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坐着馬車回宅院的時候,正巧跟店鋪送貨的馬車側身而過。
天放伸手將遮擋光線的簾子拉開,看清楚經過的那輛馬車,眼中若有所思。
“主上!”
等在宅院的護衛見到天放回來,表情看着比前一天輕鬆多了。
“房間都佈置好了,請您去看一看。”
輕鬆歸輕鬆,護衛心底還是懷着幾分忐忑的,說話的語氣也有些遲疑。
天放從馬車上撩起衣襬從容下來。
幾個護衛齊齊交換了一下視線,尾隨在天放的身後走向院內。
穿過花徑,走到後院,走進那間給小丫頭安排好的房間,天放微微一怔。
他知道護衛們忙碌了很久,也知道他們忙不迭的去隔壁那位挑剔的公子家討教,這些他都知道。
沒成想出來的效果還是超越了天放的預想......至少最初的時候他沒對底下人報以這麼大的希望,總覺得這些人弄出來的結果只要不是太離譜就算不錯了。
之所以放手給底下的護衛,是因爲小丫頭還沒確定的消息,還來得及讓他在小丫頭來之前親自出手修正。
天放在房間內踱了一圈步,滿意的看着各處,自覺這一回可以省心,嘴角的笑容始終沒有消失過。
幾個護衛跟在他身後,見狀喜悅的交換了一下眼神。
總算沒有做無用功,總算派上了用場,這點成就感得來不易啊!
比起派出去的那些人,他們原先以爲接到的任務是最棘手最難辦的,沒料到天降了助力,說什麼也得要去隔壁感謝一趟的。
護衛們已經在暗自琢磨了,等改天得挑些吃的玩的讓人送過去,好好地感謝那邊的管事。
人家幫了一個大忙啊!
是得好好感謝一下對方!
天放停下腳步,語氣溫和地看着身後的護衛們道:“挺不錯,她應該會喜歡的。”
天放在房內停留了片刻。
不光看過g上鋪着的被褥。甚至連衣櫃內預備下的衣裙,妝臺上的首飾,甚至連書架上放着的那些冊子他都拿在手上隨意翻了翻。
以他挑剔的眼光都挑不出什麼太大的毛病來!
天放看得認真,看的細緻。通通看完了,他纔出門去往書房。
花徑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房內一時靜謐。
門被人關上了,屋子靜靜等待主人的到來,如同此刻去到書房內的人一樣。等着他的小師妹到來!
相信不會讓他們等待太久的!
因爲那個等待的人已經在通往肅州的道上了——這一回,是真真切切到肅州!
......馬車在岔道上拐了個彎,往少年指定的那條小路上飛馳而去。
沒走出多遠,車伕就被迫慢慢將速度放緩,因爲路況實在談不上平順。
這條小路少人經過,下過雨的山道泥濘不堪,路上還時不時有低窪處的積水坑,有些大點的得刻意繞開。
倘若一個不當心陷下去,車上的人就得下來幫忙推着車跑了。
車伕經驗豐富,是以放慢了速度就是爲了避免麻煩。他心裡有數,客人是客人,輕易不想讓他們出手。
身下馬車顛簸,車內的人靜默。
我轉頭看了一眼窗外,入目依舊是無邊無際的山間景色。
“哎,我說,你爲什麼非要選定這條路走?”
