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集郡一夜之間妖風四起,所有飛禽走獸皆能口吐人言。百姓惶恐不安,紛紛跑向神廟求告。南嶽神君聽聞後,大感意外,急命金紫煙帶領門人侍衛前往查看。
沒想到,這位大徒弟連同五十名侍衛,出了金庭的門,就再也沒能回來。
道靜的靈幡還是嶄新,金庭中又多添了幾十副棺木。短短几日,這輝煌的仙宮,竟如鬼城一般死氣沉沉。
派去的仙官查訪了三天,竟然連半點兇手的信息都沒蒐集到。
南嶽神君按下心中悲痛,火速把馬明生召了來。
再次踏入金庭的門,馬明生的心情並不好受。上一次見道靜,他雖然有些意志消沉,但終歸是活生生的。這一次……
不僅如此,馬明生想到,南嶽神君弟子慘死,他定然要對雷霆都司質問一番。
這位神君地位頗高,原來自己是鐘山山神的時候,根本就不敢與之交流。縱然現在身份上升,也不能與他平起平坐,終歸是要矮一頭。
再加上天愚的事……
這一面,只怕不好見。
今天前來,他特地點兵一千。不過剛落到半山腰的雲臺便被守山巨人給攔了下來,就連身邊常跟着的兩個刑官都被請到了桐柏山。雖然前來迎接的端木償揚話語委婉,但馬明生看他如今的架勢,便能猜出金庭裡頭那位神君是如何怒不可遏。
“這,委實與雷霆都司無干吶。”
端木償揚對馬明生,還是有幾分感激之情的,當即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是,這都是從前玄逸上仙的遺禍。馬大哥莫慌,等下見了師父我定替你打打圓場。”
聽到這樣的話,馬明生心裡寬慰了不少。但他終究是文人性子,對於籌謀盤算尚覺得疲累,進了金庭見到重重森冷的守衛,更覺驚心動魄。
還未見到南嶽神君,心便先怯了。
見他這般臉色蒼白,端木償揚明白了幾分,便以死者爲大的由頭引着他先去祭拜金紫煙。
天台閣前搭起了白布靈棚,幾十副棺木赫然擺在裡面。當前最大的一副便是金紫煙的靈柩。
對着牌位,馬明生拈香而拜,心裡更加難受。
所謂在其位謀其政,金紫煙雖然是死在吳越境內,然而終究還是雷霆都司未能盡到守衛之責。對於兇手,在來的路上已經有了些眉目,大抵出不了魔界的圈子。不想這些妖魔居然如此猖獗,今日就連仙家子弟都受到這種暗害,可見百姓的日子是如何水深火熱。
放眼吳越,過往俱是世外桃源一般的仙境,怎樣的亂世都不能影響它的繁榮。
沒有其它的原因,只是因爲他們有個主神上仙在。
“想那玄逸上仙在時,是何等的太平安樂。不想才短短一月,居然一切都變了……”馬明生鼻尖一酸,就要落下淚來。
這樣的話語落在端木償揚耳朵裡卻是大不中聽,他前一刻還思忖着怎樣在師父面前替他脫責,這下子倒是找了個藉口,不由分說的急急離開了。
落了單的馬明生倉惶無助,被侍衛引深一腳淺一腳的着往古真殿去。金庭他並不十分熟悉,如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俱都是裝備齊整的兵將,更讓他不敢再多看一眼。
到了殿門前,這短短的一炷香時間,比半輩子還難熬。
沉悶的雷聲滾過,闔上的殿門也不能隔斷這肅殺之勢。
馬明生肩膀抖了抖,向着南嶽神君負手而立的背影躬身而拜。
“下官社令雷使馬明生,參見神君。”
南嶽神君沒有回頭,他望着窗格外灰濛濛的雲團,低沉而肅穆的緩緩道:“由休與山至此,駕雲不過半個時辰,馬神官何以到的如此遲?”
這開頭一句便是問責,馬明生冷汗涔涔,硬着頭皮告罪。
“是下官法力不濟,請神君見諒。”
然而南嶽神君顯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他轉過頭來,目光如電逼視着他,森冷的語氣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既然法力有限,可還能顧及到分內之責?”
南嶽神君死了徒弟,心情當然好不了,馬明生完全能夠理解。他躬身再拜解釋道:“下官雖不才,承蒙岳父舉薦才擔此重任。對於令高徒之事,下官感同身受,如有需要下官的地方,定當萬死不辭。”
“你的萬死對於本尊毫無益處!”
“是是,下官不才。”馬明生哆嗦着擦擦臉頰的冷汗,一時間想到還在酆都受苦的天愚,生怕自己也同樣遭難,再拜道:“請神君下令,下官定效犬馬之勞。”
對方都這樣伏低做小,可南嶽神君的臉色並沒有好上半點。他也想到了天愚,昔日天愚在位時雷厲風行,行爲處事自有武將之威。可今日的社令雷既窩囊又不堪大用,這雷霆都司當真是後繼無人嗎?
