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寧輝的行程塞得滿滿的,馬不停蹄地在各個通告點奔忙。還好一切都在預期內穩步進行,看着行程表一頁一頁地翻過,寧輝忙碌之餘心中也不無成就感和小小的期待,因爲忙完了這一陣便可以再小憩一段。
一行人中最舒心的莫過於小胖了,他得意地甩着手,好一副悠閒自在的模樣。得虧來了一位神采飛揚、似乎有永遠使不完的勁的田星跟在寧輝的身後,甚至包攬了小胖一貫要做的雜事。
他包小胖是如何的蕙質蘭心,之前幾次雖然弄不分明,可現在這一來二去,他對這小星星的心思可是看透徹了。
在這娛樂圈他也算是老手了,哪兒有他不清楚的道道。
但知道歸知道,心照不宣的法則卻始終還是要遵守。單看這小星星出場的架勢,還有大老闆那邊曖昧的態度,小胖便絕不敢多口多舌。
且受用這小星星帶來的無邊福利吧,更何況他人真的挺不錯。
田星這廂雖忙得腳下生風,然而卻時時露出些許幽怨的神態。
昨晚…當屬人生中最不堪回首之時了,沒有之一!
原因是…田星連想都不願意再想,他竟然…竟然力不從心了。
是的,昨晚他們兩人聊着聊着…寧輝先是說田星清瘦了好多,後者便自行認定被憐惜了,心裡無由來就一陣小小的委屈,於是便擡起腳給寧輝看了自己的肢趾頭,十隻小蘿蔔齊刷刷地腫着,又癢又痛。
於是寧輝忍住笑意告訴了他自己的一些在片場防寒的小小經驗…兩人聊着聊着,氣氛漸入佳境。
寧輝的態度既不迎合也不推拒,只是淺淺地笑着,帶着一種平靜的瞭然。他的眼神安定而溫潤,彷彿洞悉了所有,卻無聲地表示接納。這讓田星的心臟打鼓似的強烈雀躍起來,他知道,一切都會發生得理所當然,美麗的夢…很快就會實現。
然而,身體卻先偃旗息鼓了。
不,應該說是始終半推半就,無法就範!
這還是自己的身體嗎?田星都急哭了。
他這樣的人,身體往往比心更容易熱起來。現在這是怎麼了?
東北零下十八度的嚴寒將他凍出毛病了嗎?
“你累壞了…”田星記得寧輝如是說,“我有一年趕拍一部片子,好多天作息紊亂,休息不夠,胃壞了不說,整個人都不對了…再說,你拍片的環境比我那時糟糕多了。”
田星紅着眼睛縮進了被子裡,暗暗下定了決心,從此以後加大鍛鍊的力度,他要變得更強。
正當田星悶悶不樂之際,一個電話更是讓他的心情雪上加霜。可想而知,當然是劇組的催命符到了。
他看着寧輝的忙碌的身影,真的不想這麼倉促地離開。然而,他也明白,有些事情是需要一些催化劑去調劑的。
譬如距離、譬如時間。
權且當作是自我安慰吧…也許努力工作的自己,會更討寧輝的喜歡呢。
回到片場再捱了一段日子,田星終究是捱到了最後一戰的拍攝,他心裡的感覺竟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雖然田星一直很心急,期待着趕緊殺青好去和寧輝相聚。然而當這一天終於要來臨,內心竟然有些微不捨的情緒油然而生。
寧輝說得對,韓露並沒有那麼討人厭。
起初,田星只以爲演戲不過是花架子,只要把演員能把戲唱足了,讓人笑、讓人打發時間就可以了。
對於韓露這個角色,田星則理解爲是英雄沈則最大的陪襯。他只要夠陰險、夠壞,對於沈則的英雄形象進行正面烘托和反面襯托就可以了。
戲就是戲,脫下那身行頭,他還是那個笑眯眯的田星。
於是他敬業地捱打,笑着忍受一遍遍的NG。
誰能說他不努力呢?他甚至也曾信心滿滿過,認爲自己一定能夠圓滿地完成這個任務。
是的,韓露之於他而言,不過是一身戲服,和幾個陰冷狠絕情的神情。
他以爲這樣就夠了。
