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堂!”
隨着驚堂木拍下,衙門諾大的廳堂中鴉雀無聲。
十餘名官吏在兩側就坐,連王府都派了人過來旁聽。
曹華和朱勔各居左右,端着茶杯擺着旁聽的架勢,所有人卻知道今天審案只是兒戲,主要看就坐的兩人誰先退一步。
趙霆坐在上首,面臨的壓力如排山倒海,咳嗽了一聲,開口道:
“萬公子...咳,萬勤,你有何冤屈?”
萬勤渾身顫慄,不敢擡頭望向朱勔,只是趴在地上,準備把方纔的話重複一遍。
朱勔放下茶杯,輕輕擡手,露出和睦的笑容:
“趙大人,容我先說幾句......萬國丈與我和蔡太師,都私交盛好,互相也有照拂之恩。萬勤你如果有冤,大可如實訴說。大宋朝雖然確實有些藏污納垢之處,但大體上還是清名的,只要你確實有冤屈,不管是誰虧待你,蔡太師也能爲你說上兩句。”
萬勤自然明白朱勔的意思,讓他不用懼怕曹華的淫威,蔡太師站在萬家這邊,會給他做主。
萬勤一時間略顯猶豫,畢竟曹華鬥不過蔡太師,只要抓住這個機會,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只是萬勤剛剛動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一道冷漠的聲音響起:
“子告父,實屬不孝,先打二十板子再問話是規矩,來人,杖二十。”
“諾!”
黑羽衛當即上去,從衙役手中奪過來了殺威棍,把驚恐搖頭的萬勤按在了地上,便是“啪啪—”的一頓板子。
朱勔勃然大怒,站起身來:“曹華,你大膽,即便用刑,也該主審趙大人發話,豈能由你發號施令?”
大廳的官員鴉雀無聲,趙霆只是低着頭,甚至不敢開口打圓場。
曹華斜靠在椅子上,端着茶杯撥開漂浮在水面上的茶葉,面對朱勔的呵問,眼皮都沒擡,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你奈我何?”
“你——”
朱勔滿眼不可思議,擡手指着曹華,額頭青筋暴起。
在場的官吏聽見這句‘你奈我何’,都是驚的魂飛魄散,曹太歲這是半點情面都不講啊!
可此時此刻,他們即便有心打圓場,又哪裡敢開口。
兩句話的功夫,板子已經打完了。
朱勔面對曹華,只要權勢上壓不住,便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拂袖坐下:
“屈打成招,此事我必然上報聖上,看看你如何與聖上解釋。”
曹華搖了搖頭:“萬公子替蘇家申冤,做的是捨己爲人的好事,又不是逼供,何來屈打成招一說?
這頓板子,是因爲‘子告父’的規矩不得不打,萬公子莫要往心裡去。”
萬勤臉色煞白,屁股已經見了血,趴在地上連連點頭。
只不過短暫的交鋒,萬勤已經看的清清楚楚。
蔡太師確實能保住萬家,但保不住他萬勤。
曹華硬要打殺他,哪怕是蔡京站在這裡也毫無辦法,朱勔根本就攔不住。
萬勤顯然不想死,趴在地上重新開口,聲音顫抖:
“草民萬勤....狀告家父萬殷,五年前萬殷窺伺蘇家田地,用二十套損毀鎧甲,栽贓茅山河蘇家,蘇家承受不白之冤被抄家,男丁盡數斬首.....還望各位大人明察此事,還...蘇家三十餘口一個清白!”
話落,大廳裡沉默下來。
蘇家當年的案子比較大,在場的官吏大部分都知曉,甚至有人親自經手。
要說這件案子,確實有些古怪的地方,蘇家向來賢名頗好,沒有造反的理由,即便真要造反,私藏二十套鎧甲作用也不大。可他們那裡敢細查,上面怎麼說就怎麼判了。
‘誤判’的罪責可不小,若萬勤所言屬實,在場不少人都有受到牽連,一時間都有些猶豫,要不要開口。
朱勔安靜聽完萬勤的訴說,眼神示意了下,當年負責經辦此事的司理院主官,便起身詢問:
“萬勤,空口無憑,你可有證據,證明所言屬實?”
萬勤垂着頭,沉默許久,擡頭看了朱勔一眼,卻是不敢開口。
朱勔知道萬勤不敢說,直截了當的擡手:
“空口無憑,便是無稽之談,你回去好好想想,莫要一時衝動,毀了你爹一生清名。”
便在此時,曹華放下了茶杯,勾了勾嘴角:
“朱大人,不要操之過急,他沒有證據,我有啊。”
衆人一愣,轉而望向曹華。
方纔你還說碰巧過來旁聽,現在證據都冒出來啦?
