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州已破。
只要再打下儋州, 便可直搗京城。
舒言坐在馬車之中,被一支軍隊簇擁着進入到撫州的城鎮,倚在車窗口望着外面那些現在屬於他的街道與人民, 凝神思索着。
打入京城, 用武力直接將原本的太子現在的新皇趕下那個位置, 爲了這個目標, 舒言已經潛心佈置了多年, 凝聚了一切可凝聚的力量,收買了一切可收買的人心,用計策一步步地鋪墊, 以實力打下了這大半江山。
成功已經越來越近。
但越是接近目標,就越是要小心謹慎, 就算真的達成了那個目標, 也萬不可就此鬆懈大意。
那個心中曾定下的目標……並非是一個結束, 縱使達成,也只不過是一個開始。
舒言思慮着, 朝旁看了一眼。
這輛馬車內現在坐有兩人,他,以及南宮春華。
南宮春華坐在一旁,正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着,當她扭頭看向舒言時, 舒言已經將視線移向了別處。
兩人現在的關係是正式的夫妻, 但是舒言的表現一直較爲冷淡。
南宮春華將原因歸結爲舒言現在還很忙, 一心想着只要等他打下了整個邛蒼, 一切或許就會好轉。
行了數個時辰之後, 舒言的馬車便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舒言現在的身份不同以往,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有一處府邸讓他住——巾州的那處就是他原本的六皇子府, 垣州的是三皇子府,耿州有五皇子府,延州有四皇子府,其他地方雖然沒有王府,但大官大將以及富豪鄉紳的府宅,還是一抓一大把的。
現在的這處,前段時間似乎是個什麼大將軍府,而那個大將軍,前些時日已經被孤狼像切瓜一樣給切了。
孤狼現在正帶着一批親衛將領立在府旁迎着,同孤狼等人隔着一段距離同樣迎着的,是月炙的一批親衛將領,領頭的是易陽。
看到易陽,南宮春華顯得很高興,看到孤狼和易陽,舒言裝得很高興。
現在幫舒言打仗的人,明顯分爲兩派,孤狼和原本的靖遠軍士打成一片,月炙的援兵是另一派,畢竟是兩國人,兩派人互相看不順眼是正常的,其中孤狼看易陽尤其不爽,易陽雖然對孤狼沒啥情緒表示,但也不願拿熱臉去貼冷屁股,兩派一直就這麼僵着。
舒言爲此批評過孤狼很多次,孤狼充耳不聞。
例行犒賞之後是例行商議,舒言領着一批重要的將領進到大廳之中議了一個時辰左右,回顧過去反省現在展望未來,統計了一下傷亡又算計了一下今後的打法,散會後舒言點名讓孤狼留下。
舒言捏着傷亡報表,神色很是不善。
撫州的防禦能力比較強,但是月炙兵驍勇善戰,戰鼓一響就衝了一批死了一批,孤狼也驍勇善戰,看到月炙兵衝,她不爽,也帶着兵衝了,衝了一批也死了一批,就算舒言現在兵很多,死一點壓根礙不着大局,也經不起這麼個衝法啊!
當然,撫州最後還是破了,孤狼勇往直前,直接衝到敵營中心砍了對方的將領,帥氣非常。
“這次你立了大功,但是犧牲太大……”舒言扶着額頭道,“你立的功已經很多了,下次就讓着他們點吧。”
舒言和孤狼廝混的時間,比起他與其他手下相處的時間要久不少,單獨說起話來也比較直接。
孤狼聞言有些不滿,“爲什麼要把功勞讓給那幫討厭的傢伙?”她這次之所以衝,就是因爲不想讓月炙的人立功。
“他們這次這樣支持我,絕對是應該有功勞的。而你孤身深入敵營,太危險了。”舒言說着又翻了翻戰報,“易將軍這次被包圍過?”
“是的,但是被人突圍進入救出來了。”孤狼道,“這樣都沒死,真是可惜。”
舒言無語了半晌,道,“隔牆有耳,你不要太直接。”
“殿下!”孤狼再度對舒言的話充耳不聞,“月炙的人不可以信任,那幫傢伙絕對不懷好意!”
孤狼會有這麼大的偏見,其一是因爲她看月炙不爽,其二是因爲她看易陽不爽。
她第一次見易陽時,就覺得這個人很陰險,而且是完全不同於舒言的陰險。
簡單來說,易陽就是那種讓人一眼就知道“啊,這個人好陰險”的人。
相比之,舒言看起來就很隨和,非要有個人把他的言行舉止花花心思通通分析說明一通,豪邁直接如孤狼的人才會知道“啊,原來這個人這麼陰險!”
所以孤狼一直看易陽不爽,但是面對舒言,只要他一隨和,孤狼往往就會忘記他有多陰險。
“要不要信任他們,我自有分寸。”舒言嘆了口氣道,“我如何行事,是你可以管的嗎?”
