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山會的煙癮上來了,但在曬穀場裡沒敢拿出來,不是怕被太陽和西南風蒸烤的麥子碰上火星引起火災,而是不想讓老師們看到他消沉的樣子。《哈十八純文字首發》 哈十八父母下地去扶紅薯壟,等一場大雨過後,便可以下秧了。
龍山會的兄弟妹妹們在家功課,他的任務就是照看曬在場裡的麥子。
場裡的人都在忙,誰也沒有空閒找他閒扯。他將麥子用推板撞了一遍,又拿起掃帚將零星的麥糠撣在場的一邊,然後摸了摸褲兜沿着前面的乾渠往西走。這渠是“大躍進”開鑿的人工渠,可以引小龍河的水東去,澆灌幾千畝莊稼。小時候,龍山會常常同雪蓮幾個孩子們來河裡捉螞蚱、粘知了、摸魚蝦。自從分了生產隊,這水渠便成了真正的“幹”渠了。
走了幾步,卻見何仙客坐在自家的地頭髮呆,龍山會過去在他的身旁坐下,摸出香菸送他,點上,自個兒也點上狠狠地猛抽,然後呆呆地看着菸圈,想着昨天蘆葦蕩裡的美事……
“幾天不見,龍老師也學會抽菸了!”一個甜甜的夾雜着辣味的少女的聲音。
龍山會知道耿鳳凰來看他,故意刺激她,“這煙算什麼?昨天打麥場。雪蓮端來一筐飲料、啤酒。女的喝飲料,男的喝啤酒。我連幹了兩瓶啤酒,就像喝涼茶一樣。”
“你才離開農大幾天啊?菸酒都會了!人家叫你喝你就喝啊!”
何仙客結巴地說:“酒煙他……他都會。就一條不行:談……談女人,傻子!”何仙客起來揹着手離開。
“龐順行讓你和雪蓮姐回去!”耿鳳凰說,眼睛望着眼前不遠試驗田的麥子,“龐校長非要等你回去!”
“我們離開了,他可以沒有人監督,你可以自由自在……”
“龍老師,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龍山會又去抽菸,一句話不說。
“你就抽吧,喝吧。沒有管你。”耿鳳凰氣得跺跺腳走了。
龍山會最初抽菸還因爲耿鳳凰,那次雪蓮讓耿鳳凰把乾糧轉交給龍山會。他就獨自到操場的竹林裡偷着學會了。到後來,龍天翔說是耿鳳凰和龍山會戀愛了,將他們開除了,龍山會的煙由原來的每天1-2棵猛增加到一盒。家裡的經濟條件不好,龍山會到村子裡買點最便宜的“槐花牌”香菸。自從他和雪蓮都離開了槐樹林,他的煙癮飆升到每天兩盒。
龍山會將半截菸頭夾在手裡,煙霧在薰黃的手指間繚繞。他的眉骨很高,眼睛藏在坑裡如同雄鷹的眼睛犀利而深邃。他打量着北面的田野。田野裡是一望無垠的剛割過的麥田,密密麻麻的麥茬子像一把把鋼刀利劍插在地裡。他的正前方是他家的地,父母不在,或許到別的地塊扶紅薯壟去了。西面臨着的曾是老荒坡的小麥種子田,龍山會離開農大的時候都已經全部收割了。往東,是當年自然災害餓死的人的墳塋,再往東近靠着龍槐德墳墓的地方是龐順行的素質教育實驗基地,偏好一點的早已上場了,剩下的像地毯一樣鋪在地上,彎着脖子的麥子金燦燦的,被西南風吹着都歪了頭。只要龐順行一聲令下,小龍河的老師們即使不割自家的麥子,也會抽半天的時間來收割、遠送、脫離。但龐順行不這麼做,非要等到龍山會來用聯合收割機收穫。
龍山會抽着煙,他想到了那一片青青的蘆葦蕩,綠綠的南瓜地;想到了小龍河面上紅紅的血暈,那條彎彎的小船裡躺着的雪蓮;想到了縣一中墨綠的竹林,雨天學生宿舍裡託付給他身心的溫和着、始終微笑的少女。而如今都可能成爲永遠的記憶。
雪蓮騎一輛嶄新的乳白色的自行車過來,踏着柔軟的青草,甩着大辮子跑到龍山會的身邊,着急地說:“你媽不放心,讓我來勸勸你!原來在這啊!”
龍山會頭也不擡,將抽了半截的菸捲拋在麥茬地裡,然後再點上一支。
“你總不能這樣吧。再大的委屈,你跟我說說吧,我是你的雪蓮姐!”
“如果我回去的話,同學們還喜歡我嗎?”龍山會淡淡地說。
“龐順行挨事了,你和雪蓮離開不久,賓館又出事了,耿鳳凰等3名女生夜裡又一次遭到歹徒的襲擊。你想回去沒指望了。男兒志在四方。龍山會,你何必非捆在他的身上發展呢。”
龍山會繼續抽菸。
“你爸,你媽,還有槐樹園的老師們都指望你當一名中小學教師,哪怕代課教師也行,給民師們爭口氣。你弟弟妹妹都在以你爲榜樣,我也想能天天看着你教書。龍山會!”雪蓮坐在龍山會的身邊,將大辮子抄到胸前,將辮子稍解開,又辮上………
“誰想要槐樹林的老師、學生,接二連三地發生流氓事件。我去中小學,家長怕我和孩子談戀愛?!”龍山會又冒出了一句,菸頭燃燒着烤了食指、中指,他警覺地將菸頭拋在地裡,站起來。
“你心裡沒有鬼,怕什麼啊!”雪蓮也站起來,“天翔哥丟了城市,能安心回農村教學;我也振作精神,決定好好教學生;可你一蹶不振,喝醉了幾次?如今又這樣抽起菸捲來。誰給你的?”
