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隔了這麼遠,但是季菡還是一眼就看見羅晚晚臉上,從額頭綿延到嘴角的疤。
時間明顯不算太久,那巨大的紋路深壑完美地避開了雙眼,但卻毀了她的整張臉。
鼻樑徹底坍塌下來,疤痕外翻帶着血肉,觸目驚心,顯得恐怖又猙獰。
許文怡自然也看見了,她輕笑了一聲道:“我之前還在想,就這樣子放她走了,還真不是沈昊的風格,原來是這樣子的啊。”
季菡的心口一窒…
在幾個男人的圍攻之下,羅晚晚明顯是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注意這邊的車。
可她雖然沒有向這邊看過來,那雙眼睛在疤痕的映襯下,像兩個空洞…再加上她凌亂的長頭髮還有身上破爛的睡衣裙,整個人,就像恐怖片裡的女鬼…
季菡的後背一涼,掐着手心生硬地轉開了頭。
許文怡明顯是心情不錯。
她饒有興趣地按下車窗,外面女人的尖叫聲和男人猥瑣的大笑聲,夾雜着巷子裡發黴腐敗的氣味傳進來。
然後就有布料撕碎的聲音,男人的手毫不客氣地扇在羅晚晚的臉上,口中罵罵咧咧:“媽的,聽說你之前還是伺候哪個富家公子的是吧,我倒要嚐嚐被富人疼過的女人是什麼滋味!”
羅晚晚連求饒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在這城市裡最落敗陰暗的角落,這樣的事情發生在這個巷子裡,來往的人不多並且大家都已經司空見慣,或者說麻木了。
這條巷子裡的女人本來就是做這樣的生意,有誰會去在乎這是什麼地方!
“晚晚,晚晚!”
隨着幾聲焦急淒厲的叫聲,張運鳳從巷子裡批頭散發地跑出來。
她哭喊着去拽那幾個男人,可是哪裡是對方的對手,幾下子便被跟羅晚晚一樣,被狠狠地按進垃圾堆裡。
正在興頭上飢渴的男人可不會管這個女的是多大的年齡,或者說在那幾個底層人的眼中,羅晚晚和張運鳳母女從富貴人家淪落到這裡,本來就是給他們消遣和欺負的。
或許這已經不是一場生意,是他們藉由這兩個人,在發泄對命運的不平和戾氣。
那兩個母女的尖叫聲求饒聲不絕於耳,在季菡的耳邊像針扎似的。
她雖然不忍心,但是也實在是沒有那個勇氣和善意下去阻止。
那邊許文怡也是聽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興趣缺缺地擺了擺手:“算了吧,看多了我怕今晚回去做噩夢,我們回去吧。”
季菡呼出一口氣,手腳僵硬地緩緩啓動車離開。
她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想,羅晚晚和張運鳳可以說是罪有應得,但是現在她們兩遭受的,未免也有些太…殘忍。
待到開出那片黑暗混沌的老城區,見到了城市高樓的璀璨的燈光,季菡剛纔的不適才稍稍好了一些。
車速很快,她一個急剎在江岸大橋上停下來,然後一把拉開門下去,迎着風不住地嘔吐。
之前在校門口吃的烤串全部吐完了,到最後她連胃裡的酸水都吐出來了,還不住地乾嘔。
許文怡在車上坐了一會,看季菡那邊吐得差不多了,纔拿起一瓶水下車去。
拍拍她的背,擰開水遞過去。
“謝謝。”季菡依舊俯着身子,聲音沙啞地說了兩個字然後接過去。
用水漱漱口,拿紙巾胡亂地擦擦嘴角。
許文怡雙肘撐在大橋的欄杆上,回過頭看着季菡說:“你果然是被保護得太好了,就那麼點事情你就受不了?”
雖然說的話是嫌棄的諷刺的,但是許文怡的眼裡卻是半點情緒也沒有,映着大橋絢麗的燈光,就像那年季菡家裡落敗之後,她不顧一切跑回來的樣子。
季菡很累,腰痠疼,還出了滿頭的冷汗,走過去在她身邊站着也不說話。
剛好是黃金時間,江面上的遊船來來往往異常熱鬧。
風溫涼恰好,許文怡胡亂地抹了抹被風吹亂的頭髮,開口道:“先前我在美國華人區,曾經親眼見過一個人被一羣人圍毆致死…還有在印度,那個小女孩才10歲,才10歲你知道嗎,那一羣畜生…”
那個小女孩的事情是許文怡這一生最遺憾最無力的回憶,所以她說了一半,就艱難地沒有說下去。
眼角有晶瑩的水光。
季菡學着她剛纔的樣子,拍了拍她的背,然後又將水還給她。
可是許文怡不領情,一把打開她的手,摸摸眼睛笑了:“你當我是你那麼聖母呢,我跟你說這些,只是想說明,你不是聖人你不能拯救全世界,就像剛纔我說那個小女孩,我試圖去阻止過抗爭過,可是那個男人用蹩腳的英語告訴我,她的父親欠他們錢,這個女孩子是他父親拿來抵債的!”
