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騎射課再度少了兩位皇子的身影。
連續射脫靶了整整十支箭, 葉明苑終是被蘇誠罰了跑圈。待她大汗淋漓地結束懲罰之後,這才從無意間路過名輝院的蔡文口中的得知了兩位皇子的消息。
原是回了宮裡,葉明苑心神一鬆。
她此刻尚不知道, 被她記掛着的人也正在說着關於她的話。
“老七, 你確定父皇是中毒了?”
不說五皇子不信, 便是七皇子自己也是有幾分不信的。但思及李玖所說的話, 他又覺得葉明苑所言有幾分道理。近來一沒發生什麼大事, 二來西北亂局也被平定了下去,按理說皇帝應該是心情正好龍顏大悅的時候,如何會突然暴躁不已?
將心中的思量說了, 五皇子聞言也沉默了下來。思忖了片刻,他這才扯了扯嘴皮子:“左右已經到了宮門口, 父皇又不會趕我們出去, 便請太醫去瞧上一眼。”
說罷, 他腳步一擡便想往大殿中走。七皇子見狀只得伸手將人攔了下來:“五哥你且等等,我派人去請了國師, 太醫瞧過了再讓國師給父皇診下脈。”
不過是多上一重保險,左右沒什麼壞處。兄弟倆躲到了一旁的陰影處邊等人邊說話,國師沒等到,卻瞧見了一個本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女人走進了殿中。
蘇嬪?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五皇子和七皇子兄弟倆平時對自家親爹的後宮並不很關注,但後宮牽扯朝堂, 他們少不得也要多瞭解一些。這蘇嬪原是一個宮女, 在嘉平帝酒後的寵幸後一舉懷上龍子得了冊封。又在宮裡熬了十幾年, 平日裡甚是低調, 卻不料頭一次正式走進兄弟倆眼中就是這樣的情況。
擺了擺手, 不遠處一直關注着這兩位祖宗的小太監立刻跑了過來。賠着討好的笑,小太監小心翼翼道:“兩位殿下可是有什麼吩咐?”
“剛纔進去大殿的可是蘇嬪?”
小太監牙一疼, 頗有些後悔自己上趕着接下這伺候主子的活兒。然而騎虎難下,他只得如實回答。
“稟兩位主子,正是蘇妃娘娘。”
蘇妃?!
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俱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震驚。深深吸了一口氣,五皇子再度問道:“她來是做什麼?”
小太監苦了一張臉,白靜的麪皮好似吃了苦瓜一樣皺了起來。
兄弟倆看多了宮中人,自然曉得皇宮染缸中不會有白紙出現,心底倒是沒什麼同情的想法。
“快說!”
被五皇子身上的氣勢一煞,小太監瞬間軟了腿。舌頭打着結,他磕磕絆絆道:“陛下最近、最近頗爲煩躁,只有在蘇妃娘娘來的時候纔會好些……故而、故而時常召娘娘相伴。”
好不容易說完這句話,小太監垂下眼,眼觀鼻鼻觀心。背後議論主子是不可饒恕的大罪,雖然他只是說了皇帝的情況,且對象還是兩位皇子,但若是細究起來他仍是免不了一死。
眼看着小太監雙股戰戰脣色發白的樣子,兄弟二人便知他在懼怕什麼。左右情況已經知道了,他們也不想多加爲難。扔了塊銀子過去,便將人打發了。
眼見人走得沒影了,七皇子這才皺眉道:“有問題。”
盯着那恢宏的宮殿一角,五皇子低低嗯了聲,片刻後才道:“這女人不過是鑽了父皇定的規矩的漏子,她定然沒想到父皇性情大變的消息會如此快的傳出去。”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顯而易見地低了下去,“之前我只當國師是說說而已,眼下看來倒是有幾分苗頭。只是……七弟你真的甘願和一個陌生人綁到一處?”
