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崖鎮的這個夜晚註定不能平靜。
鵝毛大雪停了沒多久,隨着楚江開喊出這聲“我來”,天空中竟然又有零星的雪花飄落了下來。
趕車的中年男人,仙界山鼎鼎大名的竹仙尊,聽到楚江開這聲頗有氣勢的應答,也是覺得有些意外。
畢竟'仙種'的名號在這片大陸上已經叫響了十一年,雖然更多的人並不知道'仙種'其實也是初始上道,但即便知道了,就能當做真正的初始上道來對待嗎?
雪花在幾息間就已經密集了起來。
之前從馬車上出來,差點摔倒的那個小姑娘,伸出手接連幾片雪花,脆生生的說道,''師父,你說這場雪是徒兒帶來的,可是它們好像並不聽徒兒的話啊?''
只此一句話,在場的人都石化了。
那位還在對着那匹老馬感慨的馬將軍,更是腳下一滑,重重的摔倒在了泥濘裡,沾了一身泥漿。
摔倒的馬將軍沒能立刻爬起來,反倒是喘息着掙扎許久,直到木小婉實在看不下去,上前攙扶,才勉強站了起來。
這場景讓隨着這位汪墨仙尊而來,忙活的灰頭土臉的幾位中天門弟子面面相覷,最後都把目光投向了同樣一臉震驚的汪墨。
汪墨面色凝重,這次來西周,的的確確是領了門中的密令,可他到現在也不明白門裡到底想幹什麼?既然門中怕王翰出事,當初把他放在自己身邊豈非更好?
況且'仙種'成熟之日纔會上道,這樣的消息門裡就算打探不到,總該能打探到這位'仙種'平日裡的一些消息吧?
可事實就是,就連仙尊級別的汪墨,也纔是剛知道這樣的消息。
汪墨不相信,門裡的老傢伙能預知'仙種'的成熟,卻預知不了'仙種'的上道。
馬將軍劇烈的咳嗽了兩聲,歉意的看了看攙扶他的木小婉。
木小婉此時的注意力,卻是又回到了楚江開的身上。
她吃驚這個不顯山露水的年輕人,卻好像有股子來者不拒的狠厲勁兒,而且給人的感覺,絕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魯莽,而是一點點胸有成竹的自信。
這樣也好,修行的路上,有的是刀山火海,早點磨礪也不是什麼壞事。
木小婉甚至有一點希翼,若是楚江開真能贏了'仙種',哪怕只要不輸,在這片大陸上,也可以一戰成名了。
雖然只是個初始上道的孩子,但因爲'仙種'的名氣,這一戰必定會不平凡。
馬將軍擡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他已經有些支撐不住。是的,他一直在支撐,給了杜學究那一身正氣的一擊後,他的身體中,其實已經空空如也。
擦乾血跡,他順手掏出塞在胸口的那本麻紙書,遞給了楚江開。
“阿開,這個給你。”
楚江開接過麻紙書,疑惑的問道,“前輩這是何意?”
“我老了,原本想着去牧雲湖再讀,可突然就覺得不想看了,今後也不打算看書了,看了半輩子,膩了。”馬將軍又咳嗽了一聲,“我這一輩子,坎坎坷坷也經歷了不少,都在這本書裡了,小婉看好你,我便要看好你,拿着這本書,也許你可以少走些彎路。”
楚江開明白了馬將軍的意思,但他卻回頭看向了汪墨,“我要'歸於硯'!”
汪墨怔了怔,臉色變得難看了很多。
“我要'歸於硯'!”
楚江開又重複了一遍。
“現世報!”趕車的竹仙尊不屑的說出了這三個字。
要知道,即便在中天門,這位汪墨仙尊就算是再怎麼以溫和的形象示人,但本質上還是一位能夠說什麼是什麼的大人物,沒誰敢當面嘲諷出這樣的三個字的。
但在此,汪墨面對竹仙尊的嘲諷卻依舊不動聲色,只是往前走了數步,走到楚江開的面前,他身後的數名弟子盡數都會意了仙尊的意圖,緩緩跟了過來,警惕的看着周圍諸人的一舉一動。
在這一刻,汪墨的取捨,就是中天門的意志。這樣的中天門雖然讓人異常厭惡,但也很現實。
竹仙尊躍下馬車,站在車轅邊,看着這樣似乎有點火星的場面,平靜問道,''汪墨,你若不要,總該能讓給我仙界山了吧?''
實際上光是仙界山山門之內,形形**不比楚江開資質差的弟子就數不勝數。
在西周境內,與仙界山站點關係的修行門派也有十數家之多,並不是每個修士都是從這座山裡走出來的,更何況楚江開這樣初始上道的修士,真要有點出息,還需要不計代價的長期投入。
怎麼看,這都算不上一件划算的事情。
可偏偏,竹仙尊就這麼直眉瞪眼的要了。
楚江開五臟六腑皆是一陣劇痛,隨之還有心臟的狂跳。
但他仍舊是咬着牙說道,“我只要'歸於硯'!”
