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言的身體, 突然像只被抽去了控制線的木偶一樣頹然地向後倒去,“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瞬間驚起了身邊一連串的尖叫。
尖叫聲, 是張瓊那發出的。
“一言!林一言!”是她第一時間奔了過去, 跪到了地上一把抱住了林一言的身體。
而方未耶卻似乎仍被陷在某道魔怔裡無法抽離出來。
“未……未耶, 未耶……”氣若游絲的呼喚, 斷斷續續地, 從林一言的口中流淌而出,他的手,仍在試圖向着方未耶的方向探伸着, 全身簌簌發抖,面色鐵青, 脣色開始顯現驚人的淡紫色, 呼吸雜亂而沉重, 像是每一口,都將會是最後一口。
其實已是臨死前的掙扎。
像是沒有希望的垂死求救, 每一聲的呼喚,也只是憑空增添更多的失望而已!
他一直在費力地喘着,喉嚨口不斷髮出艱難的喘息聲,呼哧呼哧,卻十分無力, 就像是收音機的電池已經嚴重缺電似的, 只能發出幾不可聞的微弱聲音。
他, 就那樣虛弱地半靠在張瓊那的懷抱裡, 像只快要死掉的小狗, 渾身抽搐成一團。
這時溫子虛已經衝了過來,低頭仔細查看了一下, 便立即問林一言,“藥在身上嗎?”但他並未等他回答,就已經自顧自在林一言的身上口袋處掏了起來。
沒有,沒有……
林一言的呼吸,開始變得越來越淺淡,幾乎快要聽不見了……
“方未耶快去拿藥來!強心藥!!”溫子虛頓時回頭大吼了一聲。
彷彿是當頭的一個霹靂,直到此刻,方未耶似乎纔有所清醒,她立刻就腳步踉蹌着奔到房間裡去取藥去了……
黑暗的室外,此時又開始靜靜地飄下雪來……
一點星光都沒有,月亮更是早已被濃厚的雲層所掩蓋。
所有的一切,都已被重重地掩蓋,似乎再也看不見光線,也看不見未來。
如果說幸福遙不可及,那麼躲避痛苦最快的方法是什麼呢?是死嗎?
與此同時。
在這個黑暗的世界的另一個角落,有一個人,的確是這樣想的,如果說幸福遙不可及,那麼躲避痛苦最快的方法是什麼呢,那就是,死。
血,開始以間斷的方式,不時地從喉嚨口嘔出來,每嘔一口,都像是把身體掏空了一點似的,在一點一點地掏空着,但其實,也不是很在意似的,反正,‘擁有’對他來說,似乎也從來不曾存在過。
整個口腔因此都泛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就連吞嚥都變得一次比一次噁心,像是身體深處已經腐爛了一般,不斷地可以往上翻涌出死亡的惡臭。
已經不太能對胃部的痛楚做出什麼反應了,整個身體幾乎都已經麻木,只是覺得很冷,一陣一陣幾乎是刺骨的寒涼,從後背的地方快速地竄上那個指揮身體的大腦,然後再由昏聵的大腦深處一直冰到最遠的四肢指尖,通身涼透,似乎就連體內的血液都快要凍結成冰。
黑暗中,柏若承輕輕地睜開了眼睛。
睫毛閃動,像是蝴蝶的振翅,帶着輕微的顫抖,試圖在尋找着生命中唯一的光線。
昏黃的檯燈,照在面前牀邊的一小塊地上,黃色的光圈被牀頭櫃的黑影切割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形狀,毛毛的一團,不是很光亮,但是卻仍然能夠讓人清晰地看見,地上,牆上,那一朵朵嬌豔的血花。
浮着惡臭的血花。
其實早就該去死了。
在那場車禍中,最該死的人,不是柏若安,也不是亞君,而是柏若承他自己。
突然間想起了這件事,是不是因爲死神已經來了,正在打算要領走他的時候,突然又大發善心地讓他對這個世界再做出最後一次懺悔呢?
柏若承的嘴角,忽然在這暗夜中,輕輕地提了起來,一抹冷笑,像立在刀尖上一般,發出一道凜厲的光。
“噗!”
血光四濺!
玻璃碎裂!
亞君的哭聲,柏若安的驚呼聲,雜踏在耳際,像是天邊那些正在不斷洶涌而來的烏雲,濃重的,令人窒息地向人逼壓過來,然後,就會開始下起雨來了吧?然後,整個世界就會徹底地被雨水包裹起來了吧?然後,這一切,最終會隨着雨水的四處流泄而跟着一起消失在黑暗的污濁的下水道里了吧?
一切的罪惡,都是柏若承一手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車子不會撞向山體,如果不是他,也許就不會有那一場誤會,如果不是他……那結果,是多麼的不一樣……
“噗!”
又是一朵血花!
是要還給你的嗎柏若安?當你的身體,爆裂在我眼前的時候,當你身上的血,噴濺在我眼前的時候,你爲何,一點都不恨我?你知道嗎柏若安,仇恨,一直伴隨了我二十幾年,由你同父親離開我和媽媽的那一天起,仇恨,就像個胎記一般牢牢地深刻在我的心裡,我的身體裡,我的骨血裡。可你,爲什麼不恨我?
這時,柏若承閉了閉眼,嘴裡淡淡地嘆了口氣。
突然間變得這樣的軟弱,也許,真的是死神已經到來了吧……不是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麼?再次冷笑,底下的胃部於是似乎也在極度配合地冷笑,非常劇烈的扯痛,狠狠的痛楚,像是刀絞一般,深刻而清晰的感受,令人抓狂!
都說人死掉的時候,過世的親人會來接他,那麼柏若安,如果我現在死去,你,會不會來接我呢?或者說,你是不是,其實一直都有在黃泉路上等着我,好爲自己報仇呢?
沒關係,反正都是死,再捅一刀,也只是多一個刀口而已,根本無所謂。
身體一下子變得很輕很輕,可能,是已經凍成了冰,變成了雪吧?
無力地再次輕輕一嘔之後,柏若承終於虛脫地昏死了過去……
一滴淚,隱隱地閃現在他那已緊緊闔上的黑色眼睫處,鑽石般發射一道冰冷的光。
這個時候。
急救車正閃着快速旋轉的紅燈怪叫着奔馳在黑暗冰冷的公路上。
林一言依舊面色鐵青。
臉上的氧氣罩裡,浮着很淡很淡的白霧,有時,甚至很久也浮不上白霧。
救護人員正在做應急措施,同時溫子虛也在積極配合。
方未耶已經哭到失聲,通紅的雙眼,被救護車內慘白冷淡的光線照得恐怖一片。
張瓊那一直咬着脣,拼力地壓抑着她那些已經快要爆裂出胸口的憤怒,一會兒低頭看一眼幾乎已無人色的林一言,一會兒又擡頭瞪向那個同樣面無人色的方未耶。
有那麼一刻,在她的心裡,在她周身的血液裡,又一次洶涌而出了殺人的意願,像是火山即將要噴發一般,冒着熱浪滾滾的憤怒與暴躁,讓她快要瘋掉一般。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她到底,有何魅力?
這樣的問題,爲什麼會一直像個惡鬼一般對她糾纏不休?
十幾年前如此,十幾年後,又是如此!
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如此簡單的一個要求,爲什麼,爲什麼會讓你,那樣的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