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安城內,深夜。
鬼娃帶着一對人護送着葉逍凌去住所休息,歇腳的地方被安置在一處闊氣的宅院,星夙和衆頭目還在議事做着突圍後的各種準備,隨着頭領的歸來士氣得到了不小的鼓舞。
“葉大哥,你在想什麼呢?”鬼娃看他一路上都不講話,總覺得出城回來後就變得心神不寧的。
“晉軍大營有些蹊蹺,有什麼不對勁。”
鬼娃心裡一驚,“哪裡不對?”
“我若猜想的不差,這麼做一定有所用意。”
“什麼意思?”
“別問了。”葉逍凌忽然說,“丁|延這個人的爲人如何?”
“丁大哥啊……是條好漢,攻下這座城的時候他就衝在前面。”
“那遊騎的死,你是怎麼看的?”
鬼娃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話題怎麼扯到這上面來,“謝大哥說是自己人乾的,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這麼做的用意嗎?”
“什麼用意?”鬼娃看着他問。
“遊騎會留意城中的風吹草動,能第一時間察覺到變化的發生,若是被人拔掉就好比被矇住了眼睛,成了瞎子。”
“所以呢……”鬼娃對此並不太上心,不過是死了幾十個人沒必要大驚小怪。
葉逍凌眼裡寒芒一閃,“這是個不祥的兆頭啊,或許城內已經發生了我們不知道的事。”
鬼娃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他聽出了話裡的警惕,這一切似乎並非猜測而是真的有什麼事悄無聲息地發生了。
“葉大哥,你覺得會是……”
“只是種預感,總覺得晉軍大營空蕩蕩的,靜的不尋常。”
話題突然斷了,鬼娃扣着彎刀掃視着長街深處,跟隨的十餘名護衛也不敢放鬆警惕,如今的遊騎只剩下不到八支,城內的治安已經臨近崩潰。
“你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突圍的事已經公佈,弟兄們都炸開了鍋,大哥在想辦法聚攏人心,可能要費一番口舌。”
“回來的時候叫他來見我。”葉逍凌停在院門口,燈籠底下立着兩排握刀的漢子,星夙、謝隋二人的居所據此僅一牆之隔,清風寨作爲衛隊專門負責一帶的安全。
“我記下了。”鬼娃點點頭,轉身要走猶豫着問了一句,“葉大哥,聽說你救了一個女人,你認識她?”
葉逍凌回過頭,愣了愣,“問這個做什麼?”
“沒事,隨便問問。”鬼娃嘿嘿一笑,掉頭走了。
這個血性的大孩子笑的有些粗野,那副笑容似乎別有深意,葉逍凌覺得他不是隨便問問的,好像有什麼話沒有說。
庭院的情景讓他不自覺地想到在晝府的那段日子,走廊、道口隨處可見走動的護衛,葉逍凌被人引着穿過月門,他的住所可謂精挑細選,房前很近是片醒目的湖,推開窗子就能看到碧水,涼亭被建在湖心,四條木橋步道延伸而至,怎麼看都是個幽靜、養身的地方。
“看起來像個隱士的居所。”葉逍凌低低說了一聲。
引路的護衛聽聞這位白麪文士的來頭,知道是喂大人物絲毫不敢怠慢在一旁陪着笑,“之前謝頭領住在這兒,住了幾天又搬走了。”
“爲什麼?”
“說不太習慣,睡不踏實。”護衛笑笑,“像我們這種粗俗的人,還是喜歡熱鬧,幾個人睡在一起吃肉喝酒,無話不談。”
“這種地方我可能也住不慣。”
護衛緊張起來,“那
我給葉公子換個住處,都是我們這些粗人揣摩着安排的,也不知道……”
“無礙。”葉逍凌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也住不了多久,我也一樣喜歡喝酒吃肉,只是朋友太少了。”
“是嗎?”護衛附和着。
“你不相信?小的時候太輕信別人吃了很多苦,險些丟了命,人是善變的能稱得上朋友的不多。”
護衛愣了一下,撓了撓頭,“公子的話我不懂,人活在世上不就那麼回事嘛,活的好的就錦衣玉食、隨意地玩女人,命不好的處處受人欺負、比狗還不如,所以我拿起刀試着放抗,死就死了總比窩窩囊囊過一輩要好。”
“還是你不甘心,窮人活下去未必是懦弱,只是他們無力去改變什麼。”
屋內亮着燭火,月門有兩位護衛時刻守着,護衛停下步子打了個手勢,“公子,早點休息,第一次見到星兄弟的時候就覺得他不是常人,那麼靜又那麼隨和,你和他真像。”
葉逍凌笑笑沒有作聲,掃了一眼天色,三更天了今夜顯得尤爲的漫長。
葉逍凌緩步進門,心裡還在想探營的事,他剛剛走到門口屋內忽然響起疾奔的腳步聲,人影飛撲而來。
女人驚慌地舉高手裡的燭臺,茫然無措地僵在原地,葉逍凌也被嚇了一跳,後背霎時落了一層冷汗。
“你怎麼會在這裡?”葉逍凌認出了她,這個女人是被他指明放走的那個人。
女人們被放走後唯獨她被抓來,聽那個頭目說是去侍奉,無疑是用身子討男人的歡心,她知道自己無力反抗的院門有護衛看守又逃不走,搜遍屋子才找到鑲着銅皮的燭臺作爲武器,等到門口傳來腳步聲她徹底慌了,腦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發起狠來。
當看到這位俊美的文士,她頓時清醒過來,大口喘息着,額頭滲出了大顆的汗珠,手臂無力地垂了下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葉逍凌又問了一遍。
“我是被抓來的。”
“爲什麼?我不是要他們放你走嗎?”