“雪蓮!我憑力氣掙得。”大熱的天,龍山會的一笑卻冷颼颼的。
“龍山會,姐覺得你變了!”雪蓮的話語中帶着點兒怨氣,“以前,你那麼厚道,老實。而昨天打過麥子,你去了蘆葦蕩偷看什麼了?”
“我是流氓!”龍山會鄭重有聲地說,“我倒忘了祝福你,祝你和龐順行幸福!”
“亂說什麼啊?龍山會你是不是聽別人說什麼了。”
“我和你不一樣,我們一切都需要人家幫忙;可你家,龐順行帶着那麼多人幫你家收割麥子。我爲什麼要說這些?”
“你瘋了!他想我回去,何媽媽告訴他收完了麥子再說,他就把師生帶過來了!我們誰也沒有請他。就算請他,割一場麥子又怎麼啦!別再抽了!我們需要好好談談!”雪蓮奪下了煙,拋在地上,“看把你手薰得?還不知將來你的肺薰成啥樣?別人投其所好就抽,將來要是人給你了,也要啊!”
西南方熱熱地吹着,龍山會拋下的菸頭閃着零零星星的火光,烤着麥稈。雪蓮隨手摺了身邊的蘆葦,走過去去撲滅即將蔓延的火星,“龍山會,你過來。如果火星燃起來,損失就大了。”
龍山會仍坐在那兒,什麼損失呢?他想到了孩提時同姐姐去拔麥茬。那個時候,生產隊裡割完了麥子,總要將麥茬分給同學。那麥茬是烙煎餅的好柴禾,儘管麥茬像刀子一樣稍不小心就割破了手,但懂事的姐妹兄弟沒一個喊屈,不到一天一、二畝麥茬便拔光了。自從分了生產隊,就是玉米秸子堆在地頭的小溝裡,到了冬天,頑皮的孩子一把火點了。所以對麥茬再也沒有人拔了。“大的都丟了,誰在乎這把草?就讓它燒吧。”
“燒了麥茬自然就破壞了土壤。還是還草回田的好。”
“不是那意思吧。你是心疼龐順行的麥子被燒了!別怕,還隔着2畝花生呢。”
“你什麼意思啊?龍山會,麥茬燃起來了。”雪蓮一邊喊,一邊忙着去撲。這地方滅了,那地方又起了。龍山會一支菸還沒有抽完,幾處燃起的火彙集在一起,在西南風的吹拂下,“剝剝”地向東北方向蔓延。突然,大火掉轉方向,由東南向西北襲來。“風轉向了!就要到花生地了!”
“就是燒了順行的百畝麥子怎樣?他還在乎這點麥子?他在乎的是女人白嫩的臉蛋。要是燒了還娶你啊!快回來!”
“到口的麥子不能毀了,不管是誰的。你考慮後果嗎?”雪蓮手裡的蘆葦的葉子被火烤糊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杆兒,她拼命地撲着大火,但兇猛的火焰從她身邊躥過,像一條條火蛇躥進嬌嫩的花生。
“什麼後果我來承擔,大不了蹲!槍斃了!不關你的事。”龍山會站起來,望着大火,望着被煙火包圍的雪蓮。“龍山會,你混蛋!快不喊人啊!”向來溫和的微笑着的雪蓮終於罵出了口。無助的雪蓮脫下外衣,她想用褂子撲火以減少最低的損失,但無情的火焰還是撲向她的胸膛。
龍山會整個地扔掉了香菸,衝進了火海,未等雪蓮反應過來,他早已將她抱回了渠邊,襯衫被燒了半邊,露出半個肚皮,潔白的乳罩已沒有了遮掩……龍山會想拽衣服遮擋一下,心疼地說:“我就是不明白,你爲了他的麥子,願意拿身體去救火。”
雪蓮以爲他要脫下她的襯衫,就是摘去乳罩也行。龍山會忙將自己的襯衫拽掉,光着男子漢的上半個身子,將襯衫給她蓋好,站起來轉過身就走。
“龍山會,你冷的像一條蛇!”雪蓮穿上龍山會的襯衫,呆呆站在地頭,淚水撲簌而下。
這時,曬穀場裡、田裡拿着鐮刀、鐵叉、掃帚、木杴……像潮水般涌來,在外鄉收割麥子的龍山會開着收割機回來,冒着大火燒身的危險,短短的十幾分鍾內,割出了一條隔段,然後在隔段上培土、潑水……一條條火蛇衝到了隔段,沒有燃燒的麥子,只好站在邊上向救火的羣衆示威。
當地羣衆將這次失火的緣由進行演義,進行昇華。有的說是龍山會爲了報復龐順行,燒了他的麥子;有的說他們想在火海里殉情。(下載本書請進入或者搜索“書名+哈十八”)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杏壇採花道 哈十八”查找本書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