我受不了這車裡沉悶的氣氛,打算開口打破僵局,心念一動,馬上就那麼做了。
少年聞言。轉過頭來,他跟我原先各自佔據了車廂一邊的窗子,這會兒聽到我說話,不得不轉過頭。
少年靜靜看着我。好一會兒都沒開口,只是那麼看着。
“遲鈍!”少年開口了卻僅僅說了兩個字。
其實我心底能猜到一部分的理由,不過是以此爲題好引出這個沉悶的傢伙的話來。
這麼不聲不響走完進肅州城前的最後一程山道,我比較鬱悶啊!跟我想象中的差異太大,我希望離別的氣氛是友好的。
”你還是跟我說說。“我既然挑起了話題,總要繼續的。不介意他開口吐槽我的話。
”哎,你是在擔心山崖上的機關,擔心前頭還會再有?“我抿了抿脣,輕聲問少年,眸光不放過他的任何一點舉動。
我們兩個都不想車伕參與到這類事情中,人家只是送兩個客人從小鎮到肅州的,這些是非不該讓車伕捲入。
因此,我跟少年說話的時候,都是儘量放低了聲音的。
我還刻意挪動了一下,好離他的距離更近些。
山風加上路況不佳馬車晃動的厲害,這些因素加在一起,車伕就心無旁騖來聽我們的對話了。
我們也並不願意車伕聽到對話。
少年聞言看了看我,緩緩點了點頭。
他從善如流,一樣壓低聲音道:”那條大路路面要平整得多,王師那麼大的陣仗,肯定會走那條路的,咱們不一樣,沒那麼多限制。“
“從國都城來的車隊,幾乎沒有不走那條大道的。”
王師?我心頭跳得厲害,他從哪裡看出來的?
我仔細想想,忍不住頹然的低下頭,我早該想到了,其實......他一定能看出來的,憑着他的觀察力加上猜測,八,九不離十了。
我不想再隱瞞他,反正分別在即,這件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小菱,“少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忽然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他輕聲道:”小菱,其實就算咱們不出手,王師也不會貿然從那邊經過的。“
”他們開拔去北地,路上經過的險要地方何止一處,“少年頓了頓,繼續道,”若是大大咧咧的就過去,那就不是王師了!“
”所以,就算咱們不動手,他們一定會派出前頭的人查探。“
”你不用擔心隨後的路障。他們會發現,肯定會。“
少年說話,再一次將腦袋轉向了窗外,沒有下文了。
我沉吟了下。擡起頭望着他語聲艱難地道:”我不想瞞你,其實王師中有我的家人,所以當時我沒得選!“
我不知道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會激怒少年!
聞言,少年倏然轉過頭,一手揪住了我的衣領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什麼叫沒得選?!“
”既然有家人在王師的隊伍裡。你會擔心對方,難道你的家人就不會擔心你?“
“他們只是不曉得你會去冒險!你以爲自己做得很對?做得很好?做的很了不起?”
“你是腦筋不清楚還是怎麼的?”
我看着少年,幾乎能感受到帷帽遮擋後的面容此刻洋溢的怒氣。
我慢慢擡起頭看着他,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你既然這麼清楚,這麼理智,你爲什麼還願意出手幫我?”
“你知道那裡危險,你也知道破壞北地來的人設下的路障有多冒險,那你爲什麼還要出手?!”
“你給我一個理由啊!”
少年的手還緊緊抓住我的衣領,聞言忽然失語了,他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猛然間放開手。
車廂內恢復了沉默,只能聽見窗外的風聲。
隔了許久,少年才壓低了聲音,幾分失落地道:“小菱,我不清楚,那個瞬間,我就是很想幫你。”
“這不就結了?!”
我努力擠出笑容道:“就像你......你爲了一個說不清楚的理由都願意幫助我這樣一個跟你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我頓了頓,語氣懇切的對着他道:”我對我的家人,更是不用說了!“
”你懂的,你都懂的啊。”
......馬車停在一處山坡下的小溪邊。馬兒在溪邊飲水。
我跟少年一前一後走着,走到附近的林子裡。
車伕在溪邊守着馬,連頭都沒有回。
我跟少年的舉動在路上不是第一回了,車伕知道我們肯定會有話要講。路上壓抑的氣氛他也能感受到,這會兒連多餘的問話都沒有一句。
我跟少年,其實與車伕跟我們的情形是相近的。
等到了城中,就是各自去往各自的地方,這是我們在路上的最後一程了。
溪水繞過林子旁的坡地往前流淌,少年跟我走到山石後的地界。已經看不見車伕跟馬的影子了。
少年在溪邊的石頭上坐下來,我跟在他身後,習慣性的也坐下來,但是比他多了個舉動,就是拿了樹枝在溪水中撥弄了幾下。
溪水清澈見底,能看到水底的石頭。
這裡的溪水同樣有魚在遊,遠處能見到錯落的村莊屋舍的影子,就要到肅州城了,入目的景色總算有了點不同。
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山色!