曹華可不管衆人怎麼想,輕拍手掌,寒兒便帶着黑羽衛,搬來了二十套鏽跡斑斑的鎧甲和一本發黃的冊子,放在了大堂之中。
司理院的主官一愣,案件定罪之後,這些罪證自然就封存的司理院的庫房之中,已經多年未曾拿出來過,忽然出現在這裡,讓是司理院主官有些茫然:
“曹都督,這些罪證,何時到了您的手中?”
曹華呵呵一笑:“典魁司有監督辦案之責,恰巧碰上這件案子,剛剛派人從司理院庫房取了過來,倒是忘了給大人打招呼。”
剛剛?
衆人眨了眨眼睛,這從進門到現在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你確定是剛剛取來的?
衆人顯然對曹華的空口說瞎話有些難以置信,不過典魁司確實有協同查案的職責,調用證物也說的過去,招呼都不打直接拿過來,也是典魁司的一貫作風,衆人也不好多說。
曹華可沒有和他們解釋的意思,站起身來,指着地上的二十副鎧甲:
“多年前一次清剿水匪,虎捷軍損傷百餘人,衙役打掃戰場之時,交還給虎捷軍五十餘套,剩下的存放在衙門庫房之中,由人專門看管。”
說完,曹華看向了知州趙霆:
“趙大人,可有此事?”
趙霆冷汗立刻就下來了,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不過有一次庫房失竊....”
曹華擡手打斷他的話,又拿起了一本泛黃的賬冊:
“方纔下屬搬證物的時候,恰巧就在庫房裡發現了一本賬冊,上面明明白白寫着萬家爲虎捷軍鍛造新鎧,借走了二十套損毀鎧甲以供參考,簽名的是萬勤,只有借出的記錄,沒有歸還的。”
“什麼!??”
所有人異口同聲的開口,滿眼錯愕。
衆人錯愕的原因,並非是曹華所說的事,而是當年查案之時,根本就沒有這本冊子。若是有的話,他們那裡敢判蘇家抄家,這本冊子是憑空出現的。
就算有這本冊子,已經定了案,這東西早該毀屍滅跡,怎麼可能被曹華翻出來,曹華又不是神仙,傻子都知道冊子是曹華連夜趕工僞造的。
曹華把冊子放在萬勤的面前,微笑道:
“有沒有這事?”
萬勤汗如雨下,咬牙道:“確實是我所借,我只是按家父的吩咐行事,並不知道用途。”
面對曹華明目張膽的顛倒黑白僞造證據,朱勔反而沒有再說話,而是蹙眉沉思。
趙霆作爲衙門的主官,聽見這話有些爲難:“曹都督,這些鎧甲若是由下官借出,下官必然知曉,可...”
曹華回過頭來:“那趙大人說一下,當年這二十套損毀鎧甲,是怎麼自己長腿從庫房跑出去的?”
趙霆想了想:“當年遇到了一夥兒竊賊....”
“那一夥兒?”
曹華雙目微沉,擡了擡手上的佩劍:
“我典魁司有清剿江湖逆賊之責,闖入官府盜取軍械是大案,案牘庫中卻沒有記載,趙大人莫非當時忘了給典魁司上報?還是另有隱情不好明說?”
“這.....”
趙霆無言以對,偷偷看向朱勔。
“你老看朱大人做甚?莫非他知曉實情?”
“沒有沒有,曹都督說笑了,下官...嗯....”
趙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卻不知該怎麼回答。
大堂裡安靜下來,面對曹華的咄咄逼人,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朱勔身上。
朱勔端着茶杯沉默了許久,並沒有再看向曹華,只是說了一句:“就到這裡吧”,便起身帶着隨從頭也不回離開了衙門。
在坐的諸多官吏見朱勔起身離開,就已經明白了今天的結果:
朱勔讓步了。
讓步並非是因爲曹華掏出來的僞證讓朱勔難以應付。即便證據是真的,雙方也能扯皮扯到天荒地老。
朱勔之所以讓步,是因爲曹華給出了界限——只針對萬家,不牽扯在場其他任何人,把所有罪責都推到萬家頭上。
朱勔大老遠趕過來,便是怕曹華不管不顧直接掀了桌子。現在只鋸了一條桌子腿,朱勔雖然心有怨氣,但大家還是得坐在桌上吃飯。
明白曹華鐵了心要萬家死,朱勔只能到此爲止,把事情交給上面去處理,他只需要保證自己不受牽連即可。
大廳裡安靜的片刻,曹華見朱勔離開,便轉身帶着黑羽衛離去。
趙霆擦了擦額頭汗水,看着曹華的背影:
“曹都督,此案,該怎麼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