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隔絕了她的視線, 揚起的塵土早已乘風而起，不知飄向何處。她怔怔地站在高起的土坡上，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一大隊的人馬終於漸漸地隱在了山脈間, 包括那個人。
“碧梧, 你……若是可以選擇, 你要去哪裡？”臨走前, 小七拉了她的手輕問道。
她一愣, 微微擡頭，那個人堅毅如刀刻般的臉頰隱在一羣黑衣將領中，硬朗的五官透着隱忍。視線相碰的那一霎那, 她看到他惶惶撇開的眼神。她忽然勾脣一笑，輕輕撇開視線：“我會留在這裡。”
“真的不想去爭取麼？”
爭取？她何曾沒有爭取過呢？那一晚, 密樹林裡, 她拉了他的袖子, 低聲問他：“你可願帶我走。”
他後退一步，那手就從他的臂上緩緩地滑了下來, 她一直低了頭，咬着脣，聽到上方的沉沉的聲音：“公主多保重。”
她不甘心，看着地上淺淺的水印，啞了聲音, 說道：“若是……若是你恨我……。”
“我不恨, 我只求至此之後與祁國, 與……你們寧氏……再無一絲一毫的干係。”他甩開她的手, 聲音冷而決絕, 握着腰間佩劍的手骨節分明，泛白成紫,
她頹然後退幾步，睜了眼睛看他，眼中的水霧蒙了眼睛，那個人背對着她，只餘下一個模糊不清的背影。她不記得自己走向了哪裡，只記得自己跌跌撞撞往前走，經過他身旁的時候，到底忍不住說了一句：“暗靈，若你這麼想，那麼從今以後一切都會如你所願。”
那一日，她用盡了自己的驕傲，卑微至此，僅一次足矣。國仇家恨橫在那裡，他做不到，她也無權怨他，只不過啊，那些不能帶她走的理由其實也不過是他愛得不夠深的緣故，那麼何必強求，也許本來就是情淺緣也淺。
“夫人，我們現在去哪裡？”小蠻在她的身邊輕輕地喚道。
她轉身：“自然是回去了。”
“回去？”小蠻卻是帶了一絲訝異。
“怎麼？”她回頭，奇道，“小蠻還有什麼事沒辦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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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小蠻吞吞吐吐地說道，“因爲出來的時候相爺說……說夫人不會回去了，要小蠻以後好好跟着夫人。”
她一愣，腳步頓在那裡，半晌沒有移動，竟是不知去向何處。
“夫人……”
“這樣啊……”她擡手撫了撫鬢邊吹亂的髮絲，擡眼望去，茫茫天際，四周高山連綿起伏，仿若只剩下了她一人，她緩緩向前走着，忽然有些氣悶道，“那就不回去了。”
“啊？夫人……”小蠻急急跟上。
她慢慢走着，找了一處小山坡，隨意地坐了上去，抱了膝，望着前方，愣愣出神。
她想起她隨小七回祁國的那一天，他看到她時眼裡驟然的狂喜，連她也不覺笑出了聲。那一晚，他抱了她，輕解羅衫，細細吻上她的額頭，眼角，脣畔，□□，輕輕吟出一句話：“碧梧，我不願我們走到如他們這一步，所以我要先下手爲強。”她一震，睜了眼，有些迷離地望着他。他輕嘆一聲，手撫上她的髮絲：“我以爲你再也不會回來了。”那純男子的氣息撲在她的頸邊，她軟軟地倚在他的懷裡，任其予取予求，渾身酥軟無力。
彼時，豪言壯語滿滿，卻在吃幹抹淨後，輕言放手，世間男子猶不可信，她有些憤憤地想到，腳一伸，踢翻了高起的土堆，沙石滾滾而下，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夫人！夫人！……”小蠻在她身後急急地叫着她。
她沒回頭，只有些愣愣地看着滾落下去的沙石。
“夫人……”
小蠻用手扯了她的衣袖，她纔回過頭去。
他就在不遠處，跨下的馬還不停地噴着鼻息，身後跟着數十個宮衛。
她緩緩從山坡上站起來，卻並不走近，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
他翻身下馬，朝她走去，晶亮的眸子定定地瞧着她，似乎漸有笑意，嘴角先是微微抿起，然後脣線漸漸上揚，越揚越高，眸中滿滿都是雀躍。
那笑容怎麼都讓她瞧着有些憤恨，後退一步，她斜睨着他，並不給他好臉色看：“你是來送行的？”
他先是一愣，腳步頓住，不過片刻，笑意重新回到臉上：“不，我是來準備搶人的。”
她微微撇開頭去，聲音卻是不自覺地帶了嗔意：“君子一言，既說了放手，何必再來。”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放手的，”他又走近幾步，輕輕道，“碧梧，我其實一直忘了跟你說一句話。”
她微微擡眸看他。
“你既然已經把身給了我，就一併把心也給了我吧。”他緩緩伸出手，放到她的眼前，“碧梧，我不記得第一次見你是什麼樣的感覺，也不記得自己動心的那一刻是什麼時候，可是我一直記得，那日在密林裡，你獨自一人抱膝坐在那裡，我抱起全身冰冷的你時，對自己說，這個女子以後就是我的妻了。也許我一直忘記了問你，你願意麼？”
願意麼？願意麼？她在心底問着自己，指尖微有冷意，也許那隻手是溫暖的，也許那就是自己一直期盼的溫暖，何不試試呢？她的指尖搭在他的手心，他回手一收已將她牢牢的握在了掌中。
“公孫景升，雖然開始不盡人意，但是我還是願意試試。”
他將她拉至懷裡，攬了她的腰，望着遠處連綿起伏的山羣，輕笑道：“好，我們一起試試，但願結果能如卿意。”
她順了他的視線望去，地勢高處，居然隱約還可以看見那迎親的隊伍，緩緩在山間移動。她忽然抿脣笑了出來：“她終於如願走了。”
他的身子一僵，搭在她腰間的手收緊幾分，頭蹭着她的髮絲，輕哼道：“嗯……幸好你留下了。”
那暖暖的氣息由脖頸間鑽入，她的臉微微一紅，伏在了他的懷裡，忽然低聲道：“這幾日，老是聽小七彈起一首歌，覺得好聽，求了幾回，她才願意唱給我聽，我……我現在忽然想起……”
“嗯……是什麼歌？”
她稍稍擡頭，看到小蠻早已下了山坡，此刻山坡之上唯有他二人，便也放了膽子漸漸哼唱了出來：“綠兮淇水漪……唯以風相送，請和我一起，地老天荒白頭。聞舊日往事，風不息不休，帶走所憂愁，前塵一夢遠走，憐今日眼前的人，再不放手……”
他聽着漸漸動容，一雙黑眸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眼底漸漸亮如星辰，微一俯身，便吻住了她，餘下的歌聲，被他盡數吞入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