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哪怕是一行百餘人,都是修行者,腳力不凡,但一整夜過去,一行人,也只是沿着黃河岸走了百餘里的距離,好在他們會合的地方,本來就在那軍氣籠罩的邊緣,這百餘里的路程過去,一行百餘人,已然是走出了這軍氣籠罩之地。
而這個時候,一行人才是忍不住的大鬆了口氣。
這軍氣籠罩之外,那些如同清水一般的天地元氣,在這些修行者們看來,便如同是在沙漠當中見到的綠洲一般,叫人感覺美妙到了極限。
吞吐一陣之後,這些修行者,纔是收斂了懸起整整一夜的思緒——和妖靈們不同,這些人類的修行者,都是第一次,在這戰爭的時候,來到這黃河以南,這步步皆敵的地方,這一夜以來,這些修行者們所見到的巡邏的兵甲士卒,足足有十餘次,每一次,都是叫他們的心臟劇烈無比的跳動一次,如今出了那軍氣籠罩之地,陡然放鬆下來,這些修行者的狼狽,可想而知。
等到面前的這些修行者們,都穩定下來,太攀纔是安排了他們,分成了不同的幾個小隊,去往不同的地方探查地形——他也沒想過這些人能夠通過這種方式,就找到那船廠的所在,只是單純的不願意這些修行者們閒暇下來而已。
這步步皆敵的地方,這些修行者們,一旦是閒暇下來,就難免的會胡思亂想。
將那些修行者們,以及妖靈們,都安排出去之後,太攀纔是孤身一人,往東郡而去。
東郡,算得上是黃河沿岸的第一大城,其內往來之民,不下百萬,一旦東郡凋零,那整個黃河沿岸的民生,都將是一片凋敝,是以,縱然是黃河沿岸,雙方厲兵秣馬,七王一方,卻也依舊是將自己的行營,設在東郡之下的濟陽城中,其擔心的,就是因爲兵鋒過後,傷了東郡的元氣。
畢竟,這些地方,都是他們治下之地,賦稅等等,皆是由此而來,驟然破壞,這些諸侯王,又怎麼捨得?
進了東郡,太攀的第一感覺,就是繁華,雖然比不得長安城的恢弘巍峨,但比起比鄰長安的弘農郡,這東郡,卻是絲毫不在其下。
最令太攀覺得滿意的是,這東郡當中,並不見什麼修行者的蹤跡,郡府之內的城隍府中,也不見有神祇存在的神光。
這也即是說,這東郡,在太攀這位神境大修的眼中,已然是完全洞開了門戶——既沒有修行者守護,也沒有神祇坐鎮,這籠蓋了整個東郡的法度,幾乎是等同於不存在。
畢竟,太攀要做的,只是潛入府庫當中,查閱文書而已,既不盜取庫藏,也不當街作亂。
雖然心中有些急切,但太攀依舊是在這東郡城中,呆到了晚上。
等到宵禁開始的時候,太攀從酒樓當中出來,然後停在了一個僻靜處,等待着夜色的降臨。
很快,天光完全落下,明月星斗,一點一點的浮現在穹天之上,更夫,守衛,在這東郡城中,緩緩而動,東郡城中的郡守府,也是關閘落鎖,這個時候,太攀的身形,纔是從陰影處顯現出來,捏了個隱匿身形的手印,飛快的往那郡守府而去。
這東郡城中的府庫,便是在這郡守府後側的右半部分。
太攀捏的匿蹤印,雖然很是簡單疏漏,但在東郡城中,沒有元神修士坐鎮,同時城內的法度又沉寂下來的情況下,想要瞞過那些凡人們,卻是簡單到了極點,畢竟,這些更夫,以及衛士們,都只是一些普通的民夫而已。
就算是太攀從這些更夫們的眼前而過,這些更夫們,也只會覺得一陣怪風迎面而過,心頭膽怯的同時,更不敢對其有任何的追究,更不敢隨意的將之宣之於口。
是以,太攀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靠近了這東郡城的郡守府。
郡守府的門前,一左一右立着兩頭石雕的獬豸,在無有神祇的局面下,這兩頭獬豸,似乎便是化作了這東郡城中,那法度的附着。