不得不說汪墨能走到仙尊這個位置,實在是有着過人的心智,明知道竹仙尊此時就是挑撥,就是嘲諷,就是等着看自己的尷尬,卻偏偏也不想讓他如願。
他擡擡手,示意衆人退下。
同時,將那柄擦拭的乾乾淨淨的'歸於硯',遞到了楚江開的面前。
“它是你的!”
果不其然,竹仙尊聽到這四個字之後,臉上的神情,便實在是有了些變化,應該有些不解,又好像是同情。
穿花襖的小姑娘道,“嘖嘖,看看人家的師尊,怎麼什麼都捨得給弟子?”
說完,有轉過頭問竹仙尊,“咱們仙界山什麼時候能有這樣的大手筆呢?要不我一會兒把那破石頭搶過來可好?”
竹仙尊聞言冷笑道,“這種事,只有人家中天門做得,至於我們仙界山嗎?我建議你還是不要抱這種幻想,'歸於硯'也不建議你搶過來,搶來了,只怕也到不了你的手上。”
“不過你若是贏了這小子,也算是給仙界山長臉了,自然會有獎賞。”
“同樣,若是輸了,該罰也會罰。”
“是啊!哪裡有不罰的道理呢?畢竟你可是大名鼎鼎的'仙種',我雖然不似中天門那些腐儒,只知道一味總結勸告,但也不會似中天門爲禍人間的時候,不分青紅皁白。”
穿花襖的小姑娘面有苦色,問道,“我也是剛剛上道,憑什麼就不能輸?'仙種'也還是種子,還沒有長成大樹呢!”
竹仙尊不作言語,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楚江開此時此刻本就沒有心存僥倖,他壓根就沒想到汪墨會這麼痛快。
同時,身上的劇痛消失了,心臟也恢復如常。
他知道這是汪墨的妥協,索性他也學了一會痛快,一把攥住'歸於硯'的劍柄,也不再掩飾心中的歡喜,笑出了聲。
接過'歸於硯'後,楚江開將馬將軍給的那本麻紙書,也學着馬將軍的樣子,塞入了胸前之前那柄短劍的位置。
馬車前,這位仙界山的竹仙尊從懷中取出一方古硯。
他盯着穿花襖的小姑娘,面無表情道,“你雖說初始上道,卻起點本就比別人高出不少,贏了其實只是理所應當,輸了受點懲罰才能讓你有個來日方長。”
竹仙尊將手中的古硯遞給小姑娘,“中天門能把'歸於硯'這樣的重寶給弟子,其實他現在還不是中天門的弟子,這樣的大手筆,我們仙界山是學不來的,不過,也不能虧待你這位'仙種',這方'天門硯',就借給你用用。”
“正好也應了那句'天門中斷楚江開'的古詩,不過,他這個楚江開,你中斷不中斷的了,卻還是未知,只能拭目以待了!”
竹仙尊負手往前走了幾步,任由那些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來到距離汪墨五步開外,方纔開口道,“汪墨仙尊還有什麼未盡的事宜嗎?”
這明顯又是一句嘲諷之詞。
汪墨還是平淡的回答,“中天門有的是仙尊,倒不會缺我一個!”
“要的就是這份坦然,今日他二人不論勝負,你我二人都再約一次如何?”竹仙尊問道。
汪墨冷笑不語,也不再拘着,點了點頭,“正合我意,也許過了竹仙尊你這道關,前路也就豁然開朗了!”
“那就明天?”
“明天!仙界山後山借來用用,你這位仙界山的仙尊總能辦得到吧?”
“好說好說!”竹仙尊笑道。
楚江開握着這柄'歸於硯'的時候,能感覺到丹田位置泛起的靈氣的浪花,那種澎湃隨之而來的感覺,讓他對自己有了足夠的信心。
雖然對方是'仙種',但在楚江開的眼中,就是隔壁家的二妞。
當然,在'一柄劍'這些年,他一直沒有隔壁。
更是從未見過什麼二妞。
穿花襖的小姑娘卻像個真正的二妞一樣,蹦蹦跳跳的向長街上開闊的地方而去。
一邊蹦跳,一邊喊道,“楚江開,你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就過來啊!”
楚江開苦笑着搖搖頭,掂了掂手中'歸於硯'的分量,心想,小姑娘家家的,真能吃住這一劍?
可想歸想,他也知道,這個小姑娘不簡單。
他拉開繫帶,緩緩收起斗篷疊好,慎重的交到木小婉的手中,躬身道,“姑姑,受累了!”
說完,便也不等木小婉發話,轉身朝着長街的那片開闊處而去。
雪落得更急,街面上,舊的痕跡已經被新雪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