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飛鳥已趕至霍縣。
霍縣一帶多爲平原賊人雖多卻都不大隻有三四處真正下定決心有威有信的匪類才結寨立命。這年頭一亂結寨的不全是強人。俗話說大亂住鄉小亂住城。士紳豪強和大族哪個不能結寨他們集糧食練民丁相互之間除了禮尚往來卻也結仇尋釁有時照樣貪圖外鄉人的財貨。
縣上奈何不得除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自有自己辨認“什麼是民什麼是匪”的辦法。他們會將對縣衙客氣在官府地方上由頭臉的人爲良民而把另一些不怎麼給官府來往只爲吃飯而搶掠的當成山寨。但這些山寨都在縣中偏遠地帶甚至在兩縣和幾縣的交界地縣裡奈何不得他們根本不認他們是本縣的山寨。郡上責無旁貸卻也顧不過來只好放任他們存在。倒是豪強們常常糾集民丁和他們爭鬥。
許山虎就是這樣一個立寨的強人拉了上百的人馬一是爲了召集人手二是找個地方安安穩穩地種地圖個半匪半民的太平日子毫無出奇之處。
可在他這處寨子西北二百里處的山裡還結起的一座大寨。那裡面盤踞的人物和他相比那纔算是真正意義上落草綠林。他們有上千口子的人有好馬數十匹雖然也種地但擄掠纔是主業曾多次跨郡越地作案接受商隊上供非常地風光。
那頭子是一個叫劉建武退伍的退役軍漢本是李操的部下因一隻眼被射瞎而退役。他聽說李操起兵便聚集起賊首打算在這裡接應因怕知道內情而不願從命的許山虎走漏風聲慫恿與許山虎交好的幾個強人殺人滅門。
飛鳥四人前來便是按朱溫玉的意思先收復許山虎的手下然後再論報仇。
朱蛋並不看好他們三人給許山虎報仇直到飛鳥讓他別管纔在安頓三人住在自己廢了的家後出門忙碌。他家那兒是一片河灣地只有十餘戶人家村子被河勾了半拉是名符其實的灣。前年村子被水淹了一次水上過村頭如今到處都是高草路也只有一把寬算比較荒僻的。
他去過長月對飛鳥的家勢有自己的瞭解口口聲聲所說的舊人不過是自己家的親戚和同宗根本不是紮了心思報什麼仇而是想拉着他們一同入飛鳥的夥。說聚一個傍晚就聚了六、七人回來還弄了一隻死狗。
他看飛鳥看自己幾個拖回來的狗就說“烏鴉爺別管這是我們在那邊村頭弄死的算是一點孝敬。你是京城裡混過的一定不稀罕可也墊個肚子。”
“你不是知道我帶的有糧食嗎?”飛鳥知道他們都難得吃頓乾的就責怪說“去打什麼狗?”
朱蛋的妻弟洪大盆一挺身也算是客氣地說“它咬過俺莊人就是你不來我們也瞅機會打了它吃肉。”
“他們都說啦願意跟着爺。”朱蛋說接着把眼巴巴瞅狗的妻子攆走胡亂擦擦桌子叫飛鳥坐上又吩咐“他們幾個給爺磕過頭後那就是爺的人了。”
“等一下。”朱溫玉笑上一下覺得幾個人是想跟飛鳥到長月混日子便想理智地勸飛鳥兩句就拉了到一邊說。可朱蛋卻無此心眼尚指住朱溫玉給親戚、同村咧着嘴笑說“他也姓朱咱自家人。”
朱溫玉走到一側回頭看卻沒想到什麼光榮只是說“少爺你要帶他們走是不?!”
飛鳥一笑看了看朱溫玉一眼。朱溫玉得到了鼓勵又說“一走可不一定是這幾個漢子。要是走了上百口子咱家也難養。”
飛鳥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返身回去坐到桌子上等幾個人給他磕頭。朱溫玉嘆了口氣站在門邊看見花落開已經抱了柴火就連忙去接。他見鄰居家的一個光屁股的小孩臥在廢土牆那裡伸頭看卻被朱蛋的妻子拿着棍子攆不由笑了笑回頭找了餅子說“嫂子這個餅子給他吧。”
朱蛋的媳婦罵了幾句回頭給他們兩個擺理說“伢子見了吃的就想蹭別理他。”
“一個餅子嘛!”朱溫玉回頭笑。
“給吃哩一會就偎滿人咱少爺也不是糧食吃不完。”她立刻就以“咱少爺”的立場看揉着污布圍裙襬手。剛說完屋裡大概是磕完了頭幾個漢子走出來靠到另一邊說話。朱蛋臉色不太好就出來罵“爺們吃東西你一個媳子咋賴着不走呢?!串門子去滾!”
