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藍林的身影消失於衆人的視線,林巖皓才放開申正韓,他跌坐在地上,經過徹底的悲亢,他的眼睛陰暗沉寂,神情狂熱,他看一眼靈堂上相框裡的申賀成,面無表情的爬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出門外。
林巖皓跟在他身後,申正韓走到他自己的車前,停下來,用陰鬱異樣的眼神看着林巖皓,他說,“皓,你恨我嗎?”
林巖皓注視着他,眼神裡是無限的黯然,“我能恨你嗎?我該恨你嗎?你搶走我媽媽,給了我一個哥哥後,再把他也搶走,我要恨你嗎?”
“皓,我待你不好,是因爲我不知道要如何待你,你身上有你母樣的影子,可是你的血管裡流有那個男人的血液。”
“恐懼嗎,因爲我爸爸的意外,你參與了嗎?看見我,你覺得害怕了嗎?”
申正韓的眼神惘然,寂靜的望着彎彎曲曲的下山的道路,彷彿看見很多年前的那個故事,裡面的種種因與果,像被宿命包圍,太多糾纏已因時間飛速而世事變遷,有些東西,已經無法求證,連申正韓自己,都快要淡忘了,他依然遵從他的方式,過程又如何,他把他想要的結果握在手裡了,他漫長一生的計劃裡,唯有他視爲珍愛的申賀成,不是他預計的結果,唯一這一次的災難,足於將他撕毀。他注視着他眼前的這個孩子,臉上有一種他從未發覺的堅硬清冷的氣味,他,在用他的方式,默默的與他對峙,“孩子,我可以給你什麼?”
林巖皓微微的笑,笑容裡滿是疼痛和無助,“你總是以這種手段,你能給我什麼,如果我要哥哥,要媽媽,你能給嗎,你給得起嗎?”
申正韓的臉上有滄桑的平和,他靜靜的凝視着林巖皓,他的聲音在林間顯得空洞而低沉,“我一直堅信我的方式,皓,你鄙視這個過程也好,結局依然是聽從我的,我會給你全部,除了你想要的,因爲他們,也是我想要而得不到的。”
林巖皓看着這個老年男人,一遍又一遍的撫摸着他的頭髮,用深切的眼神,在寂靜的林間空氣裡,注視着他,然後他朝他揮揮手,他說,“再見,皓。”然後他穿進車裡,汽車在蜿蜓的小道上漸行漸遠。
碧藍的天空,向着有海的地方延伸,遠遠聽見海風咆嘯的聲音。一片枯黃的葉子盤旋着緩慢的落到地上,發出輕微空曠的聲響,彷彿來自天堂。
十分鐘後,某市市議會員申正韓在通往他兒子的靈堂的公路上,出了車禍,車子失控衝下山坡,當場死亡,他生前的所有遺產,如數留給他的小兒子林巖皓。
他依然以他的方式,尋求他想要的結局。
藍林一直以爲,有些災難,她是可以預見的,猶如她和文政的離別,猶如樸津與申賀成的結局。而她與凌宇,以這種災難般的方式告別,是她無法預測的。
太陽在縱橫雜亂的林間小道上投下斑駁的星星點點,乾燥的泥沙裡,盛開着不知疼痛的野生植物,偶爾有些色澤斑斕的昆蟲在上面停靠,碧藍的天際一抹詭異的暗紅,猶如腐爛的傷口,詭異的疼痛,林間仿似有黑色的鳥羣追逐,翅膀緩慢的扇動發出血液的腥味。
凌宇蹲在那裡抽菸,他等着她,遠遠的看見她,眯着眼睛站起來,那天他的笑容裡,帶着淡然的憂傷,彷彿已經預見結局。
他迎上來,輕輕的撫摸她凌亂捲曲的長髮,“藍林,他們對你不好,爲什麼不讓我和你一起進去。”
藍林搖頭,她把她的手心在她的身後攤開成空蕩蕩的姿勢,她的聲音輕輕的,“本該如此的,我以爲他們會殺了我,結果,比想像中的幸運,不是嗎?”
凌宇俯身下來,把她這般擁在懷裡,“林,不要把自己當對手,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學會對自己好。”
藍林眯起眼睛,陽光落在她眼底,寂靜沒有迴應,“宇,你要走了嗎。”
他把下巴壓在裸露她的後頸上,隔夜的青色鬍子茬,磨擦在她的肌膚上,清晰的疼痛,他說,“海豚說,她們準備移民洛杉磯,車房的生意也會搬到那裡從新開始,她的父親希望我去幫忙,可是林,我在等你的答案。”
她把頭埋進他的髮膚裡,臉上卻有充盈的明亮的笑容,彷彿要銘記這個男人的氣味,聲音,髮膚,笑容,疼痛,它們在她身邊跟隨她經歷她所有的慘痛,現在她知道,它們,終於要消失了,她聽見他撕裂般啞沙的聲音對她說,“林,我一直都在等,可是現在,我想要答案,我必須逼你,林,我走累了。”
藍林用力的點頭,把自己抽出來,眼神冷漠而清晰,她從來不知道,離別,原來是這樣深入骨髓的鈍痛,以至於她甚至不知道如何用笑容僞裝,那些質感滲入心臟,她的心跳很痛,形同爆裂,她輕聲說,“宇,你不是預見了答案了嗎,何必一定要捅破呢,我一直是個不祥的女人,會把災難帶向所有人,樸津,申賀成,海豚,尤其是你,凌宇,你依然不是我的對手,在你體無完膚以前,再見,宇。”
凌宇就那樣茫然的後退一步,他的眼睛裡有隱約的眼淚,但是卻不流出來,他始終無法越過她心裡的冰冷,他注視着她說,“如果這是你的答案,那麼,再見,林。”
然後,他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