許文怡說着說着又笑了,又酸澀又嘲諷:“我能怎麼做,我能做的只是慶幸那羣男人沒有把我一起辦了!”
季菡語塞,她只知道許文怡在外流浪漂泊了許久,可是卻不知道那些自由,還摻雜了這樣的荒涼和悵然。
她伸手過去,將許文怡的頭往自己的肩膀這邊扳,可是許文怡不從。
於是她就嘆了口氣,將自己的頭靠過去放在許文怡的肩膀上。
許文怡抖了抖肩膀,開口語氣輕鬆了一些:“羅晚晚她們的事情,本來一切都跟你沒有關係,是她自以爲是地要在老虎嘴邊拔毛,那麼她就應該受的住這樣的後果!”
兩個好朋友很久沒有這樣靜靜靠在一起的時間了,身後有車高速開過的聲音,身前是平靜的江面,風迎面吹過來,帶着夜裡露水清新的味道。
季菡呼出一口氣,這纔開口說話:“我沒有不忍心,沒有捨不得,我不喜歡那兩個人我說了很多遍…”
說着說着又覺得沒有意義,就像許文怡說的那樣,這本來就是那兩個人的罪有應得。
於是停下來,站直了身體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稍稍換了語氣,將最近一直盤旋在心底的事情說給許文怡聽:“你也知道,蘇沛白沒有父母,羅晚晚的母親張運鳳,是他母親白淑嫺的結拜姐妹,所以…”
許文怡啞然:“你想去問她?”
“我在猶豫,之前她都恨我,現在更不會跟我說了,但是看見蘇沛白因爲這件事情一直耿耿於懷又不開口說,我覺得很心疼。”
這下許文怡也不知道怎麼做了,遲疑片刻道:“有些事情,不知道真相或許會更好。”
許文怡的想法想來比季菡明智,只聽她說了那麼短短的幾句,她便思路明瞭分析道:“爲什麼蘇家老爺子不跟蘇沛白說?這證明其中肯定有問題,難道張運鳳那個惡毒的女人比老爺子還值得相信?”
這句話猶如天外來音,將季菡從糾結混沌中一把拽回來。
對啊,爺爺和陳爺爺都閉口不談的事情,她爲什麼要這麼執着。
蘇沛白或許也是明白這樣的道理,所以才總是不開口問,也從來不去追查!
爲什麼她要在這裡杞人憂天…
陰鬱糾結許久的事情頓時捋順了,季菡因爲嘔吐過於的蒼白的臉恢復了一大半。
再喝了一口水,看江面對岸的大鐘上的時間,已然接近九點了。
於是轉身又回車上:“不能再待了,小白九點半要睡覺,我送你到家然後趕快回去。”
許文怡甩甩手跟着季菡上車,看着她很是嫌棄:“才九點不到就要回家,季菡你真是太讓我嫌棄了。”
不接她這個挑釁,季菡回答得理所當然:“後天蘇沛白就要回來了,月底是公司30週年慶,到時候又有的忙了。”
“…”
許文怡翻翻白眼,明顯是不想跟季菡這個家庭主婦總裁夫人說話。
回到老宅的時候小白剛剛洗完澡,育兒阿姨看着季菡笑:“剛纔他還在找你呢,你可算回來了。”
將洗的白白嫩嫩的小傢伙往懷裡一抱,季菡在小白的臉上親了兩口,一手抱着他一手拿着奶瓶上樓去。
喂小白吃完,他便乖巧地睡過去了。
季菡看看時間,按照時差來說蘇沛白那邊應該是早上工作時間,正猶豫着要不要跟他打電話,像是心有靈犀一樣,蘇沛白的電話便先打進來了。
“喂…”季菡看了看小白,壓低了聲音接起來。
因爲時差加上蘇沛白公務繁忙,今天一天他們都沒有通過話,蘇沛白那邊明顯是有些撐不住了,開口語氣親暱像含了蜜:“寶貝。”
臉上不自覺的有笑容漫起來,季菡靠在陽臺的玻璃門上,語調柔柔回答他:“在呢。”
富可敵國坐擁天下的大總裁,談起戀愛來跟個十七八歲的小男生似的,他事無鉅細盤查季菡這一天的行程。
心裡又好笑又甜蜜,季菡略過羅晚晚那一段,一五一十地彙報過去。
蘇沛白聽了稍稍滿意,然後板着語氣問她爲什麼不跟他打電話。
“…”
季菡用最好的耐心,再三跟他保證了說是害怕打擾他工作,剛纔正在猶豫要跟他打電話來着。
蘇沛白還是不算滿意,悶着聲音一個字兩個字的蹦出口。
哄也哄不好,發誓也沒用,季菡沒轍了。
那邊蘇沛白語氣一頓,卻是直接開口道:“我下午的航班連夜回來,你到機場來接我!”
說完也不給季菡一個質疑追問的機會,啪地將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