說着,五皇子偏頭瞧了一眼。卻見七皇子眉目清冷,也不知道究竟聽沒聽到他的話。心中嘆息了一聲,他沉默了下來。
國師在齊國地位超然。上至人禍天災,下至朝中動向,不說全部,但七成左右都能被國師卜到。
然而知天機,必要付出更爲珍貴的東西。
國師付出的就是他的生命。
雖然年紀不過弱冠,國師卻已經頭髮全白。在三年前卜出齊國動向之後,他更是整整臥牀修養了半年。即便如此,仍是落下了着病根。
孱弱的身體就決定了他無法適應快速的趕路,待到國師抵達宮中時,日頭早已西斜。
窺了眼他臉上的疲憊之色,五皇子歉意地將情況簡單說明了一番,這纔跟着國師走入了大殿之中。
紅木雕花的大門將內外分成了兩個天地,斜了一眼躲在牆角裝死的宮人們,白衣國師手一揚直接用內力將門推開。
隨着門的打開,一股子奇異的香氣瞬間席捲三人的鼻端。國師的臉色幾近鐵青,扔給兄弟倆一人一個白色的瓷瓶,他這才當先走了進去。
對視了一眼,兩人將瓷瓶中的藥直接吞下跟了進去。
整潔的紅木桌上一尊蟠龍香爐正往外冒着絲絲白煙,屋中的香氣便是由此而來。國師趙修竹掃了一眼,直接用袖子裹了香爐丟到了門外。
動手將四下的窗子盡數打開,微帶了些涼意的晚風瞬間漾滿屋子,將殘存的香氣一掃而空。
眼見着這麼大的動靜屋中人還沒有一絲動靜,趙修竹冷哼了一聲,直接轉過屏風走向了塌前。
五皇子並着七皇子倒是未曾冒失跟上去,兩人隔着白玉做的屏風瞧見一道人影被國師直接丟到了地上。與此同時,一道帶着幾分痛苦的輕哼聲響了起來。
約莫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屏風後纔再度響起了國師略帶沙啞的聲音。
“進來。”
剋制着目光不要去看不該看的,兩人直直向着一側的矮塌走去。
嘉平帝正雙目緊閉地躺在上面,國師則一手切着脈,一手按在嘉平帝的頭上。
“我袖子中有一翠色瓷瓶,取藥丸五粒,放入水中化開給他喂下去。”
兩人依言做了,卻見趙修竹指尖連動,重重敲在嘉平帝周身幾處穴位之上。
嘉平帝仍舊閉着眼,口中卻發出隱隱的嘔吐聲。伴隨着他身體的一陣顫動,嘉平帝嘴一張吐出了一團極細的黑色絲線狀物體。
與此同時,癱在地上的女人嘴脣一動,吐出了一口鮮豔的血來。
趙修竹目光更冷了兩分,取出一枚銀針,他看也沒看就扎入了嘉平帝的人中上。
“……國師……你怎麼會在這裡?”
嗓子如同被煙燻過一樣透着深沉的啞,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待到感覺好些了,嘉平帝才又看向了眉眼沉沉的白衣國師。
卻不料,這一轉頭就撞入了一片烏泱泱的目光之中。
“陛下若有此疑問,倒不如問問此人更爲合適。”
順着他的目光往地下看去,嘉平帝的瞳孔縮了縮,被短暫性遺忘的記憶如洪水般傾瀉而下。咬了咬牙,他心中怒極。
想他年少稱帝,穩坐帝位二十年,卻不料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焉能不怒?
立刻喊了人將她拖出去,嘉平帝這纔看向一直充當背景板的兩個兒子。
“你們怎麼也在這裡?”
挑着重點簡要的說了,嘉平帝也如五皇子沉默了片刻。再度開口的時候他卻沒再提這件事:“蘇綰對朕做了什麼?”
趙修竹微微掀起眼皮,緩緩道:“咒術。”
“她想害朕?”
撥弄着腕上佛珠的手微微一頓,趙修竹搖了搖頭:“不僅於此,她還妄圖控制陛下。”
控制?!
身爲一國之君,卻險些受制於人,嘉平帝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爲難看。沙啞的聲音如同從喉嚨中擠出來的一樣,他再度問道:“可能查出來背後之人?”
瞟了嘉平帝一眼,趙修竹直接從軟椅上站了起來。
“這些就是陛下需要去做的了,臣便不插手了。”
說罷,他一理寬袖,緩步走出了殿外。
眼見着人走掉了,嘉平帝這纔看向了令他極爲得意的兩個兒子。
“你們之前說,這次的消息也是從葉明苑那裡聽來的?”
五皇子心中還有一絲後怕,聞言立刻應聲:“正是……”猶豫了片刻,他仍是補充道:“也正是她先懷疑父皇被小人設計下毒,七弟這纔去請了國師。”
略有幾分疲憊的眼中浮出一絲悔意,嘉平帝沉默了片刻這才撐着手坐了起來。
“到底是朕錯了……小七,跟朕說說,那葉明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腦中浮現出葉明苑明媚的笑臉,七皇子幾乎不假思索道:“胸中有丘壑,行事自有章法。”
將這兩句話默唸了兩次,嘉平帝臉上驀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好好好!不錯,不錯!國師果然慧眼識珠,未讓明珠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