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裡,‘問曰:脈有陰陽,何謂也?答曰:凡脈大、浮、數、動、滑,此名陽也;脈沉、澀、弱、弦、微,此名陰也。凡陰病見陽脈者生,陽病見陰脈者死。’這一條就是‘辨脈法’的總綱。”費大夫指着張仲景《傷寒雜病論》,教着林鬱把脈。
秦陽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費大夫看了他一眼,繼續講解道:“所謂陰病見陽脈者生,陽病見陰脈者死,主要說明邪正的盛衰與陰陽的消長,陰病見陽脈,就是正能勝邪,病有轉愈的趨向,所以謂之生;反之,陽病見陰脈,表明正不勝邪,邪愈深入,勢必走上惡化的道路,所以謂之死。”
他頓了頓,道:“今早就先學到這裡,陽兒,星兒的病沒這麼快好,你先去煮藥,藥方在這裡。這小丫頭天生體虛,要好生調理,不然後患無窮。”費大夫收起《傷寒雜病論》,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張早就寫好的藥方,遞給秦陽。撿藥煮藥也是學習的一環,費大夫對自己徒弟的教育不可謂不費煞苦心。
秦陽接過,道謝後急匆匆地趕去探望星兒。
秦陽擔心呢。星兒昨晚吹了一下風,早上起牀後總是臉紅紅的沒精神,秦陽一摸她額頭,居然是發燒了,幸好家裡就住着個費大夫,一番治療暫時把高溫降了下去。雖有義父和月兒在照顧着她,秦陽還是放心不下,早上跟着費大夫學醫時也總惦記着這事。
他剛邁出門檻,費大夫又叫住他:“對了,陽兒,等星兒這小丫頭病好了,我教你們三兄妹練五禽戲,對於增強體質有一定的作用。”
“五禽戲?”秦陽怔了怔,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猛地一拍腦袋,他朝費大夫一拜:“謝謝師父!”這才興沖沖捏着藥方跑了出去。
費大夫大感奇怪:“不過是一套常見的健身功法,小娃怎麼倒像撿了寶似的?”在他心裡,這套五禽戲遠不及他今早講的《傷寒雜病論》重要。
費大夫哪知道,秦陽不是因爲可以學五禽戲而高興,他是忽然醒悟過來,自己可以教兩個妹妹啊!不提那精妙的詠春拳和“周氏易筋洗髓經”,光是師父教給他的入門內功就比這五禽戲高級得多、有用得多。他之前一直在努力地“扮”秦陽,不敢輕易向別人透露出自己會功夫的事,但昨晚他心結已解,自己就是秦陽,這血脈是誰也替代不了的,別人懷疑又怎樣,誰能說他不是秦陽?何況以他的忽悠功夫,只要找個機會“偶遇”個身懷絕技的“乞丐”什麼,把一身功夫的來歷糊弄過去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已決定不再掩飾自己的學識才華,既然費大夫他們都認爲自己“天資過人,知一通百”,便讓這“秦陽”成爲天才少年又何妨?
像什麼詩詞歌賦、天文地理、音樂繪畫之類,自己都頗爲擅長,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把各種技能教給兩個妹妹。雖然昨天調教計劃功虧一簣,不過這次……嘿嘿。什麼?像光源氏養成計劃?笑話,這明明是妹妹養成計劃!啊,不對,我怎麼可能有這樣低俗的想法呢?我是爲妹妹們着想!
秦陽笑了,就像一隻狡猾的狐狸。
秦陽一溜煙地跑回三兄妹的房間時,星兒已睡着了,月兒在一旁細心地幫她擦着汗。秦陽輕輕地摸了摸星兒的額頭,還有點燙,比起早上那嚇人的熱度卻是好多了。
秦陽鬆了口氣,又轉過身摸摸月兒柔順的秀髮道:“妹妹你也辛苦了。”小丫頭有點不高興地撥開他的手,撇撇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別隨便摸人家的頭髮啦!”秦陽毫不在意,又繼續溫柔地撫摸着月兒的頭髮,月兒嘟起嘴,一臉的不高興,這回卻沒有撥開哥哥的手。秦陽察覺到月兒眼中閃過的一絲喜悅,不由得心裡暗笑:“這隻口不對心的傲嬌蘿莉。”
“對了,義父呢?”秦陽不見範管家,不禁奇怪地問。
月兒答道:“今天是趕集的日子,義父挑着菜去集市賣,說要換點錢幫補下家裡。”
秦陽早就知道範管家是個閒不住的人,所以見他侍弄菜地也沒多說什麼。在範管家兩個多月來的辛勤澆灌下,院子裡的蔬菜長勢喜人,家裡已開始吃上了鮮嫩的青菜。只是沒想到今天他居然跑到近二十里外的小集市去了。秦陽想到年逾六旬的老管家拖着不靈便的雙腿,挑着蔬菜往小集市裡趕,不由得心頭髮酸,他自知憑自己的力量暫時無法改變現狀,只得在心裡嘆了口氣。他也沒了調戲妹妹的心情,揚了揚手裡的藥方,輕聲對月兒道:“妹妹,我先去幫星兒煮藥,你累了就去休息下吧,星兒應該沒什麼大礙。”