飛鳥走到門邊碰了碰他“喊你媳婦回來一塊吃點東西。”
“嘿別管她。”朱蛋頭一搖大里大氣舉手擺“騷娘們!”
飛鳥也不再說什麼就讓朱溫玉弄火。朱蛋嘴巴里嘀咕着還是喊過妻子狠狠地給了一眼說“看你那騷樣?”扭了頭又給那邊四個男人說“你們都想好了沒?”
等朱溫玉生了火朱蛋還在手提牛尖刀子剝皮。他見妻弟洪大盆來幫忙猛地搡一下怒罵一聲“孃的富貴險中求有咱爺在你怕個求?”
洪大盆被激了一下說“我哪是怕咱這幾個人去幹人哪會夠?!”
旁邊的人七嘴八舌地應。朱蛋的老婆剛一問就被朱蛋罵到一邊去。朱溫玉明白了怎麼回事連忙藉機便勸“少爺咱從長計議。”
不管怎麼說火還是生好了狗也剝了出來大夥吃了些狗肉乾糧圍着火坐。天漸漸地黑了花落開卻衝着大夥放起大話非要推人家的山寨。朱溫玉奇怪到頂了心想人人都怕你卻不膽怯自從被飛鳥拉來一直都跟沒事的人一樣。
他見朱蛋和自己的妻弟起身自己也想撒尿就也走到一邊。他解開褲子正“呼啦”尿水間聽到朱蛋小聲地安排自己妻弟的聲音。朱蛋聲音壓得很低“你小子懂個屁!是試你幾個哩。試下就這麼沒出息要恁幹啥?!”
“我說呢。可我咋知道。”洪大盆說。
朱溫玉不聲不響地回來看看飛鳥拿了個火枝坐着面孔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在一團火光映照下與往常大爲不同不由心中慶幸暗自給自己說“我怎麼沒有想到?!用這法子一下就試出家裡的人忠心不忠心。”
次日朱溫玉早早起牀叫醒朱蛋提了把刀催着要走。朱蛋知道兩個和許山虎結拜過的人的巢穴起牀洗了兩把臉摸了把柴刀出門只叫了自己的妻弟就帶他們撲向第一個叫劉三的人。
外面下起了零星飄着小雨帶着夏日難得的幾分清冷。在地上還未來得及起泥巴前他們就來到了劉集。
劉三的窩就在劉集邊上的一處暗娼穴子裡。
此時已經是下午天空又起了毛毛細雨卻有幾分行人慾斷魂的悽意。飛鳥叫朱蛋和朱溫玉站着自己帶着發抖的花落開直馳到窯子口大叫“劉三你個雜種在不在?”窯裡幾個人正在摸牌是做夢也沒想到是仇家摸上了門都以爲是熟人。一人應了一聲出來說“誰找我?”
飛鳥看他穿了短綢褂胳膊上綁了帶銅釘的護腕三十開外帶了幾分兇狠但不高也不大便不能確信地問“劉三嗎?”
劉三看他們年紀都不大雖有些警惕卻不放在心上反覺得大丟顏面。他顯出兇像往前走上幾步就看中了他的馬和衣裳便擺出動武教訓他們的姿勢問“找你三爺爺幹什麼?”
正在這時朱溫玉和朱蛋一人舉着一把兵器趕着毛驢子急跑大聲怒喊“給虎瓢把子報仇!”
劉三因距離而聽得不是很清就轉臉去看但他回頭時已經看到飛鳥拔刀縱馬直衝過來。往往有人覺得騎兵在與步兵單挑中絲毫不佔便宜事實卻完全不是這回事不論馬術高低但是高速直衝的馬匹就能將對手嚇呆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果然劉三先是一驚接着轉身往裡跑。飛鳥硬是衝到跟前在他背上劈出一刀。
一股鮮血伴隨一聲慘叫怒飆漢子踉蹌跑了數步栽進屋子才倒地。看幾名摸骨牌的漢子急忙摸了短刀木槍趕出門在街上喊人。兩名悍匪並不忙於離去而另兩名悍匪也急切搖着毛驢來。飛鳥見花落開持住了弓將箭上弦就叫他練習射人。
花落開瞄了幾下手一抖卻射了另一人的腳可他還好像故意氣人一樣哈着汗手在人家的慘叫中叫嚷“日他奶奶!我不是射你的手臭了。”
但立刻他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了指着街上拉着竹耙鍬杆的人讓飛鳥看。
經過一陣敲鍋打盆喊兒子叫姥爺劉集的爺們足足涌了幾十人傢伙什各式各樣木釘耙拉子最多有的還缺了齒。他們迅速扛到幾名爲首的漢子身邊亂雜雜地問怎麼了。飛鳥怒色而笑渾身盔甲發出讓人黑芒他大吼一聲拍馬指刀吼問一團或多或少帶了飢色的男人們“你們哪個要上來?”
