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蓮塘煙月浮,新月彎彎映碧水。
數名小妖已用捆仙繩將玉茗困在裡邊,她奮力掙扎着,卻發覺自己根本無法動彈,不由怒視着將她騙出來的月華,“月華,沒想到你竟然是魔界中人!”
月華這些年一直奉命潛伏在天庭爲魔界辦事,這一次擅自將自己的身份暴露,冒着危險將年幼的玉茗公主騙下天庭,只因收到魔界的命令。原本一直隱匿在凌霄寶殿爲侍茶的她抓準了玉茗想下凡的心態,將她騙了下來。
“玉茗公主,你太單純了,如今仙魔大戰日益緊張,竟因爲貪玩而輕信我……若非魔君夫人有令,我還真不忍心傷你。”月華輕輕一嘆,迴避了玉茗那雙純真的目光,背過身去,冷聲對幾位小妖吩咐道:“夫人有令,玉茗公主是我魔界對付天界的最好棋子,她要活的。”
“是!”小妖當即明白其中深意,上前將被捆住的玉茗扛了起來,飛身朝魔宮而去。
玉茗感受着妖魔身上的那一陣陣血腥之氣,她都快悔青了腸子,還記得數月前母妃才警告過她人間險惡,妖魔橫行,要她修煉好法術再去人間。可她每日面對枯燥無味的仙法,還有那面癱師傅名古,真的很無聊。
月華稍加引誘,描繪着人間的熱鬧與美好,還說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帶下天庭,那時想要下凡的她蠢蠢欲動,也沒多想,便與她一同離開天庭。
可誰知,一下凡便被這些妖怪團團圍住,她現在才深覺晚矣,父王、母妃若知道她失蹤了,定然會很焦急吧。
頭一回,她覺得自己闖了這樣大的禍事,也不知該如何收場,更擔心是否會牽連了父王和母妃。
在去往魔界的一路上,玉茗瞬間亂了心神,直到她被拋入鬼獄,被人嚴加看守起來後,她終是忍不住靠在枯骨而建成的牆壁上失聲慟哭了起來。
“父王,母妃,對不起……”她的淚水溼了滿臉,哽咽的聲音在空寂黑暗的牢房內顯得極爲悲涼。
“你是誰?”
忽然,黑暗中傳來一個凌厲的聲音,玉茗猛然止住哭聲,含着淚眼朝聲音處望去,只見一名藍衣男子正用精銳地目光看着自己,他也與自己一樣,身處獄中,只是中間隔了一道鐵欄,隱約浮動着黑光。
“你身上有仙氣。”他運用真氣感受了一下,深覺詫異,這麼年幼便有這麼強烈的仙氣,看來她並非凡人,心中略略細想,便已猜到她的身份,“數萬年來,如此年幼便有如此渾厚難掩的仙氣,想必你是天帝的女兒吧?”
玉茗見他如此肯定,心中有些詫異,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望着這個奇怪的人問道:“你又是誰?”
“我待在着鬼獄已經足足一百年了。”他長嘆一聲,語氣中卻沒有怨恨,只是有着一抹超凡的淡然,審視着她良久,只覺她的眉眼間甚似月初,又問:“月初是你母親嗎?”
玉茗一愣,這人竟知道母妃的另一個名字,她抹了抹淚水,不動聲色地回答:“不,我的母親叫玉染。”
他了然一笑:“不就是同一個人嘛,時光匆匆,連她的女兒都這樣大了。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我叫白玉茗,你呢?”
