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陰暗的街角。
破破爛爛的小攤,滿是污漬的寫着‘測字’兩字的招牌,破了洞連補丁都沒有的衣服。
以及一個一直站在攤子前盯着自己詭異微笑的客戶。
以上,就是東柏現在悲催的處境。
“呃,這位……公子?你到底測不測字啊?”東柏望着眼前之人,等了半晌都不見對方出聲,只得開口說道,“如果不測,麻煩讓一讓位置,我快要收攤了。”
對方聞言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測啊,當然測。” 這纔像剛反應過來似的,提起擺在小攤上的紙筆寫出一個字,遞給東柏。
這是一個“萱”字,字跡清秀異常。
東柏鬆了口氣:這人,其實是他今天第一個客戶。
他低頭看了看字,又擡頭上下打量了一下人。
此人看似一個清俊的少年,一頭黑髮盤成髻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眼眸大而漆黑,只是膚色有些蒼白得過分……最重要的是,沒有喉結。
另外,衣服的料子看起來頗好,估計頗有錢。
攤主低頭望了眼自己破破爛爛的衣物,嘆了口氣,再擡頭已經是滿臉笑容,“公子想測些什麼?仕途?時運?安康?”
這出個門還要女扮男裝的大小姐大多沒怎麼見過市面,估計會比那些真正的公子哥兒要好忽悠很多——東柏此時堅定地這麼認爲着。
攤前人偏着頭好一會想,開口卻吐了兩個字,“姻緣。”
東柏點頭,“原來如此,不知道你的意中人是哪家公……咳,小姐?”難怪她笑得這麼詭異,戀愛中的人嘛。
攤前人沉默着,又是好一會想,再開口時那漆黑好看的雙眼已經彎成了月牙,“幫我算算,我何時才能得到清遙小姐的青睞?”
東柏愣了。
所謂“清遙小姐”,不就是一條街外的那家妓院裡的頭牌花魁嗎?
“小姐,你忽悠我呢?”東柏終於發現:自己被耍了。
於是,年年春晚都受本山大叔薰陶的東柏同志脫口而出了“忽悠”二字。
反正在這個世界,江南這地界,應該沒人知道這兩字啥意思——他此時是這麼想的。
但東柏一擡頭,卻發現那大小姐笑得比以前還要燦爛了幾分,嘴角勾得高高的還咧着牙,笑得人心裡直發毛。
果然是故意來耍人的……明白這點,東柏心中十分惱怒,卻也絲毫沒轍。
誰讓他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來,就一直這麼悲催呢?
沒錯,這姓東名柏之人,正是一名悲催的穿越者。
他在悲劇地游泳溺水死亡穿越之前,是一名在讀大學生。
而東柏同學的穿前專業,正是悲劇的計算機系。
於是,在這個疑似古代中國的世界,約等於一根廢材的東柏只得仗着自己認識幾個字來坑蒙拐騙忽悠人。
東柏擡頭看了看天色,嘆了口氣。
然後他擡手指着桌子上剛被寫出的那個清雅秀氣的“萱”字,從字義分析到字形結構,接着分析每一筆每一劃的力道,最後拿手背敲着桌子說,“小姐,你字都擺在我眼前了,還指望能瞞住什麼?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端得是一副“我沒看出你是女人,但是我測出你是女人了”的神氣姿態。
擺完了姿態還擡手一揮,“小姐你如此地不誠心,看來也不需要我測些什麼了,請回吧。”說話間眼角偷瞄,卻發覺對方仍然在笑,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東柏看了看天色,手心蹭在身上擦了擦汗,見那大小姐依舊站着不動,起身開始收攤。
當然,他還沒有骨氣到能真因爲對方的“不誠心”怒而收攤。
早在東柏指着那個“萱”字裝模作樣唧唧歪歪的時候,他眼角就已經看到一排人正怒氣衝衝的沿街搜索,好在街上人多,自己在被發現之前還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但,就在東柏已經把攤位上的所有東西都打包好,正準備跑路的時候,悲劇發生了。
一直杵在那裡只笑不動的某位大小姐,突然一伸手,將左手中握着的扇子攔在東柏身前,還沒等東柏反應過來就手腕一擺,直打在東柏身上,還順便用腳尖由後至前順勢那麼一絆……東柏就摔了,摔得很響。
周圍圍觀者再這麼一圍,他就瞬間暴露在了真空中。
一排凶神惡煞的人直直向東柏走來,東柏此時再想起身跑路已經是絕對來不及了。
而那大小姐早已收回了扇子遠遠站着,正左顧右盼地裝沒事人。
太毒了,太毒了,太毒毒毒毒了!最毒婦人心啊!
東柏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最開始忽悠人時還沒有經驗,不巧觸了逆鱗惹了地頭蛇,引得一幫人定時定點來毒打也就罷了,那隻怪自己運氣差,但這次他只不過說了句“不誠心”而已,居然引來這麼陰毒的一招。
他不該看那女人一直沒反應就放鬆警惕啊,誰能想到,她居然會在這麼關鍵的時候來一記借、刀、殺、人!
