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負魔劍站在幽冥渡口,狄歌凝視着橫亙於前漆黑湍急的河流。這條冥河是亡靈進入冥界的必經之路。數百年前,他也曾站在這裡,孤獨地等待那過河的渡船。
煙波裡,一葉扁舟飛速駛近,擺渡的仍是那幅熟面孔,凶神惡煞、一臉胡茬的庫倫。
“什麼人如此大膽,陽壽未盡竟敢擅闖冥界!”小舟還未抵達岸邊,一聲炸雷已先行滾至。
“庫倫,好久不見。”狄歌微微一笑,沉聲道。
對方露出驚詫的神色,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頓時發出聲如洪鐘的笑聲:“我還以爲是哪裡冒出來的不怕死的小子呢,原來是魔君啊!你轉世換了幅樣子,我都認不出來了。怎麼,你是想念我們了,上這做客來了嗎?”
狄歌含笑回答:“這次來一是爲了找人,二來探望老友。冥王可好?”
“他精神矍鑠得很呢!”庫倫語氣爽朗,“閒話少說,我先渡你過河吧!”
見到故友,庫倫自是開心得很,一路嘴就沒閒過。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我在這河上又來來回回了數百年。想當初,咱們倆可是不打不相識啊。”風波浪裡,庫倫看了一眼坐在船尾的狄歌,呵呵笑道。
狄歌也會心一笑。
шωш ☢ttKan ☢C O 當年初入冥界之時,身爲亡靈的他站在幽冥渡口,因爲奧古德拉的背叛而滿心悲涼。在乘坐庫倫的小舟渡河之時,因付不出渡資,庫倫發起狠來要將他推入冥河。他不禁心頭火起,索性與庫倫大幹了一架。庫倫雖爲冥河渡神,卻絕非魔君的對手,被他打得難以招架,慌亂之下逃入水中。
那冥河扁舟具有靈性,只有庫倫能夠駕馭,於是,一個躲在河裡不敢上來,一個立於舟中卻寸步難行,兩人一時間僵持不下。
最後還是冥王現身,親自幫他們解了圍。
對於魔君加爾羅耶,冥王早有耳聞,十分欣賞他的霸氣與魄力。在冥界期間,他成了冥王的座上賓,既免去了冥庭的審判,也不用服苦役。冥王雖然比他年長許多,卻與他惺惺相惜。除了冥王之外,與他交往甚密的就屬庫倫了。雖然庫倫還時常叫囂着說不服氣,要跟他再比試比試,卻只是逞逞口舌之快而已。平日裡只要一得閒,庫倫就會來找他,聽他講述昔日在魔界的種種經歷,聽得津津有味。
此刻,雖然故地重遊,自己的心境卻完全不一樣了。狄歌靜靜地望着迅即後退、黑如潑墨的冥河水,若有所思。
“你有心事?”庫倫看着狄歌的樣子,轉了轉眼珠,“是在想你要找的那個人吧?我猜啊,能夠讓你不顧一切追到冥界來的,不是至深的仇人,就是至戀的愛人吧?”
狄歌默然半晌,沉聲回答:“他是我的一位好友,情同手足,因爲救我而殞命。若沒有遇上我,他本該和他相依爲命的妹妹過着淡定卻從容的生活,與世無爭地活下去。因此,我想改變他的命運。”
庫倫不由嘆了口氣:“他爲了救你而死,必定前世與你有着極深的淵源,然而今世你們緣分已盡,纔會再度分離。緣分本是上天註定,若是無緣,你強求也沒有用;若是有緣,到了來世,你們自然會再次相遇。”
“有時,一旦錯過,就是永遠。”狄歌的聲音寂寥而悠遠,“經歷了這麼多事,我不再相信虛幻莫測的來世,我所認定的,就是珍惜今生,把握今生。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上一試。”
蒼茫的霧色中,狄歌絕美的側臉如夢似幻,凝視着遠方的紫眸透着堅毅的力量。
庫倫目不轉睛地盯了他半晌,突然嘿嘿一笑:“哎呀,你那個朋友可真是叫人羨慕!”
