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十月七日星期六
地點:初塵居茶館
艾怒麗與“醜男”已經對坐了近半個小時。
看得出來,他在努力找話題,可每個話題都是聊了兩三句後就興意闌珊地中斷了。
趁着服務員給他們續水的時間,艾怒麗想,兩個在幾天前還是互不相認的陌生人,生活環境與遭遇都不同,要怎麼樣才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共同的話題,並且還要要求交談融洽?
答案是:很難。
不能說艾怒麗沒有盡力幫助“醜男”將話題進行下去,可問題是……
服務員小心地關上門,“醜男”拿起茶壺給艾怒麗續上水。
“你平時喝什麼茶?”他問。
“綠茶。”艾怒麗答。
事實上,她更常喝的是咖啡。但他問她喜歡喝什麼茶,並沒有問她喜歡喝什麼。而爲了不讓話題中斷,只得從她那有限的茶葉知識裡胡亂選了一個名稱熟悉的報上來。
“我喜歡龍井。你喜歡哪種?”
綠茶還分種類?艾怒麗努力回想着她所見過的茶葉。她想到公司茶水間裡茶葉包裝上的那一行字。
“……袋泡茶吧。”
“醜男”的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艾怒麗立刻知道出了醜,這個話題只得放棄。
沉默半晌,她問:“你平時喜歡幹些什麼?”
“我的愛好不多,我覺得下班後對着電視什麼都不做,是最讓人放鬆的事情。”
艾怒麗立刻聯想起老四陽光所描述的她家的生活場景:一室的鴉雀無聲,客廳裡電視在“嗡嗡”地響着,男主人癱在沙發裡無聊地按着遙控器,女主人則在書房裡對着電腦控訴婚姻的無奈與無聊……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你呢?平時有什麼愛好?”“醜男”反問。
“收集兒童文學。”
“兒童文學?”
“對。寫給孩子們看的書。”
“比如?”
“比如秘密花園、紅頭髮安妮、草原小屋、海蒂、搗蛋鬼日記、最後的獨角獸、木偶奇遇記、金銀島、湯姆索亞……”
艾怒麗這邊是如數家珍,那邊“醜男”的眼神卻飄忽起來。在這一連串的書名裡,他終於找到兩部熟悉的,便興奮地道:“湯姆索亞跟金銀島我看過。這……算是兒童文學?”
“給孩子看的書都算。還有最近十分流行的哈里波特和魔櫥,我也有。”
“哈里波特?那個電影?”
艾怒麗十分討厭這些情節簡化了的電影,不屑地一撇嘴,“電影從來都沒有原著精彩。”
“這倒是。你喜歡看什麼電影?”
艾怒麗不喜歡看電影,她寧願看原著。於是,在“醜男”對電影特技滔滔不絕的描述聲中,她的眼神也和他剛纔一樣,緩緩地飄忽起來……
中午,艾怒麗看着“醜男”繼續以“只買貴的不買對的”精神點餐卻沒有加以阻止。她決定寧願讓胃受一次罪,也堅決要讓這位“醜男”先生爲她的鬱悶買一回單,不然她到死也會心理不平衡。
吃完飯,“醜男”建議去公園轉一轉,艾怒麗面帶“驚恐”地說:“要走路嗎?”
“醜男”看看她腳下的三寸高跟鞋,只得作罷。
艾怒麗卻不禁想起前一天穿着這雙鞋飛奔的事。她暗暗做了個鬼臉,心說,到底是人不對。
最後,兩人在書店耗到下午四點半。艾怒麗買了一本《雞皮疙瘩》系列以擴充她的收藏,“醜男”買了一本讓艾怒麗撇嘴的書——《怎樣管理有問題的員工》。
後來艾怒麗回想起來,覺得當他發現她買的竟然是兒童恐怖故事時,那表情似乎也挺鄙夷的。
“醜男”還想約她晚餐,艾怒麗原本也打算讓他繼續出血,可最終覺得那一點點“血”實在抵消不了她的精神損耗,便藉口明天要上班,需要早點休息,早早地迴轉家門。
她堅決否定了“醜男”要將她送到樓下的提意,也順帶着否決了他想要參觀她家的意圖——“什麼嘛,讓你知道我家住哪個小區是迫不得已,再讓你知道我傢俱體地址……下輩子吧!”——艾怒麗原本都快忘了他通過姑媽向她施壓的事,此刻新仇舊恨又全都涌上心頭。
她呲牙佯笑着衝奇瑞揮揮手,很沒誠意地說了一聲“謝謝”,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小區。
她一邊走一邊懊惱不已。不該聽“少帥”的胡說八道,這個辦法一點都不管用,反而是浪費了這最後一天寶貴假期。不過,也不能怪他,他一個未婚的大小夥子,知道什麼相親的事?估計他都沒相過親。說來也怪,他也有二十六了,怎麼沒聽他說過有什麼心上人?有空得盤問盤問……
艾怒麗正胡思亂想着,突然,一隻手拍上她的肩頭。
“嗨!”
艾怒麗嚇了一跳,擡頭一看,竟然是“少帥”!更令她吃驚的是,他的手上還拎着一個大垃圾袋。
“咦?你怎麼在這?拿的什麼?”
邵帥將手裡的垃圾袋扔進路邊的垃圾箱,轉身推着她的肩向她家走去。
“垃圾。你去哪了?一天不在家。”
“你怎麼知道我一天不在家?”
