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青桂身子果然是不好了,茉香進去的時候,看見她正半臥在牀上,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面色蒼白得,彷彿就不見天日。蓬頭亂髮,全然沒了往日那般神器。
見了茉香進來,樊青桂只是轉頭看一眼,便是冷笑起來,有氣無力的譏諷一句:“怎麼還是回來了?我還道,你真的是從此就不肯回來了。”
茉香心中有些惻隱,故而沒和樊青桂爭辯,只是笑着淡淡的言道:“我一會就走的,這次來,專門來看看你,和你說會話。”一面說着,一面便是走過去,輕輕地坐在了牀邊的凳子上,笑着看着樊青桂,絲毫沒有厭棄。
樊青桂卻是顯然不肯相信茉香,仍是一副譏諷的模樣:“特地回來看我什麼時候死嗎?”
茉香嘆了一口氣,盯着樊青桂的眼睛誠懇言道:“你如何會死呢?你要和路啓百年好合白頭到老纔是,我既然走了,斷然沒有再回來的道理。”說着這話的時候,茉香自己都覺得自己虛僞。看這光景,樊青桂還剩下多少精神?虛弱無力的摸樣,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哦,那你還真是回來看我的?”樊青桂挑眉一笑,只是看上去仍是厭厭的模樣,沒什麼精神,有股子勉強的味道。不過,聽起來,依舊是刺耳的,帶着嘲諷的味道。很明顯,她並不相信茉香的心意是如此簡單。
茉香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與她糾纏,所以當下避而不談,反而轉移了話題道:“我這次回來,是想和你打個商量。”說話的時候,茉香一直看着樊青桂,見她要反駁的樣子,便是加快了語速,不給她出口的機會:“這件事情,我相信對你我都有好處。”
樊青桂沒說話,只是看着茉香,目光有些不信。不過卻是沒出口反駁,不知是真沒了力氣,還是不屑與反駁。
茉香也並不想計較這個,所以繼續說了下去:“你我之間走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麼可再爭鬥的了。倒不如合作一把,把這見雙贏的事情辦妥了,也算是我們有了個好的結局。”
樊青桂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看了一眼站在角落裡的許景,意思很明顯。
茉香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頓時也有些尷尬——怎麼就將許景給忘記了。怪不得心裡一直覺得有件事情沒辦,一直有些耿耿。原來卻是這件事情。的確是應該支開許景的,不然接下來的話雖然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可是終歸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於是,茉香示意樊青桂稍等片刻,然後便是對許景開口要求:“景哥,你能出去一會麼。”
許景卻是彷彿聾了一般,動也不動,似乎已經石化一般。
對於許景這種行爲,茉香覺得而有些好笑,又覺得有些頭疼,同時,亦是有些微微的感動。同時,更是明白,只怕三言兩語,許景是絕不會出去了。
茉香只好拉着許景出去,開口低聲央求道:“景哥,你看樊青桂都成了這幅樣子了,她還能拿我怎麼樣?女兒家談話,你一個大男人在這裡杵着,算是什麼事兒?我們還怎麼說話呀?況且我是來要休書的,你在場,我們有些話都不好說。你就在外頭等我一小會,好不好?”
“當着我的面,真的不好說?”許景皺眉,依舊很不情願。
茉香用力點頭,拽着許景的袖子一面撒嬌一面用眼神央求。以往每次許景不肯配合,只要一出這招,必定管用。如今,茉香也是不自覺的就習慣性用上了。
許景遲疑了半晌,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點點頭。不過仍是不放心的囑咐了一句:“我就在外頭等着,若是不對勁,就叫我一聲。”
茉香被他這話弄得“撲哧”一聲笑出來,白了他一眼後打趣道:“難道我叫你,你就這麼一頭闖進人家將軍夫人的閨房裡?你就不怕被人胖揍一頓扔出去?”