不是的,伏魔院有的是人材。不過他們之中十有其五是受玄逸提拔,在伏魔院中向來不受重用,另外一半又沒有馬明生這樣強硬的後臺。
西嶽如今已然蒐集了相當的證據,魔界妖主更是出面指證當日饕餮作亂是玄逸與之合謀,意圖私吞緱山仙庫。只因如今尚未釀成大禍,北帝纔沒有即刻發難。
南嶽神君比誰都清楚,這大禍,不過是遲早的事。縱然玄逸再怎樣彌補,也快不過西嶽與魔界聯手。
玄逸的下場可以預見,道靜已死,他大抵是更不會給自己留後路,說不得到時整個天台山都會被他牽累。
“唉!”南嶽神君想到這裡,深深一嘆,緩步走上神座。
他居高臨下的望着馬明生,縱然心裡再看不上他,也不得不給他讓權。
“本尊給你最後一次信任,今日起,吳越之民就交託與你。萬望你擔好社令雷使之責,不要教本尊失望。”他重重的撂下最後一句:“也不要辜負燭龍大人的期望!”
馬明生如蒙大赦,心頭卻是沉重無比。他躬身垂地,鄭重的接下了這天愚求而不得的殺伐之權。
“請神君放心,下官定當恪盡職守,儘早將兇犯緝拿歸案!”
走出古真殿,馬明生的腳步卻是幾乎不穩。說的容易,做起來艱難。馬明生的法力稀鬆平常,身邊的刑官都是看在他和天愚有親戚關係的面子上幫襯一二,雖然十分盡心,可卻不能讓他們爲之賣命。
馬明生心裡清楚,卻是無可奈何。走了一段距離,他遠遠的望見了鳳軫殿的屋檐,猛然間想起了道靜。
“請問。”他停下腳步,小聲的對身邊侍衛道:“請問道靜公子的靈柩現在停放在何處?”
“已經移至他處。”侍衛冷冰冰的答道。
馬明生鍥而不捨的追問:“那麼,請問移到了哪裡?”見侍衛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他趕忙解釋道:“本官與道靜公子相交一場,總該去上燭清香,以表哀思。”
“在下不知,舒苑現今是端木公子在住,對於道靜公子的身後事都是他全權負責。”
“……”馬明生沒想到這個關竅,心裡一時滋味莫名。
怎麼走出金庭的他都不知道,直至在雲臺見到了自家刑官,才覺得神魂歸位。
刑官見馬明生臉色慘白,心有餘悸的望望頂上的仙宮,急忙擁着他連連安慰。
“可是南嶽神君責難了?”
“沒有。”馬明生失魂落魄的,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他把吳越的殺伐之權交了出來,讓我幫他抓住殺害金紫煙的兇手。”
“噢,那倒是難得。”兩位刑官對視一眼,放心道:“這不是挺好嘛。”
另一個刑官見馬明生沒有半點開心的樣子,不解的道:“可是有什麼不愉快?大人別悶在心裡,說出來咱們也好幫您謀劃謀劃。”
“沒有。”馬明生悶悶的搖頭,只想趕快離開。
一個沉悶的聲音卻從他們頭頂響起。
“馬神官請留步。”
衆人都嚇了一跳,回頭看時發現原來是守山巨人。
這位巨人與馬明生有過幾面之緣,當初第一次送鹿箭與端木償揚來此之時,便是他攔下了衆人。
此刻他一改往日的剽悍之風,儘量俯下身子,壓低了聲音道:“我們公子的靈柩現在停放在瓊臺鎮的桐闕茶莊,和嶽他們都守在那裡。”
“果真麼?可是……”
巨人知道他擔憂的是什麼,補充道:“這間茶莊是尊上的私產,任何人都管不着的。”
馬明生急忙道了謝,說着就要走,可巨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提醒他道:“如果有人問起,可不要說是我告訴您的。”
“誒?”聽到這句話,馬明生的腳步停了下來。還想再問一句,卻見巨人已經隱去了身形。
“這是什麼情況?”
刑官上前拉着他緩步離開,在他身邊囑咐道:“大人您還看不清局勢嘛,玄逸上仙不知所蹤,大概是捨棄了仙位不會回來了。南嶽神君雖然是暫代其職,可誰願意爲他人善後?道靜公子死的蹊蹺,現在西嶽咬的又緊,如果不撇清了關係,這天台山就勢必會成爲西嶽帝君的眼中釘。”
“不會吧,南嶽神君與玄逸上仙不是一向交好嗎?”
另一個刑官也扶着馬明生的胳膊,四下裡看看小聲道:“下官倒覺得不完全是那位神君的意思。下官剛纔在桐柏山見到了留守的幾個老人兒,聽說啊,金紫煙死了以後,端木償揚已經成爲了神君跟前最得力的徒弟。就是他把道靜的靈柩給移走的,又把玄逸上仙從前的親隨全部趕走了。嘖嘖,也不知道道靜公子從前怎麼得罪了他。”
道靜與端木償揚是否有過嫌隙,馬明生不知。然而他清楚,在堂庭之山,若非道靜的授意,雲蘇是斷然不會把那麼大的功勞歸到端木償揚的頭上。
馬明生雖然文氣,但並不愚蠢。若非道靜成全,又怎會有端木償揚的今日?
“這麼做着實涼薄。”
刑官不贊同他的話,又不忍心看馬明生煩心,勸解道:“緝拿兇手的事您別太往心裡去,下官自然替您安排妥當。至於道靜公子嘛,只能說他福薄。豈不聞此一時彼一時,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總不能爲着已死的人丟掉了自己的權勢富貴。樹倒猢猻散,人心向來如此,您別往心裡去。”
“是嗎?”馬明生仍舊是癡癡的,已經到了桐闕茶莊門口,卻不忍再往裡多走一步。
“道靜啊道靜,我定替你好好規勸他,教他不要忘記你的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