月兒應了一聲,秦陽正要轉身離開。忽然月兒開口叫住了他:“哥哥。”
秦陽見她欲言又止,柔聲問道:“怎麼了?有什麼麻煩事就和哥哥說,哥哥幫你解決。”
月兒又猶豫了一會,終於堅決地說道:“哥哥,我也要學醫!”她見秦陽一臉驚訝的樣子,急急地解釋道:“星兒的身體不好,我想學醫,方便隨時照顧她。而且……”她頓了頓,大眼睛瞟了秦陽一眼。
秦陽笑了:“而且什麼?星兒的病不用擔心,有哥哥這個未來的醫仙在呢。”
月兒又露出招牌式不屑動作,她撇撇嘴道:“而且哥哥做事衝動,若又像昨天那般打架,受傷了怎麼辦?到時別說照顧星兒了,說不定還要連累我們。我學了醫還可以幫你治下傷,免得你像可憐的小貓小狗那樣死在野外。”小丫頭雖然毒舌,秦陽卻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繞了這麼個大圈子,她是在擔心哥哥啊。
月兒偷偷地觀察着哥哥的表情,見他似笑非笑地注視着自己,不由得大窘,臉蛋馬上紅了,她嚷道:“我纔不是在擔心哥哥呢,哥哥是我們秦家唯一的兒子,所以才……”
秦陽走過來,胡亂地揉着她烏黑如絲的秀髮:“好啦好啦,哥哥知道了,你要學就學吧,等星兒病好了,若她也有興趣,我們三兄妹一起學。”
月兒眼中閃過一陣興奮,也顧不上撥開哥哥胡鬧着的手,馬上緊緊地拉住哥哥的衣袖問:“哥哥你不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秦陽見月兒又開始不屑地撇嘴了,於是改口道:“作爲妹妹,要相信哥哥,而且你們學醫也沒什麼不好。”
月兒仔細地觀察哥哥的神色,見他一臉的真摯,這才真正高興起來。她自小就受父母三從四德的教育,父母不在,長兄爲父,所以這個小丫頭平時雖然愛教訓哥哥,在這樣的大事上卻得徵求哥哥的同意,如果哥哥果斷拒絕,她是不敢忤逆哥哥的意思。於是她難得地主動摟住哥哥的手臂蹭了下:“哥哥真好。孃親說過,女兒家要呆在家裡學些詩書女紅,不許拋頭露臉,我還擔心哥哥不答應呢。”
爲什麼傲嬌這麼討人喜歡?就是因爲平時總是傲傲的蹭得累,一旦嬌起來特別容易打動人。秦陽難得見到這個毒舌的丫頭撒嬌,頓時全身都軟了下來,別說只是這樣一件小事,就算是讓他去摘天上的月亮,說不定他也會頭腦發熱地答應下來。
秦陽想起自己那個“妹妹養成計劃”,靈機一動,笑容滿臉道:“學醫很好,詩書女紅也很好。哥哥都同意,嗯,妹妹你會認字吧?”
月兒高興之下也不計較哥哥似乎高高在上的態度了,她略爲得意道:“我和星兒四歲就學三字經,五歲就學唐詩,會認很多字!”
秦陽有意賣弄一下自己的學問:“哦?哥哥學得可比你多,你背首詩來聽聽?”
他還以爲月兒只會背些什麼“牀前明月光”之類,誰知這小丫頭張口就背出了王維的《相思》: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她聲音清脆,字正腔圓,朗朗上口,聽起來極是舒服。月兒見哥哥一臉驚訝的表情,心裡大樂,挑釁般撇撇可愛的小嘴道:“哥哥也來背一首?”
哇,居然被妹妹小瞧了,要說天上地下,秦陽有兩件事最不能忍,一件是妹妹被自己以外的人欺負,另一件就是自己被妹妹輕視。他頓時雄心大起,沉思了一會,馬上就吟出了一首李白的《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爲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這可是樂府詩歌,早已超出四言絕句的範疇了。月兒畢竟年幼聽不太懂,但詩里豪邁的氣概還是能聽出來,不由得目瞪口呆地瞅着哥哥。她雖早知哥哥對聯楹極是厲害,也會一些唐詩絕句,卻沒想到居然能背出這麼長的一首詩。在她印象中哥哥比自己早念一年書,但論起背古詩來說卻遠不及自己,而且這一首,先生可沒教過。
莫非哥哥真的天資聰敏過人自學成才?月兒想起費大夫和義父私下裡討論的話,不禁暗暗爲自己有這樣的哥哥而自豪,若哥哥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假以時日,秦家未必不能再次復興。
想到這,她望向哥哥的眼光也多了幾分的敬服。
秦陽一見月兒的神色,自知已震住了她,頓覺揚眉吐氣,一把拉起月兒的小手:“走,哥哥教你認藥和煮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