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節
狄阿鳥一直想從宮廷中脫身將自己的生意做下去但是狄南堂在校場上戰勝了宇文元成接連幾日都在爲出征做準備他也只好跟着打轉轉。然而世事難料這個時候一、二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權傾朝野的丞相魯直東窗事發。餘波一震魯直力主的出兵大略也消弭於無形同時狄南堂因爲和魯直走得近參與朝廷的革新而要受到一系列的審查要不是魯後施恩那也是要下大獄的。
幾天以來狄南堂的臉色都是一片青灰。狄阿鳥很快知道原因張國燾自盡魯直下獄魯黨阿爸違心地向朝廷請罪。他爲了不讓阿爸煩心做到前所未有的聽話日日去宮掖跟着國王到處跑一跑沒事情了找個地方一坐絲毫不敢提自己想辭官的想法。
他等阿爸接來張國燾的妻室兒女再等阿爸被太后召見無事歸來老實了二、三天開始尋找長久之計因爲二牛死後自己一點進賬都沒有事業開始坍塌大水通過自己的同意把資金調走他用最後在城外買了三十多畝地僱人耕種。他一天一天地嘆氣一天一天地等着阿爸性情好轉。
一天晚上。狄府前高闊的門廊邊早早就泊了幾輛馬車。
狄阿鳥回來時開正恰幾輛馬車離開他跟着看了一下這才疑惑地進院子。
一大羣孩子在玩喬鐲則坐在西廂邊看他們一見到狄阿鳥回來就停了下把視線聚集。狄阿鳥心裡怪怪的卻沒像往常一樣跑到他們身邊而是繼續往裡走。
狄阿雪橫裡往西廂房走見他便扔了他一句話“滿意了吧?!”接着揚長而去。狄阿鳥根本不明白怎麼回事稍一留心遠未到廳堂就聽到了裡面的熱鬧。
他一眼就看到面色不好的父親猶豫了一下沒敢一下進去。
張毛和幾個家人擡了些器物向一側的廂房走見到他便面露喜色地往裡面回報。
張魯氏最先出來她的眼睛竟沒像往常一樣掛淚水反現着一絲微笑叫狄阿鳥道“還不快進來!”
接着他又聽到阿媽在叫只好低着頭往裡闖。
一進客廳只見一頭珠翠的黃皎皎深低着頭不安地坐在一羣母眷丫鬟中間這下明白了狄阿雪扔來的“滿意了吧?”
他不安地瞄瞄一旁的阿爸阿媽心中就是不知道怎麼辦好。
狄南堂看他回來也沒給眼色只是扶了一下不高興的龍藍採給狄阿鳥說“看你怎麼給你琉姝姐交代吧。”說完站起來就走了。
兩個阿媽一個嬸孃幾下裡都說好說壞。
狄阿鳥沒聽清多少隻是低着頭熱汗直流心裡叫着壞了。
天色不早點亮的銅燈在他面前投下的黑影就像小玲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一理也不理他一陣大急抓耳撓腮地說“送回去!要送回去!”
衆人反以爲他害臊就是龍藍採也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黃家來的人心中都不是滋味有年紀大的安慰了黃皎皎幾句便扶着她和狄阿鳥一起走。
狄阿鳥看看黃皎皎恰逢黃皎皎也斜了眼睛看他似乎現出點楚楚動人。他便好好打量見黃皎皎穿了一起重紅的絨裙小腿燈絨棉扎進靴裡分幾層的裙裾被絲線勾連出滾團而裹的牡丹樣腰裹可上結於背後將不很飽滿的身子扎得結實上身外還又裹了翠襖心中又想這身極美的衣服要是穿在小玲嫂身上更好看。
他默不吭聲又看留意到黃皎皎的面孔後卻突地悚然。
黃皎皎臉頰撲滿了粉紅的重粉描了鉛線小口含過的硃紅被口水浸漬外幹內染真是難看無比整個下來不似人色就是個桃花妖。他毛毛地走了幾步不知不覺偏開一點心說我以前看她怎麼從未覺得有這麼難看過?
