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想,顧若河問道:“上次你因爲我們兩個綁了胥華亭,元嫣後來是不是知道了?知道以後她是不是不開心了?”
元東昇一愣。
顧若河又道:“你從一開始就準備用那樣的方法對付胥華亭嗎?”
元東昇有些頭疼。
眼前這個女孩子,真是敏銳得驚人。
“我突然想到我們第二次一起吃麪那晚,你跟我說了胥華亭的事。”顧若河道,“我那時候沒多想,但現在想想,如果不是因爲元嫣知道了並且很反感,你大概也不會特意跟我講那件事,讓我站在與她一樣的角度來做出自己的判斷了。”
如果元嫣不知道那件事,他確實不會想到要跟顧若河交代一聲事情經過。
元東昇默認。
“還有我剛從劇組回碧城那天,你正在讓卓師兄幫你黑進華都那邊的系統調查照片的事。”顧若河回憶那天的事,“如果你一開始就打算從胥華亭那裡下手,那根本沒必要調查華都那邊,所以你……”
她忽然之間屏住了呼吸,一字字很輕聲問道:“爲什麼會臨時改變主意呢?”
元東昇看着她:“你覺得是爲什麼?”
顧若河沉默。接下來的話,依然如同之前她追問時那樣的態度,放在今天以前她絕不會說出口,因爲自覺自己沒有那樣的分量,然而今天的一切都在給她錯覺……又或者根本不是錯覺。
她問道:“是因爲我嗎?因爲那天我在期會跟你談判,說不我想用那種方式上頭條,不想用醜聞成爲我演藝路途的開端?所以你才臨時改變方法直接從胥華亭那裡釜底抽薪,讓我們倆直接跟醜聞兩個字絕緣?”
與她對視半晌,元東昇嘆了口氣:“你既然知道了,還問什麼。”
所以事情的經過是:他一開始打斷用溫和的手段解決那件事,因爲元嫣。而後即使做之前就明知會惹元嫣發怒他還是改變了手段,採取了相對激烈但是能瞬間將兩個女孩兒從風口浪尖摘下來的方式……因爲她。
顧若河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爲什麼?”
“就當是我還你那碗麪的人情好了。”元東昇想了想道。
這個人永遠都做出來的事讓她想尖叫說出口的話卻讓她想慘叫!顧若河沒好氣反問:“現在來看好像無論如何是我欠你人情比較多?”
“無所謂,你都欠着好了。”元東昇懶洋洋道,“債多不壓身,反正你都還不起。”
顧若河惱羞成怒地看着他,半晌忽然一笑,整個人都從容下來:“我決定現在就還你一個。”
元東昇揚眉。
“胥華亭的事,其實你和元嫣會不會都有點反應過度了?”顧若河悠悠道,“實話實說,這事如果跟我無關看起來就的確會有一點脣亡齒寒的感覺,畢竟相較於他我自己更加沒有自保的能力,難免覺得可悲。但是就這事本身來看,胥華亭從頭到尾除開精神以外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元嫣關心則亂所以反應過度,但你其實本來也只打算嚇一嚇他的吧?雖然這事肯定是違法的事,但也只是在這個範圍之內吧?林栩文今天綁了我,性質跟你那件事差不多,不一樣的是他存心是要傷害我的,如果他今天真的傷害到了我這件事又被曝了光,大家會怎麼議論這件事呢?林家少爺玩得太出格?林少爺私生活靡亂膽大妄爲?無論哪一種都不可能說他是在涉黑吧?既然這樣,你們兩兄妹又爲什麼非要把你做的這件事跟你的過去聯繫在一起呢?”
她說到一半的時候,元東昇就已經怔住了。
因爲胥華亭從頭到尾沒有受過傷、他只打算嚇一嚇他這個話當時元嫣質問他的時候他也這樣跟她說過,元嫣只當他是在給自己找理由,但他真的就是這樣想的。
他沒打算對胥華亭怎麼樣,元嫣說那是在胥華亭在嚇一嚇階段就已經屈服了的情況下,可事實上胥華亭那樣的人,他綁他之前就已經料到他必定會在那個階段就屈服了。
這話他沒能說服元嫣,反過來讓元嫣給他做了心理暗示,直到這時顧若河這樣坦坦然然說出來,不必他開口就趕在那之前相信了他。
他不能說顧若河比元嫣做得更好,比元嫣更瞭解他。因爲就像顧若河說的那樣,元嫣是關心則亂。
但他卻不能不爲顧若河這樣理所當然的信任感到溫暖,甚至於從這溫暖之中品嚐出一點他過往幾乎從未嘗開來的委屈,在這溫暖的委屈中他啞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其實哪怕今天的事,我也第一時間排除了最正確的解決辦法。”
顧若河有些不解。
“我最應該做的,是在h城見到你被追趕的瞬間就立刻救你然後報警,第二順位的方案,是像林栩文說的那樣跟蹤你們一路到別墅,然後請當地警察過來抓現行。無論第一種還是第二種,這纔是正常人應該選的。”元旭日揉了揉額角,“但我的第一反應,卻是要藉着這個機會讓林栩文徹底熄了他的賊心,我不願意報警,因爲我覺得警察懲治他及不上我百分之一狠,我不高興那樣做。”
而事實上,他今天雖說確實從心理層面狠狠懲治了林栩文,但同樣也像胥華亭那次一樣,並沒有傷到他一根毫毛。
至於那羣林栩文花錢僱來的人,她在他之前說那個話時就表現得毫無在意,因爲在她看來他們本來就是打手,做一樣事就要擔一樣責任,說不好聽一點的話,打人是賺錢,捱打是本分。她也是自己沒能力,不然自己在能脫身的情況下也會選擇先好好教訓他們一頓。
他其實轉型真是做對了。她想。
不然就他那個每次只嚇人不傷人的花架子也就只能唬唬胥華亭林栩文之流,遇到真·實力派,恐怕他當上黑幫老大之前就已經被人啃得渣都不剩了。
腦海裡反反覆覆轉着這些爲他辯駁的理由,顧若河半晌道:“我沒法評價對錯,這些事應該都是不對的,但我也說不出來錯。”
元東昇沉默。
“但是……”皺着眉頭,顧若河一字字斟酌着道,“你本來一開始就不是像正常人那樣走過來的,爲什麼要參考着那個‘正常人’的標準來?”
