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雲夢澤（八）
第二百六十八幕
御天昂起頭吞下一口酒，恍然間彷彿聞到了曼陀羅花的味道，自知一切只是幻覺虛空，卻情願永遠這麼朦朦朧朧醉生夢死地活下去。
他提着“長安醉”，一路晃晃蕩蕩着走到青樓前，一時失了神，不知不覺便走了進去。青樓裡看上去很是冷清。
御天：有人在嗎？
過了片刻，一位滿面倦容的中年女子挪着碎步走出。
御天：你這裡，有沒有好看的姑娘，就像是……凡間仙子的那種？……
老鴇：凡間仙子？……樓裡的姑娘不多了，大俠想要的沉魚落雁之貌，就是從前人手興旺的時候，也難有之。秦淮一帶最有名的伏仙坊，怕也只有花魁“落凡仙子”，才能稱得上是凡間仙子吧。
御天：（落凡仙子……）老闆，給我來間空房，我想一個人呆會。
老鴇：空房？
老鴇轉念一想，眼下民不聊生的，能有生意做，有錢賺，又何必管太多，便又一口答應了下來。
御天癡癡地進房，左搖右晃，一頭栽在牀邊，仰起頭來又是幾口烈酒。影影綽綽地，房間裡彷彿走進一身形玲瓏的女子。御天失心瘋般地站起，一把將其抱住，又努力抱得輕些，生怕自己這不人不鬼的樣子嚇到纖洛。一股濃郁的曼陀羅花香味襲來，如此真實，御天知道這回絕不是幻覺。可不一會兒，花香又越來越淡，漸漸飄遠。
御天：纖洛！纖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御天埋在女子的脖間，聞到的卻是另一種熟悉的香味，瞬間清醒過來，想這女子許是樓裡的姑娘，但這熟悉的誘人香味，就像是……
御天將女子推開，發現又見故人，有些訝異，又彷彿隱約猜到一般很快面露平淡，失望地癱回在牀邊，將第一壺“長安醉”喝了個精光。
御天：你來了。
焚琴：你怎麼在這兒？
御天：……
焚琴：我去菩天派尋你，弟子們說你下山買酒，我便一路找到了山下最近的小城，終於在這家青樓發現了你。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御天：你心疼了？
焚琴：……
御天：怎麼，想我了，這麼大老遠跑來找我。
焚琴：別、別開玩笑了，我是來質問你——是你殺了教主？
御天：教主？……抱歉，我殺過的人不計其數，不知你說的是哪個教主。
焚琴：究竟是不是你殺了子漠？
御天：你是說冷子漠？我殺他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現在纔來問罪。
焚琴：爲什麼？！你答應過我你不會傷害他的！
御天：你何苦爲他傷心，他只是你的教主，又不是你什麼人。當初冷子漠的女人見他死去的慘狀，也沒有你這般激動。
焚琴：子漠是我在這世上最親最敬最愛之人！
御天：你最親最愛之人，不是我嗎？
焚琴：……你！
御天：一日夫妻百日恩，那晚可是你帶我初嘗情愛，領略雲雨之事。
焚琴：……你喝多了。在我心中，沒有人可以比他更重。
御天：所以，冷子漠纔是你第一個男人嗎？
焚琴：……
御天：他究竟有什麼魔力，讓女人一個個爲他獻身，一個個爲他前仆後繼，又一個個對他念念不忘？你明明知道，他有個愛的死去活來的情人在側，你在他身邊根本什麼都不是！你就和我一樣可憐，放下尊嚴，委曲求全，也得不到所愛之人的心！
焚琴：教主是我要誓死守護之人。就算現在他死了，我也永遠不會背叛他，背叛菩沙教。
御天：夠了！
焚琴：我同教主從小一起長大，他就猶如我的親弟弟，我從未想過僭越。至於你說的情人，教主身邊美人如雲，榻上卻從未有過什麼情人，他只有一個屢次三番將他害慘，卻被他捧在手心的心上人。
御天：看來你跟我一樣，一直被矇在鼓裡。我今日才知，原來你們都是那麼愛他，我一直以爲，你心底之人是我，原來在你心裡，我也沒能勝過冷子漠。我殺了你的教主，你恨不恨我？
焚琴：……焚琴只恨自己，沒能盡好職責，保護好教主。
御天：看來你是真的捨不得恨我……如果她，有你半分的愛我，也好……
焚琴：……不錯，我是不忍心怪你，但你是殺死教主的仇人，我會告誡自己，絕不可再愛你……
御天：遠離我，的確對你比較好。
焚琴：遠離你？御天，你的朋友們呢？
御天：他們？死了。或是離開我了。或是，永遠離開我了。
焚琴：所以，你就把自己搞成這不人不鬼的樣子？
御天：……
焚琴：劍上寶物集齊了嗎？
御天：嗯……
焚琴：陰陽人除了嗎？
御天：嗯。除了。
焚琴：那天下爲何仍是一片萬物凋敝、民不聊生之態？
御天：焚琴，你知道嗎？奚綾劍本是魔劍，隨着靈物一件件集齊，它的力量漸漸強大，但是魔性也逐漸強大。當年師傅爲了消滅陰陽人，情急之中更是無奈之下選擇使奚綾甦醒，如今卻釀成了更大的禍患。現在的奚綾劍靈已經天下無敵，任何人，包括我在內，都無法再阻止它的力量，即使在現在，它也在不斷地吸取着這世間所有的靈，強大自己的魔力。你告訴我，這一路，我犧牲了愛人的信任，朋友的信賴，換來的那些勝利，有意義嗎？
焚琴：！！！
御天：你走吧。他們都走了，多你一個也無妨。
焚琴：你就打算一直這麼消沉下去？
御天：你是不知道，酒這個東西，有多好喝。
御天說着，打開第二壺“長安醉”，正要往嘴裡灌，酒瓶卻被焚琴一把拍在地上，摔成粉碎，酒香瞬間在整間屋子瀰漫開。
焚琴：你怎能這麼想，正是因爲如今世間已生靈塗炭，天下才需要你。你不能再像個活死人一般活着了，你是奚綾劍主，如今除了你，還能有誰對付得了你自己的劍靈？你就想永遠這麼墮落下去，讓你愛的人看到離開你是多麼正確的選擇嗎？
御天：纖洛……洛……
焚琴：御天，振作起來，用你的力量去保護更多你想保護的人。
御天瞠目看着焚琴，眼中似有火光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