孤狼聞言,總算是沉默了下來。
“我現在確實是很看重你,但是這並不表示,你可以忘掉你自己的身份。”舒言又道。
孤狼現在的行爲,倒未必是恃寵而驕,她行事向來直接,舒言從未因孤狼的舉止而嚴懲她,也正是因爲他明白這點。
不然的話,就憑之前在延州的時候孤狼給他的那一拳,她現在就未必能站在這裡。
孤狼此人豪爽有餘心思不足——可利用,但不可重用。
然而,心思足夠的人,舒言現在也不敢重用。
可以重用的人……舒言嘆了口氣,苦笑着,心底冒出了幾分落寞。
“你下次切不可再如此冒進。”舒言又道。
孤狼點頭歸點頭,眼中還是顯出了幾分不甘心。
舒言起身朝廳外走去,擦過孤狼身側時停下了腳步,“你何必要和他們搶功?”
孤狼還是點頭,眼中還是不甘心。
舒言無奈,只得壓低了聲音,直接道,“下次,儘量讓他們的人多死點。”
孤狼一愣,這才頓悟。
接着舒言擡手拍了拍孤狼的肩,一下又一下,共拍了三下,然後將手垂在孤狼身側。
孤狼垂手,由袖中滑出一個信筒,落入舒言手中。
這個暗號是前段時日舒言單獨召見孤狼時所定好的,舒言平日要同衆多人周旋,一舉一動都有人盯着,相比之,孤狼對月炙的反感一直襬在明面上,平日裡接個信鴿什麼的,也頂多被打個小報告。
當然,孤狼並不知道信上有寫些什麼,儘管寄信的人就是她原本的手下。
舒言將信筒置入袖中,出了大廳後,在廳門不遠處看到了南宮春華和易陽。
南宮春華在等他,易陽表面上在陪南宮春華聊天。
“易將軍。”舒言笑着向易陽打了個招呼,然後向南宮春華道,“天冷了,這麼晚還站在外面,小心着涼。”
舒言這話說得不軟不硬的,讓人聽不出他到底是在關懷,還是在不滿。
當然,看到南宮春華和易陽站在一起,他有理由不滿——如果聯想一下有關“六皇子的第一個女人是怎麼跑掉的”的謠言,舒言簡直有天大的理由不滿。
順着這思路想了一遭,南宮春華一廂情願地顯得非常高興。
易陽則和舒言聊了幾句,在套話無望之後非常自覺地朝舒言告了別,走了。
舒言朝着易陽的背影,凝神望了許久。
如果要問月炙中有哪幾個人是最需要被對付,易陽絕對是其中之一,一旦開戰,該如何對付易陽,這個問題舒言早就在想。
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在開戰以前就解決掉易陽。
打了這麼多場仗下來,易陽還沒死,確實挺可惜的。
“你早些休息吧。”舒言笑着向南宮春華道。
然後舒言朝書房走去,南宮春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舒言走了一路,推開房門,回頭再度笑道,“不要再跟着我了。”
南宮春華聞言停下腳步,臉上神色卻是相當不滿,“你已經好些天沒有和我……”
“和你?”舒言笑,“像之前在三哥府上那樣嗎?”
南宮春華一愣,微紅了臉。
“你那次,可真是讓我哭笑不得啊。”舒言笑了笑,又嘆了口氣,“抱歉,我現在很忙,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話說到這個份上,南宮春華也沒法再強求什麼,朝着舒言點了點頭,然後很有些落寞地轉身走遠。
在邛蒼已經待了這麼多時日,和舒言也早已有了夫妻之實,南宮春華原本在月炙草原養出的那些性子,已經被磨平了不少。
舒言轉身進了書房,關上房門,背靠着牆上嘆了口氣。
“一個人周旋,還真是累。”舒言突然開口問道,“你說,月炙的那幫傢伙,會在什麼時候給我倒打一耙?”
沒人回答,舒言知道不可能會有人回答。
安青早就已經不在了。
舒言從牆上支起身,走到牀邊尋了個位置坐下,取出之前藏在袖中的信筒,掰開封蠟,解開來匆匆掃完開頭兩行,看到中間突然一愣,定睛仔細看了看,然後苦笑道,“這還真是……”
信中除了月炙那邊的情報外,還有安青的行蹤,這讓舒言很是驚喜,但是仔細看過之後,舒言只得苦笑。
安青說過一五一十告訴舒言也無所謂,二狗便當真在信上一五一十地寫了出來,包括安青的那點小心思,也寫得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安青沒有直說過他心裡到底裝着誰,不代表別人看不出來。
舒言合上信,仰天嘆了口氣。
如此……還真是麻煩了。
安青很優秀,優異且值得信任,無可取代。
第二日天明,舒言在後院找了一圈,然後在一處角落找到了安彥。
安彥正盯着院子裡的一個小土堆發呆。
他在安青走後依舊一直跟着舒言,只是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整日抱着以前安青養着的那隻鴿子。
那隻鴿子在安青走後開始絕食,死在了來撫州的路上,安彥將它葬在了這個院子裡——也就是那個小土堆。
舒言在安青走後,一直有意無意地冷落着安彥,這次來找他,可算是破天荒。
“找到安青了。”舒言道,“兩天前,他在延州。”
安彥聞言一愣,擡起頭怔怔地看着舒言。
舒言眯眼笑着問道,“要去找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