“我叫七殺。”
說到此處,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諷刺地笑意,自從一百年前在仙魔大戰中,他不戰而退,陵霄對他已不再信任,將他關在鬼獄這一百年來,不容許任何人來探視,也不對他下殺手,只是這樣關着。
有時他會想,若是能永世這樣關在鬼獄中也不失爲一件壞事,這樣他就能逃避所有的責任,更可以逃避楚韻的追問,他害怕楚韻得知他是天界派來的細作,怕楚韻對他失望的眼神。
“你認識我的母妃?你也是神仙?”玉茗眼中一亮,依稀能感受到他體內渾厚的真氣於法力,迫切地問:“你能不能幫我離開魔界?魔君肯定會利用我來威脅父王的,我害怕因爲我的莽撞而讓父王左右爲難。”
“七殺何德何能,自己都深陷鬼獄,過着半生不死的日子……”七殺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玉茗聽完,臉色瞬間黯淡下來,雙手抱膝,陷入一片沉默。
許久,她的眼中恍然閃過一抹決絕,這份絕然本不該是這個年紀該有的表情。
她低聲且堅定地說道:“若魔界要利用我威脅父王妥協,利用我毀滅天界,我定然不會苟活於世。”
“你不怕死?”七殺挑眉,沒想到她小小年紀有這等氣魄。
“我當然怕,可我是天帝的女兒,我該有一個公主的擔當,爲了這天下蒼生。”
玉茗這一句話徹底震驚了七殺,他猛然驚起,不由想起當年甘願進入魔界爲暗人時心中所堅定的信念。
那時的他雖然年少,卻厭惡魔界中人的無端殺戮,他希望憑自己的綿薄之力能夠幫助天界毀滅魔界,希望天下蒼生得到救贖。
是什麼讓他改變了初衷呢?如今的他只會一味的逃避,過着如此渾渾噩噩的日子,當真是連一個小姑娘都比不上。
“魔君,如今我們有一個大好的機會毀滅天界,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嫿嫿含着一抹柔媚的笑意凝着陵霄,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仿若已將一切算計好。
陵霄若有若無的掃了她一眼,問道:“說來聽聽。”
嫿嫿緩步朝陵霄走去,挨着他的身子坐下,低聲問:“你猜我這一次抓到了誰?”
陵霄不猜,只是等待她繼續往下說。
“我抓到了白曜與月初的女兒,白玉茗。”嫿嫿抿脣嬌笑,“如今的白玉茗已被我關在了鬼獄,想必天界已得到消息了,白曜定然會亂了方寸。”
“你確定抓來之人是白玉茗?”陵霄眉目忽閃一抹凌然。
“自然不會有錯,魔君若不放心,可親自去看看。”嫿嫿心中明白,陵霄這些年來心中始終有一個疑惑,白玉茗究竟是不是他與月初的女兒,如今有一個很好的機會驗證,他自然不會放過。
陵霄悠悠起身,“自然要去看一看這位玉茗公主,她將會是我們打擊天界最有利的一枚棋子。”
嫿嫿見陵霄一邊說着,便一邊朝屋外走去,她急忙跟了上去。
陷入自己的心緒中的七殺忽聞一陣殺氣襲來,他立刻戒備起來,一雙精銳的目光朝牢外望去,須臾間,陵霄的身影便已闖入他的眼簾,他當即一怔,猛然起身道:“魔君!”
陵霄像是未聽到他的話語,大步走到玉茗的牢門外,隔着設有結界的鐵欄外凝望着蜷縮在牢內一角的小小身影,她整個人被黑暗所包裹,顯得格外仿若隨時要被黑暗吞噬。
“你就是白曜的女兒?”陵霄冰冷的聲音在空寂的牢內響起,隱約傳來縷縷迴音,蒼涼徹骨。
玉茗擡頭,驚懼地看着陵霄,被他身上的冷意嚇的不由朝裡挪了挪。
緊隨其後的嫿嫿也瞅了眼這個孩子,眉眼間倒是極像月初。
陵霄擡手運氣,瞬間便已將小小的玉茗吸入鐵欄邊,冰冷地手緊緊扼制着她那柔嫩的頸項。
玉茗高呼一聲,身體便不受控制地朝牢門飛了過去,感覺到頸項被人狠狠掐住,她只是咬着脣,倔強地不肯呼喊一聲。但從小受盡了萬千寵愛的玉茗,自幼被衆仙捧在手心,何時遭遇過如此際遇,尤其感受到此人身上的嗜血殺意,已嚇得腿軟。
“魔君手下留情。”七殺豁然起身,大步上前,低呼一句。
陵霄置若罔聞,似乎在感受着玉茗身上的氣息,濃濃地仙氣逼人,感受不到分毫魔性。
片刻,陵霄猛然甩開玉茗,她重重地跌在地上,一口鮮血便從口中噴出。
“嫿嫿,這一次你做的很好,有了白玉茗,我便不信白曜不會妥協。”陵霄嘴角泛出殘酷的笑意,一個計劃已悄然在心中形成。
“我不會讓你利用我對付父王的!”玉茗雖然受了傷,卻依舊用虛弱的聲音高呼着。
“那可由不得你。”嫿嫿嫵媚一笑,“玉茗公主,你就等着你的父王來救你吧。”
“魔君,她不過是個孩子。”七殺的手死死地握拳,聲音有着懇求。
“我們的七殺大護法從何時起竟如此悲天憫人了?階下囚還想爲旁人求情,當真可笑。”嫿嫿嗤鼻嘲諷着。
玉茗躺在冰涼的地面,手死死握拳,恨恨地盯着陵霄與嫿嫿,她不能讓他們利用自己對付天庭,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不能牽連旁人!
