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留宿西塞羅王宮之後,日間狄歌帶着修羅在天沐泉進行治療,夜晚則回到寢閣休息。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沉睡中的修羅氣色一天好似一天。
子夜時分。
狄歌凝視着躺在牀榻上的少年,輕輕爲他拂去垂在臉頰的一縷金髮。今日已是入宮的第六日,修羅的面色早已恢復如常,卻遲遲不見醒轉。
對於這個自兩百多年前就開始執著追隨他的異族少年,這個胸無城府、帶點傻氣的可愛少年,狄歌的心中懷有一種特別的情感。說不清,道不明。
究竟從何時起,對於少年的相伴已成了習箍
他捫心自問,卻無法得出答案。
兩日前,他已囑咐黛西靜心等待,勿再見面,以免引起國王的懷疑。不論如何,修羅的康復始終是擺在第一位的頭等大事。
狄歌把目光從修羅的面容上移開,望向窗外。
在輕拂窗扉的風聲之中,他超常敏銳的感官捕捉到了一個聲音——隱隱的哭聲。
這聲音不是來自深宮內院,而是從南邊園林的盡頭飄來,時斷時續,滿懷憂傷。
“好蹊蹺的哭聲。這麼晚了,什麼人還在園中逗留不去?”
狄歌不禁想起了前日聽到的后妃們交談的片段。他早已察覺,這宮中藏有深深隱秘,而且與血族有關。果真如此,他豈能坐視不管?若要向黛西詢問,可能會徒生事端,不如自己前去一探究竟。
心念已定,狄歌飛身出了寢閣,閃過提燈巡邏的重重侍衛,經過各式天然或人造的絕妙景緻,直奔南翼而去。
園林的盡頭是一個很大的獨立院落,厚重的鐵門緊閉,門上的鐵鎖鏽跡斑斑。
狄歌越牆而入,荒涼衰敗的景象闖入眼簾。
滿園的雜草已齊腰脯石徑上遍佈枯枝敗葉,顯然這個園子已許久沒有人打理過。
清冷的月光下,園子的南邊矗立着一座的石山,險峻非常。那隱隱的哭聲正是從裡面傳來。
他觀察了一下地形。石山緊挨着一個天然湖,湖面上飄着寬大的水浮蓮,湖底看去混濁不清,漆黑一片。
狄歌來到湖爆專注凝視着腳下水面,數秒後,縱身躍入水中。
湖水冰冷徹骨。水中能見度極低,下方暗流涌動。他順着水流的方向潛行,不時有游魚掠過身側。相比他在陸地上行動的速度而言,游泳絕非他的強項,但這並不能影響他直奔目標而去。
氣息即將耗盡之時,狄歌的頭再次露出水面。
出現在眼前的,是高於水面之上的寬闊石洞。
這個石洞正是位於方纔所見的石山中。石洞的洞壁經過人工打磨,內側垂着白色幔簾,隱隱可見梳妝檯和牀帳。洞口的石椅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秀憔悴、侍女打扮的年輕女子,懷中抱着一個3歲左右的小女孩。
“赫瑟爾大人,是你嗎?!”
女子婆娑的淚眼中綻放出光芒,叫喊出聲。
當她看清了躍出水面的男子冰漠俊美的臉孔,不禁呆住了。
狄歌緩步走近了她們,被湖水浸潤過的面容晶瑩剔透,水珠從纏繞的黑色長髮上淌落,溼透的黑衣隱隱生輝。
“你是誰?”石椅上的女子凝視着狄歌,神情異樣,“三年了,你是第一個在這裡出現的人。”
“我是暫居宮中的過客,偶然聽到你的哭聲。”狄歌打量着女子,“你屍內之人吧,怎麼會在這裡?”
回答他的只是女子的一聲嘆息。
“大哥哥!”
她懷中的小女孩忽然發出一聲稚氣的呼喚,異常白皙的臉蛋綻放着可愛的笑容,兩汪漆黑髮亮的眼眸不錯神地盯着狄歌。
狄歌蹲了下來,微笑着朝小女孩伸出手去,女子急叫一聲:“小心!”
狄歌的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疑。
女孩馬上捉住了他的拇指,送進了嘴裡。
在那一排整齊的乳牙兩旁,露出了兩顆小小的白色獠牙。她咬破了他的手指,貪婪地吮吸着,漆黑的瞳仁已經化作赤紅。
狄歌靜靜地看着她,眼眸中竟多了一絲傷痛。
“現在你知道了。”女子語氣哀傷,“這就是我們在這裡的原因啊。”
“她的父母是誰?”
“她是我們的公主希拉瑞莉和吸血鬼伯爵赫瑟爾的女兒。”
“赫瑟爾嗎?……我認識他。豎王把她關在這的吧。能跟我說說事情的原委嗎?”
“好的,這麼多年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都快發瘋了,我很樂意跟你聊聊!”
女子面向絕美青年,低聲訴說起來:“今天是小婕咪的生日,也是她的母親希拉瑞莉公主的忌日。四年前,我們的公主因爲和赫瑟爾伯爵的戀情遭到了國王陛下的堅決反對,跟着伯爵私奔出宮。一年後,公主突然獨自回到了宮中,卻一直鬱鬱寡歡,久病不起,在生下婕咪後就黯然離世。這個孩子豎王陛下的隱痛,他不忍殺死公主留下的唯一血脈,卻又怕外人知曉了這個醜聞,同時他也擔心婕咪會傷及宮內之人,所以把她秘密關在了這個石洞裡。”
“你的日子,一定很艱難。”狄歌注視着遍佈女子手臂的傷痕,那是小小獠牙留下的印記。
女子輕輕,“不,我是自願留在這陪伴她的。我和希拉瑞莉公主一起長大,公主是我最珍愛的夥伴和主人,我要照顧好她的女兒。”說到這裡,她不禁悲從中來,“可憐的婕咪,從出生之後她就沒有離開過這個山洞,她的一生纔剛剛開始,難道就要永遠待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了嗎?”
狄歌沉吟了一會,再度開口:
“你們平時如何獲得食物來源?”
女子擦了擦眼睛,低聲回答:“石洞的頂部有個天井,陛下會派人定期吊糧食和蔬果下來。”
“那她呢?她不能總以你的血爲食。”
“我用糧食誘來老鼠,她主要吃的是鼠血。來到這裡後我才發現,這園中原來鼠類很多呢。”女子面露苦笑。
狄歌點了點頭,片刻之後沉聲道:
“我因爲要醫治生病的朋友暫住宮中,不久即會離開。若你信任我,到時候可以帶你們一起走。”
“真的嗎!我不是在作夢吧?”女子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驚又喜,“你與我們非親肥,爲何要幫助我們?”
“因爲,這個孩子應該活得更有尊嚴。”
狄歌的語氣中蘊含着情感。
“請你耐心等些時日,時機成熟,我就來送你們出宮。”
女子緊摟着婕咪,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