男人們渾身被雨耙子都舉到頭上因額下的眼睛被細雨一打時不時騰隻手去摸許多被別人擠了的使勁又去擠別人口中發着憤怒而急躁的粗“咿”聲。
飛鳥見前一排的人扒拉着腿釘着地畏懼地後扛便宣佈劉三的罪狀說“你們都聽着他和我的結拜大哥許山虎有八拜之交卻在我大哥不願意跟他一起造反時殺了我大哥全家。該殺不該殺?”
朱溫玉和朱蛋頭皮都麻了但還是趕着毛驢到跟前拱在飛鳥身後發抖。
“笨苯”打着金屬樣的鏗嘶耀武揚威地在人前跨步而飛鳥仍在大喊“你們都聽說這事不?”
衆人看他做得太絕太強悍了以爲說了“知道”就是同意他殺得有道理。一個跟劉三摸牌的漢子看同伴都嚇呆了就主動回答說“聽說了!”
飛鳥笑笑回身招呼花落朱蛋朱溫玉走卻突然回頭手裡換了弓箭一箭將他射殺嘴裡還說“聽說他是這樣的人還和他在一起可見是一類人!”
他一掖馬繮在駿馬揚天高嘶半豎在空中時大聲給衆人說“我在馮黨安的棚子裡等着你們去告訴那些人不想被我追殺千里就相約去殺了我!”說完才帶人揚長而去。
細雨如絲吐着微寒的毒芯。百十人竟然無一人敢追半晌不敢叫嚷。
朱溫玉朱蛋都跑了十餘里還在發抖回頭看有沒有人追。
連夜飛鳥彙集洪大盆和一個小夥子帶着他們到幾十裡外在強人馮黨安的巢穴襲殺馮黨安。馮黨安臨死還不知道殺自己的是什麼人最後一句話卻是“官兵爺爺饒了小的命!小人都是被劉大龍頭逼的。”
夏雨下了三天。不日後霍縣整個郡上從黑到灰的人物一致都聽聞烏鴉爺的大名傳揚說他領着雙騎兩驢給好漢許山虎報仇來了遇人殺人遇鬼殺鬼。
十多日後正是烏鴉爺的大名沸沸揚揚的時候校尉譚成一行帶百餘人趕到霍縣他們先讓石骰去詢問而自己帶人去縣裡給縣尉打了個招呼。縣尉霍古是縣中大姓家的人本身有軍功是最末的貴族——準爵。
他在縣裡摸到下面的強人們聚首異動正爲自己只有三十個弓手二十個武卒而不安。聽說京城有校尉帶了百餘人手前來便和縣長一起去見了一下。譚成接受了他們的招待席間卻盡現軍漢粗枝大葉的習慣張口就問“你們這裡有反賊嗎?”
縣長嚇了個半死連忙說“沒有!”
譚成本不是公幹卻狂笑兩下說“有人卻說有!”
“怎麼會?有霍大人在怎麼會有反賊?!”縣長邊出汗邊說。
這是一番極老練的官場話意思是在原則上不否認自己的政績真是有人入京告此地有人謀反的時候卻因有霍大人在而和他沒有關係。霍古如何不知道他老奸巨滑卻也難說縣內盜賊強人橫行便說“是有個把賊人的苗頭不對!”
譚成摸出一張畫像讓人看。霍古立刻湊過頭去看了一下說“好。我馬上派人去查。只要是反賊格殺無論。”
“這是轄督將軍的公子!他來這裡捉拿叛賊你們要儘快找到這個人。大人在前方爲國打仗——”譚成本來想說大人前方打仗背後公子不能出事但一時表達不好舌頭拐了彎兒就說“公子在這裡拿叛賊。一定要找到讓我把他帶回去。”
正說着李多財進來。譚成就幫他介紹。李多財從沒想過可以與縣官縣尉大人喝酒有些侷促出汗。但喝過一些酒又被人巴結後就輕鬆了便打聽起許山虎問霍古認不認識。
“他?”霍古自然聽說過卻不好說的“死了一個惡霸頭子!”
傍晚霍古便摸了一個原許山虎下的人問及飛鳥嚴刑拷打半天也問不出半個字。等李多財過來好言詢問時這個骨瘦如材的男人已經奄奄一息他吐了一口血沫子大聲說“烏鴉爺是大大的好漢爲了給虎爺報仇單騎走咱縣。要是出賣他非跟忘恩負義的劉三一樣狗都不如地死。”
“哎!我說你上次被我逮到怎麼捏怎麼軟今個充大爺來了?!”霍古邊說邊給他一下凶神惡煞地威脅。
“可我也真不知道呀。”叫糞頭的男人又換了一付乞討的面孔。
“那就去找劉三!”李多財即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