不管他如何地想甚至打算連夜出逃但到入夜時黃皎皎還是被送到他住的房子。
狄阿鳥見她發抖地打量滿屋子的皮毛書籍心中才微微返起憐惜便督促說“把你的大花臉洗一洗吧免得夜裡嚇到了人。”黃皎皎仄仄兩步剛敢坐到牀聽他這麼一說針紮了一樣站起牙關格格地響。
狄阿鳥沒有辦法拉過她出門洗面孔然後又把她帶回屋子。
又回了屋子在燈光黃亮中他左右去看卻不管怎麼看對方都是一個姿勢坐着不動眼神怯怯恐慌面孔僵板。他怎看怎彆扭下便一手捏過一個臉蛋兩手稍微用力地掙幾下去撐她的笑容還連連問“你的笑容呢?”
黃皎皎不知是不是被他抓疼了嗚地就哭眼淚流了狄阿鳥一手。他索然鬼頭鬼腦地出去看看這纔回身拉了黃皎皎把她送去喬鐲那兒住。
黃皎皎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只當他要丟自己到外面的冷地里竭力堆在炕上一路不像人樣地哭嚎“我再也不敢了別把我扔出去!”
次日清早。狄阿鳥再也等不下去立刻到朝廷遞上一紙書文要爲亡母丁憂。人生五倫孝爲先丁憂守孝是一件大事他又不是舉足輕重的重臣沒有奪情一說朝廷就準了。他父親尚不曾知道他已經像一匹野馬在東市出入。
只是有一天魯太后招到狄南堂議事魯太后就問他“內人近日駕鶴?”狄南堂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魯太后最後以教子不嚴的罪罰狄南堂半年俸祿讓他好好管教再送回到國王身邊。
這時的狄阿鳥已經是東市裡最爲活躍的人物一邊賣肉一邊做其它生意過不幾天還在東市的市場裡掛了牌子請掌櫃年關是好季各地豪強置辦年貨下鄉正是時候可以進些紅貨、女用下去換糧食、布帛有時天一亮就帶着幾個人匆匆出發趕到碼頭去搶貨是模是樣地幹
這天他來搶年貨突然到了一船魚上去一問都是行會裡的心裡一懊惱就想撬人家貨物的來路。他轉個身把李多財的狗耳朵帽戴上打扮成一個土販子等各魚店的魚上完船已經空了到摟着大皮袍的小帽貨主跟前楞頭楞腦地問“請問你們這兒魚從哪兒進的?!”
小帽貨主大爲鄙視揮手讓他走遠說“遠着呢讓你知道在哪你也去不了。”狄阿鳥固執地說“你們用船能去得我用兩條腿怎麼去不得?!”
一圈人都樂了二話不說就把地名怎麼走扔給他慫恿說“你去呀。”
狄阿鳥還真要去他覺着自己跟個小貨郎一樣牽着馬進了別人東西換些零碎根本不是掙錢的路回頭跟李多財說“這幫傻冒不就是幾百裡嗎?!咱沒船咱有馬呀。再說了離過年還有些日子用獨輪車也推得過來。”
李多財沒什麼太多意見摟着袖子一味點頭。
兩個人說走就走準備上錢連忙募人到了下午一路十多個獨輪車兒行軍一樣揹着大餅跟在一輛馬車磨嘰在直州的官道上爲防止搶掠東西他們還帶了哨棒木槍。
到了第二天天下起雪空中昏成一團就像重新彈的老棉花風雪猛撲伸出臉就是一陣生疼。
步行的人都撐不下可這不着村不着店的荒郊的卻是無個可避之處個個只得拖着身子抖抖地走。狄阿鳥看他們垂頭喪氣也擔心越來越大的雪問李多財“問他們有沒有人知道李邑?”