……
黑麪冥吏正埋首在厚厚一摞生死典籍中,狄歌和身材魁偉、面色威嚴的冥王並肩站在他的身後。
書頁在冥吏的指尖飛速翻過,用一目十頁來形容他也不爲過。終於,他直起瘦長的腰:“找到了!凱,魔界魁煞族人,生於魔界歷1643年。但是,不對啊,此人陽壽未盡,尚未收歸冥界。”
“你是說,他並沒有死?!”狄歌面露異色。
“按記錄來看,正是如此。”
狄歌思忖着:“我明白了,凱定是爲了救我與聖魔之淚締結了契約,被魔器禁錮了。”
“數千年來,生死典籍上不知所蹤的兩界之人不下千名,很可能都與聖魔之淚有關啊。”冥王的漆黑濃眉微微聳起,“它運用魔力創造出了自己的獨立時空,將那些生魂控制其中。”
“聖魔之淚只是魔器,爲何卻會有自己的意志?它擅自破壞輪迴法則,私自禁錮世人,上神怎會一反常態,容忍它的存在?”
“你可知道,聖魔之淚是怎麼產生的?”冥王反問道。
狄歌搖了搖頭。
“這本是個鮮爲人知的秘密。創世之初,最先掌管天地的是秩序之神阿涅斯,她一手創造出了人界和冥界。當時,她的孿生妹妹霍格慕斯厭倦了姐姐的掌控,下到人界四處遊歷。後來,她遇到了人界的第一位首領西蓽斯,對西蓽斯一見傾心。”
冥王凝視着狄歌瑰麗的紫眸,沉聲接着道。
“在傳說中,西蓽斯有着舉世無雙的紫瞳。他的美貌連絕頂美女都黯然失色,他的力量令所有男子都歎服尊崇。阿涅斯神不能容忍妹妹竟然與人類相戀,自降身份有辱神格,她很快觸發了人界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叛亂。在戰場上,她化身爲叛軍首領,動用神力殺死了人類無法相匹敵的西蓽斯,並散去了他的魂魄,令他從世上永遠消失。趕到戰場上的霍格慕斯看到的只是愛人冰冷的屍體,她的眼淚落在西蓽斯的屍身上,西蓽斯的身體化作了藍色的晶石,也就是後人所稱的聖魔之淚。自那日起,霍格慕斯性格大變,爲與阿涅斯的意志相抗衡,她在位於人界以下的廣闊地域創造了魔界,建立起自己的法則和定律。後來,聖魔之淚遺落到了世間,因爲它蘊含着霍格慕斯神對愛人的刻骨思念,所以才擁有了法力和自己的意志。”
“沒想到,被喻爲混沌和邪惡之神的霍格慕斯,竟然這樣用情至深。比起她來,一貫以真善美形象庇佑世人的阿涅斯神則要冷酷得多。”狄歌淡淡地開口。
“確是如此。”冥王寬闊的嘴角綻出微笑。
“如果凱陽壽未盡,而是被聖魔之淚所禁錮,那我更要救他出來,讓他早日重獲自由。”狄歌的語氣一頓,“在此之前,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請講。”
“我想知道凱的前世。”狄歌低聲道。
“前生後世皆屬天機。你爲何對此人之事如此執著?”
“凱曾經說過,他對我有很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有果必有因,我相信,他的感覺不會是空穴來風,所以,我必須藉此機會找出答案。”
冥王沉默了半晌,答道:“你自己看吧。”
他一揚手指,自生死典籍攤開的書頁上,迅速浮起一股清煙,在空氣中嫋嫋騰騰,最終幻化成景象。
一位有着銀色曳地長髮的女子正靜靜地站在阿涅斯神像之前,虔誠地禱告着。
身後的某種響動令她轉過身來,目光驟然凝滯,接着,清麗脫俗的面容上漾起動人的紅暈。
“異鄉人,你是第一次來這吧?”她可愛地微笑着,帶着幾分羞怯,“祝禱的時間已經過了呢。”
胸口仿若被重重一擊。
狄歌永遠不會忘記,那是在伊卡蘭的神廟之中,他們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阿斯……塔尼亞!!!”
凝視着幻象中的人影,狄歌的聲音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