“因爲你家沒人。”
邵帥一邊說着,一邊掏出鑰匙開樓下的防盜門。
“等等!”艾怒麗趕緊攔住他,“你哪來我家的鑰匙?”
“你家的?”邵帥白了她一眼,繼續開他的門。“這個樓道里共住着十二戶人家,怎麼這道門就成了你家的?”
艾怒麗疑惑地跟在他身後走進大門,正碰上準備出門的餘阿姨。
“喲,艾艾迴來啦。”餘阿姨衝艾怒麗打着招呼,又扭頭對邵帥說:“我幫你問過了,如果你要訂的話,明天就可以給你送過來。”
“謝謝餘阿姨。”邵帥彎起雙眼亂放電。
餘阿姨高興地揮着手,用濃濃的南京腔笑道:“莫得事莫得事,隔壁鄰居的,莫得說項。”
“你們在說什麼?”艾怒麗問。
“訂牛奶的事。”邵帥答。
艾怒麗愣愣地望着餘阿姨出門,又愣愣地看着邵帥拿出鑰匙打開一樓那套一直沒有人住的套房大門,不禁舉起手指着他。
“你、你你你……”
“我搬來跟你做鄰居了。”邵帥一臉的得意。
“你……怎麼可能?”
她推開他,擠進那套套房。就她所知,這套房一直都沒有人住,甚至都沒裝修過。
果然,除了廚房裡的簡易洗手池和衛生間裡一個粗糙的坐便器外,整個套房空空如也。甚至連地面都是原始的、坑窪不平的水泥地面。
她怒衝衝地拐進臥室。彷彿是爲了證實她所見非虛,臥室那張雙人大牀上凌亂地放着邵帥的行李,角落裡一隻簡易衣櫃的大門也敞開着——顯然,邵帥正在收拾他的個人物品。
“你瘋了!”艾怒麗大叫,“這種什麼設施都沒有的房子你也肯租?!你也太好騙了!”
“有什麼辦法,”邵帥“委屈”地彎起嘴角,“你又不肯把房間租給我,明天就要上班了,我可沒空再爲了房子的事去頭痛。”
他看看艾怒麗的臉色,又擡眉笑道:“再說,不是有你住在樓上嗎?咱倆關係這麼鐵,你不至於見死不救吧。就算我這裡有什麼不方便的,你那裡好歹也會救濟一下。是不?”
“我管你死活!”艾怒麗咬牙。
“我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是你的錯,你怎麼不管?”
“切!你倒是會耍無賴,怎麼是我的錯?”
“誰讓你不把你家的空房間轉租給我。”邵帥嬉皮笑臉。
艾怒麗張張嘴,卻想不出罵他的話,只得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蹬着三寸高跟鞋氣哼哼地上了樓。
邵帥堂而皇之地在她家蹭完晚飯,甚至又蹭了一個熱水澡後,這才施施然地回去繼續收拾他的行李。艾怒麗愁臉苦臉地望着這一室的狼籍,開始後悔起來。早知道就轉租一間房給他,怎麼着這水電煤氣費也能收點回來。現在倒好,全要她倒貼……
☆ ☆ ☆ ☆ ☆
艾怒麗到底沒能躲開艾米麗的電話追蹤。但在知道她今天以良好的態度應付了一天的“醜男”後,艾米麗的“教育”並沒有進行多長時間,而是直接點題。
“你那個同學呢?有給你打電話嗎?”艾米麗問。
“有。但……態度有點怪怪的。照理說,如果我今天沒空的話,他該主動約一個兩人都方便的時間,可他什麼也沒說。”
“就是說態度不積極。那另一個呢?今天接觸一天後的感覺如何?”
艾怒麗將這一天的雞同鴨講學給艾米麗聽,姐妹倆嗤笑了半天。
緩過氣來後,艾米麗十分道學地勸她:“你們認識才幾天,能有什麼共同話題?慢慢相處吧,感覺是要慢慢培養的。”
現在的無土載培技術再厲害,也不可能無中生有吧——艾怒麗扭着臉做了個怪樣,卻沒有把這番話說出來。
“對了,”她岔開話題,“你知道邵帥做了什麼荒唐事?”
“邵帥?那個小帥哥?他回來了?”
艾怒麗一窒。她忘了,出於“某種原因”,她並沒有向親戚朋友透露這個兩年前“焦不離孟”的“好朋友”回來的消息。
“呃……調回來了。”
“好啊,小米粒到現在還在念叨着他呢,有空帶他來我家玩。對了,他也有二十六了吧,成家了嗎?有對象了嗎?”
艾怒麗鬱悶地發現,“結婚”似乎是一種黴菌,只要碰觸到它,再怎麼賢良淑德的女人立馬就會變成俗不可耐的“熱心大媽”,哪怕是這個曾經滿身書香的艾米麗。
“我說,你們結婚的人是不是就看不得我們未婚的快活?非要把每個單身的都拉入婚姻殿堂你們纔開心?”
“所謂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我們是看不得你們形單影隻。”妹妹嘻笑,“邵帥幹了什麼荒唐事?”
“你還記得我們樓下那套一直空着的房子嗎?竟然被他老人家給租下來了。”
“咦?他一個人要住那麼大的房子幹嘛?咱家現空着兩間房呢,你怎麼不租給他一間?好歹還有人分擔一下水電費呢。”
艾米麗這麼一說,艾怒麗就更後悔了。
“言歸正傳,既然你那裡一個不保險,一個不中意,那我這邊的就可以上了。這樣吧,明天下班後,咱們還在初塵居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