在太攀出現在這郡守府門前的時候,那兩頭實質的獬豸的眼睛,緩緩的睜開,瞳孔當中,無數的符文化作一條一條的鎖鏈,只要太攀有任何的異動,那鎖鏈,便是從天而降,將太攀困鎖於此。
見此,太攀卻是絲毫不以爲意,這石質的獬豸,總歸只是死物而已,無人駕馭,連本能都不存在,除非是他直接的對着這郡守府動手,否則的話,這兩頭獬豸,根本就不可能對自己做出任何的應對來。
一步一步的踏上郡守府的臺階,停在那大門旁邊的側門處,太攀只是屈指在那門上扣了扣,門口的鎖閘,便是應聲而落。
在那鎖閘落到地上之前,太攀飛快的在門上推開一條小縫隙,伸進手去,接住那鎖閘,然後,太攀纔是閃身進了郡守府,在關上這側門。
這郡守府,畢竟是這東郡的腹心之所,郡守府中的郡守大印,以及郡守府門前的兩座石質的獬豸,牽引着這東郡城中的法度落於此處,叫這郡守府中,密密麻麻的佈滿了赤色的鎖鏈。
這些鎖鏈,凡人不可見,但在修行者的眼中,這些鎖鏈,每一條,都是如龍如蛇,又如通天的大網,將整個郡守府,網羅其間,不留絲毫的縫隙。
看着這些鎖鏈,太攀的動作,也是變得謹慎了許多。
這郡守府中,和東郡城中,卻是截然不同,不說是那些巡視守夜的僕役,密度遠超外部,這府中還有些房間,尚有燈火點亮,這東郡城的郡守,也在書房當中,翻閱着不知道什麼東西。
小心翼翼的,進入了那府庫。
這府庫,分爲三層,第一層,是這東郡城中所判決的的案卷文書之類,第二層擺放的,便是黃河沿岸,整個東郡當中,所有大大小小的縣府鄉野當中,所有地方的民風習俗,以及各處的宗族關係,以及各處的山水地形。
這便是太攀此行的目標。
接着府庫頂上的亮瓦當中散落下來的月光,太攀的目光,在面前的書架上一個一個的掃了過去。
“東郡。”
“白馬。”
……
一個接着一個的書架瀏覽過去,很快,太攀便是看到了一個書架上貼着的,“濟陽縣”三個字。
一共十八個三丈多高的書架,每一個書架前,都擺着一架梯子,十八個貼着濟陽縣的書架,從內到外,一字鋪開。
每一個書架上,都密密麻麻的擺着一卷又一卷的竹簡,每一卷竹簡,都有人頭般大小。
從濟陽縣建立以來,到現在近兩千年,所有的地形變化,宗族傳承等等,盡在其中,最裡面的那一個書架上,那些竹簡,已經是有了被蟲蟻蛀過的痕跡,系在竹簡上的繩子,也是早就癱散,太攀只是稍稍一觸碰,那竹簡,便是一片一片的散開來,堆在那書架上。
見此,太攀也是搖了搖頭,回到了最外面的那一個書架上,去下了一枚竹簡翻開,見了其上的內容之後,又將那書簡放回去。
一個時辰之後,月上中天,太攀纔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卷竹簡,在太攀的面前緩緩的攤開來,攤開的竹簡,足足有七尺多長,太攀按照竹簡上的編號,取出十三個竹簡,並排着攤開,於是整個濟陽城的地形,便是在太攀的眼前清清楚楚的展開來。
最下方,一個長長的曲線,蜿蜒而過,這一條曲線,便是黃河。
曲線的上方,則是數千裡的濟陽縣。
在那曲線的正上方三百餘里的地方,就是那濟陽縣的核心之所,濟陽城,也正是七王行營之所在。
濟陽城成四方形,城外護城河環繞,這護城河,卻是人工開鑿出的一條黃河的支流,將那滾滾的黃河之水,引進這濟陽城中。
這濟陽城往東四十里,便是另一條黃河的支流,這一條黃河的支流,卻是天造地設而成,是在雨水的沖刷下,經歷千萬年方成,目光在這一條支流上,只停留了一瞬,便是移開。
這一條支流,雖然也是直入黃河,但那地形水文圖上記得很清楚,這一條支流,水深不過七尺,無論是河中水的流速,還是水面的廣度,都不足以支持,有大船溯流而下。