是以至此,悔之晚矣。
東柏抱頭閉眼,咬牙挨完這頓揍,等再睜眼時,早該散了個乾淨的攤前圍觀羣衆卻還剩下一人。
“小姐,熱鬧還沒看夠?”東柏嘆氣。
大小姐搖頭,“我早聽說這裡每天都有熱鬧可以看,今天才特地來看看。”
原來如此,看來自己捱揍都挨成街頭風景線了……東柏沒好氣的拿鼻子哼哼,“那是怎麼的?同情我嗎?”
“不,我只是沒想到你真會這麼窩囊。”大小姐仍然在笑。
“你以爲我想啊?”東柏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服,“誰讓我一來打不過那些傢伙,二又從來不打女人。”
大小姐卻絲毫沒在意那話裡的怨氣,只問道,“那你還每天都再這呆着?”
東柏看了她一眼,懶得理了,只心中往這大小姐頭上蓋了個“不知人間疾苦”的戳。
如果可以衣食無憂,誰會願意在這幹這坑蒙拐騙、完了還得捱揍的活?
但是大小姐接下來的話,卻大出東柏的意料之外。
“沒有路引就進不了城,只能算是一介難民,這點確實很麻煩……但是你現在已經在這城中了,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混進來,只要不犯事,一般不會有人突然閒得想查查你的身份。而你現在選的這活,恰巧是最容易惹事上身的。”大小姐說着將東柏的攤子擺正,擡頭望着掛在長杆上的白布招牌,“測字?裝神棍?想着很容易是嗎?但是你第一騙術不好,想着什麼都擺在臉上讓人一看便知,第二,最重要的,你對這個世界完全沒有一點了解。就你這樣還選這活,能不被人揍纔是怪事。”
“你……”東柏大睜着眼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人,嘴張了半天沒能吐出一個字。
“我姓蒲,剛纔給你看的‘萱’字是我的名。”女人突然自曝姓名,然後望着東柏的一臉茫然笑道,“我叫蒲萱……聽到這兩個字,你依舊不知道我是誰,對嗎?你對這個世界毫不瞭解,所以你覺得你幹不了別的,這才選擇測字。但是,比起其他,這種看起來只是裝神弄鬼的活才真正需要對周遭的瞭解,對這個世界的瞭解對這個國家的瞭解,甚至對你所測之人的瞭解。”
蒲萱……蒲萱?
東柏將兩個字翻來覆去想了許多遍,說實話,確實像是曾經在哪裡聽過,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她到底是誰,是隻要這個世界的人都會知道的人嗎?
“你到底是什麼人?”東柏問道。
換做平時,遇到這麼一個突然開始長篇大論的人,東柏早就一句“神經病”扔了過去……但是現在,面前的這個人,顯然很清楚東柏現在的處境。
自己現在的處境,東柏原以爲不可能會有人明白。
莫非……自己總算遇到貴人了?
“蒲萱這身份,你既然不知道,也就罷了。其他的,我只是也和你一樣而已,若說還有什麼不一樣……”蒲萱走到東柏面前,突然一扇子拍在東柏身上,撲哧笑道,“小子,我剛開始研究怎麼才能更成功的裝神弄鬼時,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東柏一時又沒明白。
“簡單來說,你可以叫我前輩。”蒲萱極亢奮的拿扇子猛敲着東柏,雙眼放光,“老鄉遇老鄉,我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過這種指望了——今天能讓我遇到你,你就放心吧,以前不管遭過多少罪都過去了,以後你就由我罩着了!對了,現在那邊二十幾世紀了?北京奧運會已經辦完了嗎?來來來,我想那邊都想得快發瘋了,你得給我好好說說。”
蒲萱在一旁兩眼放光着亢奮地滔滔不絕,東柏在一旁雙眼呆滯着迷茫地瞠目結舌。
“你……你也是從那邊來的?你怎麼知道我也從那邊來?”半晌,東柏才憋出這一句話。
“直覺啊!”蒲萱答得理直氣壯。
直覺……這個答案還真是完美的讓人絲毫找不出破綻,東柏只覺得渾身一股無力感。
這女人,怎麼這麼一會兒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在被蒲萱哼着小調趾高氣昂地帶回家的這一路上,東柏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對了,你穿越過來多久了?”東柏突然問道——要叫前輩,起碼得知道這個人到底比自己前了多久。
“嗯……”蒲萱停了小調,認真思考着,“我這一世只活了十六年,不過上一世活了二十多年,再上上一世不到二十年吧……再上……我也記不清了,總共多久更是完全不記得。”
“你還穿了不止一次?”東柏驚道。
蒲萱點頭。
原來如此。
東柏在心中暗暗下了結論:
穿越太多次之後,人就容易精神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