這些人都很少出門還不比打聽出沿路地名的狄阿鳥只是冷得直叫苦。
李多財轉向問別人卻問不出地方。
出門走了一天也不能再折回去調馬車狄阿鳥也無奈只是鼓勵他們繼續走見他們身上的衣服都相當地單薄有人早撐不住便生了個辦法叫他們把獨輪車上的麻片披在身上抽出麻片絲在脖子上拴緊。
過了一陣子風雪起猛。
衆人尋了個背風的土坡歇了一下煮了點辣椒水就着乾糧吃。人都又冷又疲這一歇就不想再走。
車裡有貨款而這些人靠不住李多財不讓他們上馬車上歇讓自家趕車看得結結實實。十幾個人沒法子頃刻把獨輪車子半掀墊上圍出一個圈然後進去抱成一堆唧喳說話就此偏安。
狄阿鳥卻擔心車隊被風雪屯住上到前面坡打着涼棚四處望了一望眼前只有雪花亂舞根本望不出多遠。
一陣風緊吹而來他打了個哆嗦。
一個年輕男的披着麻片起身在人堆出入兩回取得一致的說辭來到狄阿鳥身邊說“又下雪又結冰的那裡的人能抓得着魚麼?”
一羣人都附和起勁地鼓譟。
李多財看了一圈蜷身拉住一身的皮棉嘴巴哆嗦地說“少爺怎麼辦?”接着喝衆人說“嚷個糗毛沒了魚虧的是我們還不要照付你們糧食?!”狄阿鳥看他臉色青紅激動不已便隨手拉了他上坡並向一堆的人招手吆喝說“來!我看到了那邊像是村子你們看是不是?!”
這郊外荒僻處受罪村子便是最引人夢求的。
人呼啦上來了一片順着狄阿鳥的手看什麼也看不清楚。
片刻有一人不太肯定地說“是好像有個村子!”幾個人高興幾下就將好像說成像接着認可爲是。他們哄跑而下推了車子就先走。狄阿鳥和李多財也上馬跟在後面走。
衆人冒着雪一口氣奔了七八里卻什麼都沒見着無不泄氣。
“坡子高!大概是遠了一些再走一鼓勁看!”狄阿繼續大聲嚷。
衆人也大多不甘心吼着嗓子甩音唱歌扭着屁股跑得飛快又跑了十餘里在官道邊見了幾個並連的崗子仍不見人家。衆人個個滿頭是汗卻也不再覺得冷見天漸漸晚了而雪花更大又一陣地泄氣。“別驚了汗我們慢走一陣子再尋地方歇!”狄阿鳥不甘心地說。衆人慢慢走着邊走邊尋可以避風雪的地方卻在路旁見了個小店。
藉着雪光狄阿鳥過去看卻見到兩扇倒地的門這才知道店子已經廢了。他卻想這也好省了住人的錢!
這是一處廢棄的野店前面是客場後面有幾間半倒的茅屋中間套了半倒的院子。客房頂頭上開了個大闊口子灌了一地的雪印前面的櫃摸一摸就穌掉了看來荒了足有年把。
衆人進去呼啦起了一片雞。
狄阿鳥眼急手快提了刀就剁衆人也紛紛圍捕逮了足足十多隻。一個清瘦的漢子高興萬分說“野店有野雞備了肉的。”
大夥掰了櫃檯和一些朽木點火間李多財去了後面看。
客場裡不太黑卻陰陰森森的狄阿鳥正藉着光亮整理自己的獵物突然見一個找柴火的人摸個人頭骨上來驚叫一甩不禁跟着笑。
一片人卻膽戰跪下告神搞奶奶求不要有什麼妖魔鬼怪。正小題大做着忽地響起狗叫聲只見李多財喊了一聲踉蹌回跑大喝“狼!”他腳下發軟猝然之下嚇得不輕。
狄阿鳥幾個箭步跨到後面不一會拖回來一條死狗高興地說“什麼狼?狗!又有肉吃了!”
