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娃,此次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次歸家?”李有福抽着那隻從不離身的旱菸袋子,吧嗒吧嗒地問道,站在路口,幾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那菸葉燃燒的滋滋聲。也許是有什麼想說的,李有福一口吸得比一口猛,一個抽慣了煙的人居然被嗆着了,“咳咳……”
李靈犀急忙上前幫李有福拍了拍輩,朱果這幾樣靈物的藥效果然是非同尋常,這十來天下來,李有福本來略微花白的頭髮,根部已經開始轉黑,還有那稀疏的鬍鬚,也變得濃密起來,臉上的皺紋更是一天比一天少。他知道,叔爸和叔娘還會繼續被控制在體內的藥力改造身體,不修道卻也能延年益壽。
李靈犀算了下,自己這一次出去,短時間內卻是回不來了,倒不是路途遙遠,只是這修道之事乃是修的一個了無牽掛,如果時時被那俗事所纏,倒是多了許多麻煩,“叔爸,七年後若是孩兒無事,當回來一次吧。”
“好,很好。七年倒也不久。”李有福滿意地說道。
李張氏說道:“大娃,你在外面如果遇到了合適的姑娘,也早些把家給成了吧。叔娘雖然不懂你們修行之人的規矩,但好歹成家立業也是人之常情。”
“放心吧,叔爸,叔娘,我會照顧自己的。倒是你們,平日裡莫要太過勞累了,拾言送來的銀錢你們照我說的辦,只管用就是,如果不夠,我留下的也足夠了。”李靈犀雖然知道叔爸和叔娘決計不會亂花任何一兩銀子,充其量不過是買些小米白麪之類的過日子罷了,因爲他們總想着把這些錢存着將來給孩子們成家立業……
“大哥,你放心吧,家裡有俺。等俺考取了功名,讓爹孃也過上好日子。”李大寶信心十足地說道。
李靈犀看着李大寶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心裡不禁想起了當日看到的那副卦圖,上面正是那李大寶,不由拉過他,低聲道:“大寶!大哥這裡給你交個底,來日你之成就不可限量,不過,你須得謹記一句話,萬事以民爲本,否則,哥哥便是回來了,也決計繞不得你。”
“大哥,你放心吧,我一定會考取功名做個好官。神州子民的苦難你我兄弟從小就親身感受到了。我李靈通飽讀聖賢書,豈會將那蒼生遺忘,斷無此理。”
說起李靈通這個名字,那是全家商議的結果,李大寶在學校裡確實是念那科舉制學的天才,四書五經通讀不說,連頗難的古文考據他都信手拈來。考個功名在他看來是易如反掌之事,而且學正大人也隱隱地暗示過幾次了,頗有提拔之意。他那李大寶的小名倒也不好用了,全家商議過後,將那李大寶之名改爲李靈通三字,卻是與李靈犀兄弟二人相通。
見二弟李靈通如此言語,李靈犀雖然暗有擔心,卻也不再多說,只是道:“李陰陽,彩兒,我們走吧。”
“祖爺爺,祖奶奶,二老爺,我們走了。”兩個小孩兒齊聲道。
三人慢慢地上路,一步一回首,卻終究走到了大路的遠方的轉彎處,李靈犀停下來,最後地望向平遙鎮,卻看到李有福大聲喊道:
“大娃,別忘了,平遙鎮纔是你的根……”
兩滴男兒淚流下來,李靈犀心裡默默點點頭,這裡是自己的根,而外面的世界,就是自己的未來吧。
今日平遙鎮一別,李靈犀若是知曉將來再回之時,早已遠非七年之期,也不知他會做何感想。
……
清源派,水宗。
水宗的偏殿裡,宗主通玉真人正在打坐靜修。身前一個古銅香爐里正冒出汩汩流水般的水香,這水香乃是道門的一種常見之物,但凡點燃,熏熏然猶如仙境,卻是有利於靜氣凝神,潛修黃庭之道。
忽有一陣山風從門外刮來,引得水香浮動,本來靜氣打坐的通玉真人一下睜開眼來,她知道,每當這個時候,那就是他來了!
“師兄,你來了!”通玉真人帶着激動輕聲道,正好看到門外一個青衣道人閒庭信步一般走進來,不是那陳伯當又是誰。
“師妹!”陳伯當開口道。
“師兄,爲何你總是這樣沉默寡言?難道阿玉真的不值你側目三分嗎?”通玉真人搖搖頭,雖然神態依舊安如靜臥之山,卻露出些許愁苦。
也不見陳伯當作甚動作,甚至連神色也依舊是那般淡淡的,卻是道:“師妹,以心養道,忘情成真,故而吾等黃庭門徒,當修真之道,修情之道,我悟了,你卻沒悟!”