“我不知道。”女人朝後縮了縮,“他們什麼也沒對我說,只是把我帶到這裡來。”
“誰把你抓來的?”
“你和他說過話的,你不認識嗎?”
“你來這裡做什麼?”
女人呆了下,臉頰通紅,“你說能做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葉逍凌急忙解釋,臉上竟有一絲慌亂,“我現在就叫人送你回去。”
“你說真的?”女人眨着眼睛,偷偷瞟着面前的男人。
“眼下之局可不是享樂的時候。”葉逍凌苦笑了下,“我救你不爲別的,只是一個念頭。”
“念頭?”女人不那麼慌了,心裡一直都有個問題想問。
“是。少年時有一次和師父在林中走散,昏死在路上。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小村裡,聽說是被一個採藥的小女孩發現的,聽村民說她隨爺爺住在大山深處不在村子裡,自始至終我都沒有見過她。”
女人聽得入神,忙問,“後來呢?”
“痊癒後我去找過她,結果沒有找到,聽說她的家曾在村上不知爲什麼遭到排擠後來搬走了,我只找到了一張畫像。”
葉逍凌幽幽地嘆了口氣,“和你的眼神有些像,料想是個倔強的人。”
“所以……因爲這樣你才救我的?”
“是。你家在哪裡?”
女人忽然低下頭去,“我沒有家。
”
葉逍凌一愣,聽得出來她話裡的感傷,想必家中出了事他也就沒有多問。
“我可以叫你葉公子嗎?”
“你怎麼知道我姓葉?”
“我聽來的……”女人說,“我知道你是個大人物,那些兇惡的男人好像都很怕你。”
“你覺得我是響馬嗎?”葉逍凌踱步到窗邊,一輪明月就在頭頂,湖水輕蕩、清風綠水換做平時別有一番景緻。
此時無人去欣賞這些,心裡裝着的都是天下之事,他的心緒忽然竟有些亂,背過身去不看她不知是不習慣還是刻意在躲避。
“我覺得你不像,也不是壞人。可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男人不作聲了,她咬了咬嘴脣想着說什麼話道別纔好,她說的都是真的離開這裡也無處可去,這讓她有些猶豫。
“我、我想……”
“你住在哪裡?出去對那個護衛說,叫他進來見我。”
“我……”
“怎麼了?”葉逍凌半轉過頭。
“我是個孤兒……”
葉逍凌一挑眉,眼神靜靜的不帶任何壓力就像是個傾聽者。
“我隨婆婆生活在一起,後來響馬山匪攻進城來,很多女人被抓走、被凌|辱,我躲過了一劫可是到後來……”
她忍不住啜泣,哽咽着說:“就是今晚一羣人闖進家門,婆婆護着我被殺害了,房子也被一把火燒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你心裡有恨,當晚你不哭也不鬧本就沒打算活下去是不是?”
葉逍凌搖了搖頭,“他們心裡一樣塞滿了恨和怒,所以纔會這樣發泄出來,戰火下很多事是避不開的。”
“戰火是你們男人挑起的,爲什麼要轉嫁在我們女人身上?”女人上前幾步大吼,她不明白做出這般禽獸不如的事來爲什麼還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葉逍凌很快在對視中移開目光,轉而掃向那片沉靜的湖水,“生逢亂世,能活下來已經很幸運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啊。”
女人不哭了,悶悶地不說話,這個人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句感謝的話都沒說那麼激憤的指責他想要爭個結果很是失禮,道歉的話就在嘴邊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
沉默不知維持了多久,葉逍凌轉身走向門口,問的隨意,“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
“無處可去就安心住在這裡吧,我們很快要離開了,晉軍入城百姓的日子會好過一些。至少這裡很安全,是去是留你自己做主。”
“我……”女人從椅子上坐起身來,“葉公子,你要去哪兒?”
“去湖邊坐坐。”
“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她猶豫着大聲問。
“你說的沒有錯,戰火是男人挑起的,我崇尚強者從不管弱者的死活,弱小注定要被踐踏,當列國、部落被一統纔會真的太平吧。我聽你的,日後會盡量避免這些事,如今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做,能救下的就只有你一個人。”
“葉公子……”女人語塞,不知是出於感動還是不解。
“好好活下去吧,你會看到天下太平的一天!”
“爲什麼對我說這些?”
“不爲什麼,這也是我的志向。”葉逍凌推開門,腳步一頓,“對了,還沒有問你的名字?”
“我叫幽蓮。”
“我記下了。”男人點點頭,走了幾米遠才發出一句低語,“畫像上的那個女人還真的有點像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