然而,越到後來,他越發覺得不對。當他端詳起鏡頭中的自己,那千篇一律的表情和動作,彷彿只是一張作秀的臉譜。
導演並不滿意,田星知道,然而他只是皺着眉不斷地叫着重來,卻從不肯真正告訴田星應該怎麼做。
是啊,應該怎麼做呢?田星不禁有些着急。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他仍是忍不住向寧輝倒了苦水。寧輝卻笑了:“導演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啊,”他說,“知道怎麼做的,只有韓露自己。”
田星霎時想起有一次半夢半醒間寧輝曾跟自己說的話,叫自己試着去成爲韓露。
“試着去成爲一個不同的人,這並不足以就讓你失去自己了,反而…不同的人格會在你心中激盪,也許,會改變你某些對待事情的態度,或者更能完善自己也說不定…呵呵,我只是怎麼想怎麼說,那種感覺只可意會…我想說,這種體驗還不錯。”寧輝說。
田星讓自己試着受教,他不再是臨拍攝之前將臺詞死記硬背,也不再收工之後徹底關閉大腦神經。他開始花
時間思索,如果我是韓露,我會怎麼恨?假如他有愛,又是如何?
他不再只注重自己的戲,開始更多地去尋味別人對韓露的態度,以及這些態度對於韓露產生的影響。
神奇地是,有幾次對手戲中,他真的因爲對方的語言暴力和傲慢輕視而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憤怒,所以他吼了,他甚至想攻擊,然而韓露會如何攻擊?
那一刻,他竟然自己叫了“cut”,無視了導演的不可置信,怔怔地走到一邊,細細揣摩完了之後才又重新開始拍攝。
漸漸地,韓露才開始美麗起來。
在某些拍攝感覺漸入佳境的時候,田星也會無由來地失神,他想起寧輝。
他想起屏幕上寧輝各種入微的神情,寂寞和悲哀永遠有不同的面貌,傷感和惆悵也總呈現着各自的臉孔。
寧輝總是入戲太深,田星懷疑,他真的能輕輕鬆鬆齣戲,不留一絲痕跡嗎?
也許,已經習慣於遊走在各類時空和場景的他,已經有太多的情感積澱在心中無法徹底清除。自詡閱盡浮華,於是越想要獲得最最的真。然而到最後,居然什麼都找不到了。
幸或不幸?
最後一幕,沈則手中的劍已經在韓露的頸間嵌進皮肉,卻仍追討着韓露的一聲悔過。
殺與不殺,並不是最重要,這樣的英雄,總是把道義扛在肩上,殊不知已迂腐至可嘆。
他當然不能理解韓露的最後的笑容,只當他是在逞強。
他也不能理解韓露最後的話語,只當他是在逃避開脫。
非露冷寒,節令使然。如果可以,我也不願只作這深秋的露水。
電影圓滿地拍攝完成,田星本以爲可以舒一口氣,誰知剛飛去想與寧輝“親密無間”一段時間,接踵而至的宣傳工作便全面地展開。
寧輝倒是清閒,似乎在好好考慮着新劇的格局,手頭上有幾個劇本,但是沒有着急做決定。
田星只得以和他一起待了兩天,便行色匆匆地一頭悶進工作行程中。雖說是嘟着嘴巴離開的,但只要想起這兩天的溫存,便足以讓田星笑出聲來。
他感覺到了寧輝對自己多了些許的寵溺,好吧,也許只能算是寧輝一貫和顏悅色的作風吧,但是于田星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享受。他已經顧不得再去計較自己是不是寧輝的唯一,也顧不得去嫉妒有多少人曾經消受過寧輝這樣的溫柔和笑語。
他只知道,自己耽溺其中,已至滅頂而不願自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