在茉香的打趣下,許景難得的有些訕訕。
“好了,我進去了,一會就出來。”茉香心裡還記掛着休書的事情,所以並未多和許景玩笑,便是轉身回了房,將許景關在了外頭。關上門的時候,看着許景的臉,茉香不由自主的便是生出一股安心之感來。感覺,只要許景在,一切難題都不再是難題。甚至,隱隱的有種衝動感想要將一切都告訴他。
不過好在茉香最終還是忍住了這種衝動,只是給了許景一個安撫的微笑後,便是移開了目光。
這一次,屋裡只剩下了三個人:茉香,樊青桂,以及香塵。所以,有些話,就能毫無顧忌的說出口了。
茉香看着樊青桂,幽幽的開口要求:“給我一張休書吧。”
樊青桂一愣,隨即也是嘆了一口氣:“你認爲,我能給嗎?”撇去了高傲和譏諷以及輕視,她還剩下的,便是隻有無奈了。
茉香突然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樊青桂如此的反應大大的出乎意料,可是卻又並不突兀。的確如樊青桂自己所說的,她也很無奈。
雖說,作爲正妻,她完全有權利休掉茉香,可是她真的能這麼做麼?怕是不能的。一來,茉香沒犯什麼大錯,家族雖然不顯赫,可是卻也是比起升斗小民來,不知強了多少倍。身份上的不允許也就罷了,最重要的,還是路啓的態度。
若是就這麼休了茉香,路啓豈會輕易原諒樊青桂?路啓對茉香,雖不至於情深似海,也算得情深意重。就算因爲如今的情況路啓不會爲難樊青桂,可是心底終歸是有些疙瘩,也會鬱鬱不樂很久。而那個心結,或許一輩子也都解不開了。
“你真的不願意幫我一把?”茉香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苦澀。難道,真的要那樣做?不,不到最後一刻,決不能用那一招。樊青桂現在已經是這幅模樣,不能再給她雪上加霜了。所以,茉香希望能不用任何外加條件,說服樊青桂。
“若是沒有休書,對你而言,始終是個威脅不是麼?只要有了休書,我便會立刻離開這裡,永遠不會再回來。我和路啓之間,永遠也就不會再見面,難道不好麼?”茉香苦口婆心的勸着,甚至連顏面也捨棄:“你知道,若是一天沒有休書,我隨時都可以回來。你難道真的希望我回來跟你分享路啓?”
樊青桂閉上了眼睛,有些疲倦的靠在枕頭上,神情有些落寞。就連語氣,也是頹然的:“我如今這樣子,不過是捱日子,你又何苦打趣我?只要我一走,路啓就是你一個人的了。事到如今,我們之間已經沒必要爭什麼了。”
“你不會死的。路啓一定會千方百計的留下你的。”茉香聽了她的話,心中雖然悲慼,也知道是事實。不過卻是不肯輕易的相信樊青桂會就這麼走了。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已經是油盡燈枯,沒幾天活頭了。”樊青桂一副坦然的模樣,彷彿已經接受這個結局。只是,末了有些遺憾的小聲道:“只是不知道,這幾個孩子,能不能平安出世?”
茉香聽着聽着,幾乎要落下淚來。雖然以往恨樊青桂,可是事到如今,看着她這幅可憐樣子,那些滔天恨意,便是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些悲慼和無奈。
“茉香,其實你不算很壞。我之所以容不下你,就是嫉妒。我嫉妒你能給相公生孩子,能讓他那樣舒心的笑,能那樣放鬆。我就是嫉妒你……”樊青桂幽幽的訴說着,幽怨而無奈。
茉香不管怎麼聽,都忍不住想起一個詞語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這個想法太過可怕,讓茉香有些不寒而慄。看着面前這個蒼白虛弱的樊青桂,茉香一種恍惚的感覺。彷彿,面前這個人,和當初那個盛氣凌人,跋扈囂張的樊青桂,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茉香很想讓樊青桂住口,讓她不要繼續說下去。因爲這樣聽着這些喪氣的話,心裡真的很難受。
可是茉香說不出讓樊青桂停止的話來,她只能則樣強迫自己聽下去。縱然心中難受,也只能忍耐。她總覺得,若是今天不讓樊青桂說完這些話,以後樊青桂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是因爲她要離開,還是因爲樊青桂即將離開?
茉香不敢深想,只是低着頭聽着,心中有些悽然。
“茉香,如果我死了,孩子還活着。你會善待他們吧?”樊青桂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裡只剩下無盡的苦澀,以及隱隱的不甘。畢竟,天底下,沒有哪一個母親,希望自己的孩子叫別人媽媽。
茉香低着頭,眼中的水霧擋住了視線。她怎麼也沒想到樊青桂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驕傲跋扈的樊青桂,竟會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求她。
母愛,果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能讓驕傲的人,變得卑微,能讓邪惡的人,變得善良,也能讓一個母親,心甘情願的退讓。
茉香忍不住想,如果她答應這個條件,就是讓樊青桂跪着給她道歉,樊青桂大概也不會說一個不字吧?母愛親情,竟是能讓一個人變化如此之大。
可是,面對這樣一個懇求,她真的能答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