想到此處,她猛然起身,雙掌合十,欲使用自我毀滅來了結自己的性命。
陵霄一眼便知她的意圖,廣袖一揮,輕易便制止了她的舉動,食指輕彈,已封了她全身的筋脈,頃刻間,玉茗已不得動彈,只能睜着一雙憤怒的目光看着陵霄,近乎於咬牙切齒。
“派人好好看着她,在白曜來之前,我要活着的白玉茗。”陵霄冷聲吩咐着,目光微微掃過牢內的七殺,緊抿着的脣鋒微微開啓,似要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未開口,大步揚長而去。
天宮浮雲點點,偌大輝煌的凌霄寶殿內,衆仙皆是一陣沉默,氣氛極爲凝重。
“魔界已派人放出話來,玉茗公主現在他們手中,若是不想看見公主灰飛煙滅,天帝孤身一人前去魔界。”太白上仙如實將魔界傳來的話如實稟報。
白曜靜坐在寶座之上,俯視着在場衆仙,目光微寒。
沉默許久,玄天上前一步,出聲打斷了此刻的沉寂,“天帝乃諸神之主,若孤身一人前去魔界,豈不是落入他們的圈套。若天帝爲了玉茗公主一人而做出如此犧牲,便是將整個天庭棄之不顧,我們決不同意!”
“若我不去,那玉茗便只有死路一條。”白曜似在極力剋制此刻的怒意,恨不得立刻揮兵入魔界,掃平那些烏合之衆。
“難道天帝您去了,公主就有活路嗎?”離斯也不急不緩地開口,臉色極爲凝重。
“離斯說的不錯,天帝萬不可中了魔界的詭計,他們必然布好了天羅地網,就等着天帝您去。”一襲明黃鳳袍的玉染從偏殿內走了出來,她的臉上早已褪去了初時的稚嫩,一派冷靜睿智。
白曜見她無聲無息地出來,臉色微閃詫異,自從玉茗失蹤後,他便刻意將玉茗被魔界抓走的消息隱瞞,如今她卻還是知曉了。
玉染深深凝着白曜,低聲道:“如今正是仙魔之戰的危急時刻,容不得天帝有任何閃失,更不可爲了一個玉茗而置整個天界於危境。我相信,玉茗不會怪我們的,她身爲天帝的女兒,便要勇於承擔自己的一切錯誤,哪怕是灰飛煙滅。”
白曜回視着玉染,此時的她竟冷靜的出奇,仿若正在說着與她毫不相關的一件事,可他卻明白,此刻沒有任何人的心比她還痛。
玉染緩緩跪地,拜倒在白曜腳邊,冰冷地目光睇着那金磚,沉聲道:“請天帝放棄玉茗。”
衆仙見天妃如此,便緊隨其後,緩緩拜倒,齊聲道:“請天帝放棄玉茗公主。”
白曜深深地閉上眼睛,心中閃過無數的矛盾與掙扎,雖然玉茗並非他的親生女兒,可這一百年來的相處,他早就將玉茗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對待,如今卻要他在玉茗與天界中選擇一個。
一直以來,冷靜如他,必然明白取捨,這天界衆生與區區一個玉茗相比,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
若換了曾經,他定然能夠將玉茗狠心棄之,可自從與月初大婚後,他的心,似乎不再似以往那樣冰冷。
白曜猛然睜開雙眼,厲聲道:“不行,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出玉茗的。”
玉染的眼中閃過一絲哀傷,沉沉道:“孩子,我們還會再有的。”
“行了,你們暫且都退下,容我好好想想。”白曜揮了揮手,臉上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幾分嘆息泄露了他此時的猶豫。
玉茗,還是有救的。
她是陵霄和月初的親生女兒,只要陵霄知道玉茗的身份,必然不會動手。
可是……
他如何能忍心,讓玉茗知道她的父親竟然是她一直仇視的妖魔。
而月初,又如何能接受孩子竟是她與陵霄的事實,她這些年來,一直把自己當做玉染,更不願記起有關於月初與陵霄之間的記憶。
難道所有的一切要在此時此刻揭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