“先前要是走的大路,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肅州城外人最多的驛站了。”少年低頭道。
他視線一轉,忽然凝注在了我的腿上,頓時一愣:“小菱!”
我順着他視線看去,自己的腿上已經結痂的傷口好幾道都有暗紅色的痕跡。
這些都是在湖邊樹上跳下去的時候蹭到掛到的。
先前衣袍遮住了,不容易被發現,這會兒坐下來,就被發現了。
因爲是小傷口,嚴重的程度跟我曾經攀崖摘取藥果的程度完全沒法比。
那種傷我都能忍下來,這點小傷簡直不放在眼裡了!
我歉意的對着少年道:“劃了點小口子吧,沒什麼大不了的,等到了城裡,我會去藥鋪買點藥粉上一下的。”
“你不用擔心。”
少年伸手過來,我嚇一跳,立刻拍開他的手道:“大男人矯情什麼?!”
少年嘆了幾口氣,才轉頭看着我認真地道:“小菱,你在國都城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
”我最初見到你,覺得是被家裡寵着的孩子,“少年不解的看了我一眼,語氣遲疑地道,”但是眼下你的反應,我有點弄不懂了!”
他說得那麼坦誠,坦誠到讓我瞬間有幾分尷尬。
我咳嗽了一聲道:“哎,弄懂幹什麼,我跟你馬上就橋歸橋路歸路了,你到了肅州城難道沒事可做?”
“我記得你可是跟我說過的,到了那邊立刻就要着手調查船上的劫持案......”
說到這裡,我湊近他幾分,笑道,“這裡頭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內情,是不是?”
我成功的轉移了話題,少年的耳朵泛紅了,他沉聲道:“會查清楚的。”
我心道最好查查清楚,我在想,等到了肅州城,不光是這位大少爺,還有師兄,他一定會查個明白,哪怕挖地三尺!
“你在城內停留多久?小菱?”少年問。
這種時候,他跟我已經不再討論關於夜裡到達肅州城要在他家暫住的事情了。
按照馬車的速度跟餘下的路程,我們到達肅州城的時候勢必會在白天。
“我不清楚,這個決定權暫時不在我手裡,同船來的人會知道。”
我簡單回答了少年一句。
我能確定王師的行程比我們慢一步,這樣一來,去北地的行程就沒那麼趕了。
少年低頭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立刻從懷中掏出了那個他自己用來上藥的瓶子,遞到我手中道:“小菱......你自己動手。”
他的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剛纔被我轉開話題,這會兒他又想起來了。
我搖了搖頭道:“你帶的藥我看過,是最好的。“
我低頭道:”這等小傷,用這麼貴重的藥太過了,好比,好比......”
腦子有點卡殼,我沒想起貼合的比喻。
少年粗了聲音道:“給你!你就用,囉嗦什麼,從來就沒有這種說法的,藥還能比人金貴。”
“你說錯了,藥有時候的確比人更金貴......”我惆悵地低下頭道。
推脫了兩次,車伕的聲音遠遠傳來。
“走吧,進城再說。”我瞥了少年一眼,將手中那個小瓶子直接塞到了他的手裡,還是不想用。
我走出很遠,身後的少年才慢慢跟上來......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始終落在我身上。
我感覺到了!
不多時,少年加快腳步跟我同行。
......車伕在路上等着,將我們走近,表情比原來好看了些。
看我們並肩走來,他也鬆了口氣道:“弟兄倆哪,有什麼不高興的,說開就好了。”
“小兄弟,你以後不能隨便夜半跑出去玩,特別在荒郊野外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