
……”
“這麼多年,我早就習慣了。”銀髮老人揚起竿,魚鉤上掛着一條手掌長的鰱魚,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輕輕地放回水中。
“前輩,你這是……”
“這是一個長門僧教我的。許多年前,我殺戮成性,想要擺脫去過安靜地生活。苦於找不到出路,一次在途中碰到了一位長門僧,我就向他請教,他什麼都沒有對我講只是讓我陪他釣魚,突然才發現釣魚可以使人平靜下來,那是一種參悟,自此以後每當煩躁的時候我都會去釣魚。”
“那前輩心裡定有什麼煩躁的事了?”
“怎麼會沒有呢?人這一生只有埋入塵土才徹底地與萬物隔絕,遠離是非。”
“我也有很多煩惱的,可是我沒辦法像您這樣平心靜氣,我只能抓緊搶。爲了阿凝我要去打敗很多人,我知道我的力量遠遠不夠,可我不怕。”
“你還是這麼爭強好勝,想讓我教你槍術不過是想證明你自己而已。”
“不是的!”星夙用力搖頭。
銀髮老者站起身來,審視地看着他,“每個人都有出槍的理由,你是爲了友情嗎?還是心裡那一點點喜歡,還是想要出人頭地?或是爲了報仇。你的所作所爲只是你一廂情願,告訴我你出槍的理由是什麼?你心裡真的清楚嗎?”
面對老者的逼問,星夙低下頭去,氣氛驟然間轉冷。
“你說不出來,對嗎?”老人輕輕地嘆了口氣,“我之所以不教你,只是想讓你多活些日子。”
“我聽不懂你們的大道理,我除了握緊手中的槍還能做什麼?”星夙忽然放聲大吼,“我除了讓自己變得更強還能做什麼,你告訴我?!”
銀髮老者啞然,嘴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真不明白如此認真地和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在爭執什麼。
“若每個人出槍都要有個理由……”星夙大聲說,“我心裡是清楚的,因爲——我再也不要寄人籬下!”
銀髮老者面色凝住,心裡莫名地激動,他注視着少年聲嘶力竭有些扭曲的臉龐,瞪視的褐色眼睛裡帶着某種覺悟。
“孩子,你過來。”
星夙忽然間覺得兩人之間似乎發生了某種改變,他走上前猶豫地問道,“前輩,你願意教我了嗎?”
“這一次錯對我再也不想去過問,我喜歡你出槍的理由。”老人對着他笑,“這是我聽過最了不起的理由。”
老人看了一眼天色,抓起地上黑布包裹的東西,從裡面抽出一支銀色長槍,大步朝一處空地走去。星夙緊隨其後。
“雖然只有一夜的功夫,讓你見見一槍擊殺天誅三位絕頂殺手的槍術還是夠了。你能學到多少,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