有一夜的時間過去,太攀纔是在這數千裡的濟陽縣中,選出了七條河流來,這七條河流,無論是寬度廣度,還是河中水流的速度,還是水流的深度,都是頗爲可觀,而且這七條河流,都是連通了黃河的上下游,若有船隻入水,絕對可以順流而下,一路而至於黃河。
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太攀也沒有想要繼續逗留下去的想法,將這些書簡,都歸攏原處之外,便是施施然的,在衆目睽睽之下,除了這郡守府。
至於說府庫最深處保存的庫銀之類,太攀卻是沒有絲毫的想法。
這一行,出乎預料的順利,但太攀細想起來,這一行的順利,卻不是沒有道理——如今雙方在黃河沿岸對峙,絕大多數的修行者們,都是加入了雙方的麾下,在軍中賺取一些功勳以換修行所用的資源,這東郡城中的修行者,自然也不例外。
至於說那鎮守東郡城的元神修士——往常都是由長安欽天監派出人手,但如今,帝室後退,欽天監的人手,自然也都是撤了回去,七王的注意力,又都落在黃河的戰局上,這東郡城,自然不會有鎮守的元神修士。
此時,和太攀給那些氣之境的修行者定下的時間,還有兩天——按照太攀最初的預計,進入東郡郡守府,須得花費一些時間打點那鎮守的元神修士,是以,他纔是預留了三天的時間,但誰想到,那應該鎮守於東郡府的元神修士,竟還不曾到任,那東郡府,也只是一座空城,他這一行,竟是完全沒有浪費任何時間,以至於他所預留的三天時間,多出來兩天。
“罷了,就在此間等一等吧。”太攀搖了搖頭,然後在旁邊找了一處地方,掐了個隱身咒,隱匿其間。
正好,他也可以看看,這兩天的時間,那些修行者當中,哪些人會先一步回來——他在出發前往東郡之前,劃出了六個地方,令那些修行者們前往查探,但在從東郡回來之後,太攀纔是發現,自己所劃定的那幾個地方,和自己在東郡查出來的七個地方,截然不同,這一即是意味着,那些修行者們,以及那些妖靈們,在付出過傷亡之後,註定會無功而返。
而太攀所關心的,便是這些修行者回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
他需要用這種方式判斷,在接下來的行動當中,哪些人,是可用之人,而剩下的哪些人,則會成爲吸引注意力的誘餌。
一晃,兩天時間就這樣過去。
而那些修行者們,也都是陸陸續續的,往這邊靠攏。
每一個人靠攏的時候,太攀都細細的觀察着這些人身上的狀態,他們的表情,他們的動作,以及他們的來向。
這一處地方,是一個山坳,頗爲隱蔽,太攀在這山坳的外面,施展了一個簡單的隱匿氣機和身形的法門,那些修行者們,一進入這山坳,便不見了身影,從外面看,這山坳,就只是一處尋常的山坳而已,只有進入了這山坳當中,纔會發現,這山坳當中,其實別有洞天。
一個又一個的修行者,從各個方向,踏進這山坳當中,每一次有修行者進入的時候,太攀的臉色,都會有一些變化,或是皺眉,或是舒眉。
就在這舒眉和皺眉之間,這一百餘個氣之境的修行者,他們的命運,已然是被太攀悄然定下。
“都回來了?”
“可曾發現什麼?”一直過了半個小時,都還不曾發現有人回來之後,太攀的身形,纔是緩緩的出現在衆人的面前——派出去的修行者,總共一百多人,但回來的,卻只剩下八十餘人。
“見過前輩。”見了太攀,一衆修行者們,都是朝着太攀躬身一禮。
再之後,提到他們這一行的成果,每個人,都是沉默了下來,鬱鬱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