“師兄,你真的悟了嗎?你真的放得下嗎?”通玉真人再也保持不了那份道意,徑直站起,隱帶怒意地說道:“當年之事,別人不知,阿玉卻是盡知因果。師兄,你真的不恨俞伯羊?”
“恨?什麼是恨?”陳伯當淡淡地道,通玉真人認真地看了半天,也沒從這位二師兄臉上看到任何表情,正如歲歲年年都在清源派表現出來的那般,不爲物喜,不以己悲。通玉真人不知道,或許陳伯當也有真性情的時候,比如他那最上心的徒兒小七!
通玉真人搖搖頭,又問道:“那你可是愛你那大徒兒?當年那般因果,這些年你卻依舊多番維護,難道你依舊愛他嗎!”
“愛?什麼是愛?”陳伯當依舊反問道。
“二師兄,你……”通玉真人痛苦地坐到榻上,也許整個清源派,只有多年不見的師父和這位二師兄纔會讓她有一種深深地無力感。
陳伯當向前隨意走了兩步,說道:“愛是道,恨是道。俞伯羊所作所爲是道,我陳伯噹噹年之遭遇亦是道。不是師兄沒有悟透,而是師妹陷入其中。”
“師兄,你胡說,你,你該恨他的,你該恨他的。爲什麼你不恨他,卻也不愛我,爲什麼!爲什麼該恨的人,你不恨;該愛的人,你卻不愛……”通玉真人似乎有些歇斯底里,雖然她知道每次自己和二師兄討論當年的問題,自己就會最後忍不住自己的情緒,但她實在無法理解,這幾十年來一直想不通。
陳伯當難得笑了笑,似乎絲毫不爲通玉真人這種衝動和情緒化所動,只是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師妹,不得道終究是不得道。我懂,你不懂,永遠都不懂。我要的,不是你有的;我有的,不是你懂的!俞伯羊是俞伯羊,她是她,生是生,死是死。你不得道,俞伯羊同樣不得道……”
“道,道道……師兄,你一天到晚都是道,都是這些大道理!你便是說說,讓阿玉也知曉知曉,誰才懂道,誰纔有道,什麼是道!”通玉真人作爲一個在清源派衆星拱月一般的女人,卻常年忍受着陳伯當的這種漠視,而且總是那麼飄忽不定的藉口。
陳伯當說道:“道在人心,只是不懂!”
“師兄,你知道嗎?這些年來,阿玉總有一種錯覺。引雪她娘,許是白死了。”通玉真人說道。
“通玉,你何必苦苦糾纏此事……”陳伯當微微色變,卻是不願再說。
“師兄,你……”通玉真人見陳伯當果然受不住這個話題,也就不再說,卻是問道:“此次師兄可是爲了江語晨而來?”
“這是水宗和無道宗的老規矩了。”陳伯當說道。
“這些年我水宗待她依舊,不曾違了半分規矩,更不曾有人欺負過她。師兄放心吧。”通玉真人說道。
陳伯當:“如此我便是放心了,只是兩宗祖訓,便是走過場也須得前來問誡一番!”
“好像時間也快到了吧?”通玉真人想到了那個徒兒,心裡不禁愁苦,或許她不算自己的徒兒,但自己對其他徒兒的疼愛都趕不上江語晨。
“不錯。”陳伯當說道。
“那有勞二師兄了。”通玉真人說道。
“此乃祖訓,不得違之。”彷彿例行公事一般問完了通玉真人這些年是否有曾虧待過江語晨,也沒有發現有什麼額外的突發事情,陳伯當這才退出門外,掩上門,隔門相忘,嘆了一聲,用一種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師妹,你不懂,爲兄也不懂……”
“嗚……”
接天台,一陣略顯低沉的古琴聲響起,伴隨着一種酒香飄散出來。月色下,那接天台的茅屋前石桌上依舊放着一葫蘆酒,一壺溫好的老黃酒,也是那古老相傳的醉仙忘憂酒。
門開着,偶有一陣風吹來,撩起了那竹簾,卻見茅屋裡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正在彈琴。時而擡頭,顧盼生輝間盡顯仙子本色,落落出塵,端得不食人間煙火。正是那江語晨,她似乎白日裡在那水宗,晚上卻總在這幾乎從未有人來過的接天台。
清源派是極大的,這接天台沒有人來也是正常,尋常弟子不是忙着打坐修煉飛劍法寶,就是閉關或者下山歷練,很少有人會在門派裡四處轉悠,把每一個山頭都走遍。
良久,嗚咽低沉的琴聲才停下來,江語晨微微擡頭,卻是望着門外,竹簾外,正有一個人站在那裡。
“伯當見過江姑娘!”
陳伯當站在茅屋外,也不進去,卻是極爲罕見地躬身行了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