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大娃的眼神一凝,旋即一喜,緊接着爆發出仇恨的目光。手不抖了,身體出奇般的瞬間沉穩下來,整個人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只想將獵物一口吞噬。
他在不斷衝出斜對面巷子口的土匪中發現了一個熟人,一個讓他無比痛恨的人,一個想霸佔他未婚妻不成又當衆羞辱他的惡人——田大龍!
槍口瞄準了田大龍,一點一點地隨他移動,等待着最佳時機。
田大龍自小就膽大心細,心狠手毒,仗着他老爹的勢力,把他培養成了無法無天的個性:紅軍主力此時就駐紮在本縣,他卻想一口吃下桂堂鎮的紅三連,卻不想想,如此一來,紅軍勢必會大肆圍剿他,不死不休,由此可見此人做事有多麼不計後果。
從未怕過任何事的田大龍,此時真的害怕了:一直被他視爲‘綿羊’的百姓,居然會有如此瘋狂的一面,不要命一般的追擊他。這一路所過,總會從窗戶口、門縫中、高牆上伸出一把把槍口,在一聲聲槍聲中,在一團團青煙冒起中,他的手下必然會有傷亡,那種撕心裂肺的慘叫,讓他想想都不寒而慄。更讓他驚慌的是:前面有百姓一點一點的邊阻擊邊退後,後面有大隊百姓在衝鋒,周圍卻到處都是打冷槍的,讓他就是想停下來還擊都不敢,深恐跑慢了一步,就被憤怒的百姓活生生地打死。他現在看到房舍就會疑神疑鬼的認爲那裡面必然會有一把槍等待着獵物,總會一步一觀察的小心翼翼而過,結果,總會如他所願,房舍裡火舌一現,一團鐵砂讓他的手下再添傷亡,可他卻顧不上照顧手下,只想儘快離開這危險之地。
來到這最外圍的一條街面,從這裡穿過,就可以到達山林,這讓田大龍及其手下大喜過望。田大龍一掃剛纔的驚慌失措,被嚇得蒼白的臉上居然泛起幾分酡紅,又恢復了往日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激動的揮舞着槍大叫:“兄弟們……”
“嘭!”
田大龍話音未落,火槍聲從右邊七八米外響起。如此近的距離,火槍裡的鐵砂剛噴射出槍口,還未來得及擴散,就全都打在了田大龍的腦袋上,田大龍連慘叫都沒表示一下,就向右邊倒去。
衆土匪一看,只見田大龍的整個右臉和腦袋被打成了篩子,血肉模糊,鮮血橫流。
土匪們悲憤之下,朝窗戶**擊,可剛打了兩槍,又見門縫中火舌一閃,一團青煙冒起中,一團鐵砂打向他們。與此同時,身後也傳來了衆多的火槍聲,把土匪們僅有的一點悲憤嚇的煙消雲散,又慌亂的趕緊逃命,連田大龍的屍體都顧不上了。
“嘟嘟嘟……”
“殺呀!”
衝鋒號響起,衝殺聲響起,讓原本就沸騰起來的桂堂鎮這股殺土匪的浪潮達到了頂點……勝利已成定局。
十幾分鍾後,街面上到處都是拿着火槍的百姓在搜尋殘餘的土匪,偶爾聽到那些躲藏在某個疙瘩裡的土匪打出的一點槍聲,百姓們會蜂擁而去,將這個土匪活生生地打死。
半個小時後,百姓們的熱血開始冷卻,在紅軍的勸說下,開始回家。同時,紅軍和自衛隊隊員們開始打掃戰場,擡屍體,搶救傷員……
一個小時後,傷亡數字出來了:紅軍犧牲二十五人,自衛隊犧牲二十三人,參戰戰士幾乎人人帶傷,自衛隊的傷員也過半——這還是紅軍戰士一直頂在前面,自衛隊隊員因爲武器少,只能在後面策應,否則,第一次上戰場的自衛隊傷亡絕對遠遠大過這個數字。而百姓傷亡也有數十人。
不久,去解救向家村的一排二排回來了,陣亡五人,傷七人:到底是主力部隊,戰鬥經驗豐富,這十多人的傷亡主要是被伏擊時,土匪開的第一槍,打了紅軍戰士一個觸不及防所致。
值得驕傲的是敵人的傷亡統計:打死一百三十七人,打傷六十八人,另活捉十一人——主要是距離太近,百姓們用火槍專門往敵人的腦袋上打,所以,打死的比打傷的多了一倍,之所以還有活捉,還是因爲打掃戰場時,紅軍請求百姓們手下留情,否則,絕對不會有活口出現。從敵人的傷口上判斷,被火槍打死的佔了三分之二,可以肯定,如果沒有百姓的幫忙,紅三連這次後果堪憂。
除打跑土匪的片刻歡呼後,無論是紅軍戰士還是百姓,再無歡顏:看着那一長排遺體,誰不悲傷?