元東昇微微愕然看她。
“你有你自己處事的方法,既達成了結果也並沒有傷害到別人。”顧若河下結論道,“說不上好,但果然我還是覺得你與元嫣都太反應過度了,你根本沒有必要因爲這個就認爲你違反了自己當初對他們兩個人的承諾,然後莫名其妙的心虛內疚,助長他們兩個的囂張氣焰。”
她一句道破他心結,元東昇一時也不知自己該怎麼反應,直覺問道:“你這是在給予我認同感?”
顧若河莫名看着他:“難道你從離開林栩文別墅開始反覆質疑和否認你自己,不是爲了從我這裡得到認同感?”
“我爲什麼需要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的認同?”元東昇反問。
“是啊,你爲什麼要在救了‘你妹妹的朋友’後反覆跟她剖白你是個壞人。”顧若河冷靜地反擊,“或者你是真的想要我與他們兩人統一陣營這樣你才能繼續‘維穩’?”
元東昇啞然。
他爲什麼需要一個年齡差了他將近一輪的小丫頭的認同?
他各種埋汰自己真的是要將她推向另一個陣營?
……難道不是在開口之前就隱隱猜到她無論如何都會給他找到正當的讓他自己都無法反駁的理由,無論如何都會站在他的這一頭?
難道他沒有在她駁斥他這過程當中……一直竊喜?
幾句自問,元東昇發現他欺騙不了自己了。
他確實需要小丫頭的認同,但不是出於什麼孤獨、無人理解這種一聽就很瞎的理由——他身邊理解他的朋友已經足夠多了。他就是……需要而已。
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但這件事卻實打實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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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這個年紀小他近一輪、說來認識快兩年實際相處卻寥寥的小丫頭看得十分重要,而這種重要明顯區別於他對元嫣的那一種。
……他大概是瘋了。
他正沉浸在這種直面自己內心的荒謬感之中,聽顧若河道:“我給你做了一整晚的心靈導師,能不能換你免費回答我一個問題?”
元東昇擡頭,沒說話,但已經擺出“你問”的態度。
深吸一口氣,顧若河想,這一整晚她累積下來的勇氣,足夠她問出這問題了:“元嫣說她曾經跟你講過我與……霍江華之間的事情,我想知道你怎麼看待這件事?”
怔了怔,元東昇道:“你想問的就是這個?”
顧若河點了點頭。
“我怎麼看待你們兩個的關係……你很在意這個?”元東昇斟酌着問。
顧若河再次點頭。
元東昇沉吟不語。
事實上他腦子正轉得飛快,思考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難道要說我知道你們倆或者說你們仨之間的恩怨情仇所以才當自己從沒有聽過這件事因爲知道會讓你難受……這樣說會被打死吧?
過去就過去了反正你們倆以後不會有感情上的糾葛……他怎麼就能篤定他們以後沒有感情糾葛?
這事跟我沒什麼關係所以我也沒什麼看法……總感覺還是會被打死。
沉吟半晌,元東昇終於開口道:“年輕人的事,我怎麼看待都不妥當。只是聽元嫣說,你們已經結束了?”
顧若河稍稍猶豫過後,第三次點頭。
“那……”她目光看似平靜實則隱含期待,元東昇看在眼裡,不由一笑,“別總記掛從前了,多想想往後吧。”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裡給自己這套進可攻退可守的說辭點了三十二個贊。
渾然不知對於顧若河而言,這句話無疑讓她在一整晚的迂迴試探過後,徹底成爲重新點燃她內心一點希望的焰火。
顧若河去浴室洗漱完出來的時候,元東昇已經將他臥室裡寢具都換了一套新的,明顯是要讓她今晚睡臥室。
顧若河進房的時候元東昇道:“你把房間門反鎖好了。”
大概是怕他不出聲她會不好意思鎖門,他刻意用十分不經意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顧若河想了想道:“怎麼都是我佔便宜的情況下,也沒什麼好防備的。”
元東昇:“……”萬萬沒料到一天臨到結束還要被她調戲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