這時衆人已經點了火屋子裡不只剛纔那個人顱骨又多幾具骨頭衆人告了神靈正用腳驅他們去一邊。
大夥收拾了一下趕進馬車馬匹在不露天的地方鋪下麻片圍着火坐又煮又烤不多陣肉香火光。
光亮在夜闌中惹眼。
衆人吃了些東西有的人都已睡下。狄阿鳥也有些倦卻還是撐了身子起來餵馬點熱水。竟不料幾聲怒喝裡外竟殺出幾十個強人把客場的大房子進得滿滿的。爲首的是個黑衣大漢暴眼大鼻他怒喝一聲“有什麼吃的喝的金銀錢財快拿出來!”
衆人爬起來提防也摸了傢伙但他們大夥多是膽怯的良民都有些抖一致看向李多財和狄阿鳥。
狄阿鳥提着刀上前李多財和一個自家人緊緊跟上。
“好漢要打劫嗎?”狄阿鳥說。
他迅速鎮定心說真是倒黴就這次帶的錢多。
“屁話!誰是你們的頭?”黑漢子提着豹環大刀呼啦作響他指上一指問“馬車裡裝的是什麼?快打開讓爺看看!”
狄阿鳥知道那些僱傭來的人值不上卻不甘心交上貨款扮豬吃虎說“大爺都是同道中人你有幾十人我也有十幾人還不知道誰輸誰贏不如我給你點過路的費用大夥算了多來往都發財!”
“誰是大哥?!誰是頭?”黑漢子想來是不確認狄阿鳥是頭劈頭就問“要麼人財兩留要麼人走財留連這規矩都不懂?要是同行呢招呼招呼也好!卻不知道取了什麼紅貨要過路來撈。”
狄阿鳥沒經驗本想套個近乎卻成了越界聽他這麼一說才知道壞了。他動着步子想着先下手爲強卻見那賊頭彪悍怕失手無緩和的餘地便雙手抱住刀柄拜比較自謙地說“我就是他們的大哥姓狄名狄阿鳥綽號黑臉烏鴉是也!大哥高姓大名?坐下來細細說來聽聽!”
隨即狄阿鳥做了個請引那黑漢子到自己的人堆裡喝道“來人!清場拿酒!”
黑漢子扛刀而走還似乎不太相信狄阿鳥這麼年輕就能扛起來一肩人叫嚷說“前面靠馬邑一代的強人現今多如牛毛弄得老子都不認識卻還是想不到能有你這般年歲就立了萬的!”
他見狄阿鳥去了火堆李多財讓衆人站到一邊大大咧咧地走過去席地一坐扯了塊冷狗肉吃。
狄阿鳥詢問了兩句才知道他叫許山虎綽號爲“暴眼虎”縱橫這一代至於“大名鼎鼎”就不知道是不是對方吹的了。狄阿鳥整出今日吃剩的肉並叫李多財弄了些乾糧招呼這匪頭下的弟兄吃一些自己也接過對方手裡的酒喝了兩口試探說“大哥!你這日子好不好?我這些弟兄吃都吃不飽往這邊來也是迫不得已的全身家當就這幾匹馬一輛馬車。”接着他又讓李多財開馬車說“大哥要是不信看一看就是我這個人就是不在乎錢多少都分大哥一半!”
他想到自己的貨款在馬車裡不顯眼嘴巴里說着心裡想得卻相反。
黑漢子卻被狄阿鳥的義氣感動連聲說着“不用”反邀請狄阿鳥到他那裡作客說“我信得過。你也是到了大哥這兒該我招待!我這裡人手少土寨莊園都啃不動其實也沒貨未必比過你。要是不嫌棄咱兄弟就着這一泡酒八拜爲交在一塊幹算了。別話沒有你就坐第二把交席有我一口不少你半口!”
狄阿鳥有些發暈實在想不到黑漢子竟然就地拉他入夥。
他稍微一猶豫卻見黑衣漢臉色一變做聲問“看不上兄弟是麼?”
狄阿鳥大搖其頭再不說二話只大笑拍對方。黑衣漢以爲是親熱呵笑着和他互拍兩人拍了又抱也不知道心想言行到底是否一致。
“只是我接了筆買賣在長月給人上貨時撈了匹馬覺得有出息想着幹這個!”狄阿鳥邊說邊不經意地將手摸到刀把子上打算對方一有他念就痛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