張青山現在不是悲傷,而是悲憤:上午收攏陣亡將士的遺體,中午掩埋遺體時,所有人都哭了,就連一向剛強的連長張國志都飽含眼淚的只說了一句孫中山先生的名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後,就看着天,長吁短嘆,任由眼淚滴落。下午,他跟同志們一起,幫着百姓搶修被毀掉的房舍。
可到了傍晚,別的同志仍然忙於搶修的各種活計中,他的晚飯卻是在禁閉室裡吃的。
起因很簡單:黃石匠一家把周寶玉送到了指揮所,然後,連長指着面色依舊蠟黃的周寶玉,暴怒的吼了句‘年紀再小也是自己同志,不是敵人,怎麼能如此粗暴對待?’,直接就讓張青山回到了先前關押他,一直沒被燒掉的禁閉室。
張青山覺得自己很委屈,所以很憤怒,所以連晚飯都沒有吃。更讓他覺得羞憤的是,看守他的依然是周寶玉,雖然周寶玉也不知道張青山爲何會被再次關禁閉,而且是五天的禁閉。不過,這次張青山有了同伴:一排的徐排長。徐排長到沒有不服:他是解救向家村那一路人馬的前線總指揮,居然大意到被上百土匪伏擊,讓紅軍戰士出現了不必要的傷亡。沒當場槍斃他,只是降級關禁閉,還是因爲此次紅三連傷亡大,指揮人才,尤其是有豐富戰鬥經驗的基層指揮員匱乏,加上他在被伏擊後,指揮得當,纔沒有受到重罰。
兩人各有心事,一個坐在牀邊,一個坐在火坑旁的椅子上,沒有交談,也沒動一下筷子,卻都一個勁地抽菸。
徐排長拿起手邊的煙盒,發現煙盒已空,看向張青山。
張青山提着椅子走過去,把手裡的煙盒遞給徐排長,等徐排長用手中的菸蒂重新點燃一根菸後,輕嘆一聲,道:“徐排長,你說……”
“打住!”徐排長一口打斷他的話:“小張,這職位上的稱呼不能亂。我現在是犯了錯誤的人,不是排長,出去後,能讓我去炊事班,繼續幹革命,就是萬幸……你叫我老徐或者徐大哥都可以,但要再叫我排長,那就是打我臉了。”
張青山仔細的看了他兩眼,見他不像是開玩笑,只得微微點頭:“老徐,你是老革命,能不能幫我分析一下我的問題?”
見老徐看過來,張青山有點尷尬的訕訕一笑:“我實在是想不通自己到底錯在哪了,想求您指點一下,要不然,我這腦袋都要想炸了。”
“你說。”
張青山把自己跟周寶玉從見第一面開始,一直到分開,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後,問道:“我一直沒覺得自己哪兒做錯了。思來想去,大概是周寶玉年紀太小,我就帶着他去殺敵,可這也算不得粗暴呀,既然當了紅軍,那就得殺敵,要不然,還不如回家的了……還有一點,大概是我爲了讓周寶玉儘快適應戰場而強逼着他去看死人。可這也沒錯呀,大家都是這麼做的。我的老班長還說:一個新兵最快轉變爲老兵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戰場。只有見過血,見過四人,纔不會怕流血犧牲,否則永遠是軟蛋一個……老徐,你笑什麼?”
“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極端的過程,必然導致極端的結果!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麼?”見張青山似懂非懂的尷尬一笑,老徐深吸了一口煙,輕聲說:“就是說,任何事情都得有個過程,徐徐漸進纔是最好的,要不然,只會出現極端的結果。就好像你強迫那個小鬼頭看屍體一樣,你以過來人的身份,覺得這個法子好,立竿見影。可問題是,你總得想想:你多大,他多大?你是成年人,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有一定的接受能力,面對血肉模糊的屍體,加上戰場環境,一般都扛得住,自然就過得去這個坎。可你想想那個小鬼頭最多才十四歲,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還沒長開了,就猛不丁的被你強迫着看這中血肉橫飛的慘景,你覺得他受得了?”
說到這兒,他重新點燃根菸,掃了眼窗外,見小鬼頭縮回了腦袋,便對一臉沉思樣的張青山繼續說:“說實話,他現在沒瘋掉傻掉,已經是意志堅強之輩,很了不起了。所以,你這禁閉關的跟我一樣,一點都不冤。”
張青山沉吟了一下,站起來走到窗戶邊。
周寶玉正好又要伸出腦袋往裡看,見張青山看過來,頓時一驚,站直身體,面色有點緊張。
“周寶玉同志,先前我強迫你看屍體,是錯誤的行爲,在這裡,我誠心的跟你道歉,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的魯莽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