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她睡得很安穩,像是許久沒有睡過好覺了,和衣而眠也不覺得不舒服,均勻淺淺的呼吸在他胸口,嘴角的笑容是滿足,她的長眉間也沒有了以往的愁緒,這樣的齊傾墨,他好像從未見過。
夜暮深沉,她緩緩睜開眼,擡着頭望着蕭天離吃吃一笑:“睡得都餓了。”
蕭天離不知道齊傾墨到底要做什麼,但這樣像夢境一樣的場景他不敢打破,不真切的感覺讓他不能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齊傾墨就這麼突然地出現了,突然這樣對他笑,對他說着家常一樣的話,好像他們從來就沒有分開過,始終這樣相互擁抱着。
所有他們這間經歷的折磨與痛苦也似乎沒有發生過,誰都不曾絕望,不曾崩潰,沒有誰死去,沒有誰被背叛,一直一直,這樣相愛着。
可是蕭天離也知道,這都是假的,發生在他們之間的那些事,像一道道永不會癒合的傷口猙獰在他們之間,嘲笑着他們的無能,歌着命運的殘酷,所以他推開齊傾墨,走開兩步:“你來找我幹什麼?”
齊傾墨支着額頭,心底無聲的嘆息一聲,臉上卻是微甜的笑容:“很多事,我們需要來個了結不是嗎?”
“是。”蕭天離心中微苦,果然齊傾墨還是齊傾墨,不管她怎麼變,她從來不會做無謂的事,就像她來找自己,也不是真的想自己了一樣。
齊傾墨望了望門口,輕喊了一聲:“等了那麼久,進來吧。”
走進來的人是蕭天離第二個沒有想到的人,竟是白月。
泠之繼和顏回找了柳鬼谷和白月半年的時間,都沒能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齊傾墨是如何找到他們的?
白月臉上的神色難以分辨是什麼情緒,複雜地望着蕭天離與齊傾墨,咬着嘴不說話。
齊傾墨輕笑着,看着白月:“天離曾經答應過你們,只要你們跟他合作,他會放你們回柳族,如今這個盟約我代他說一句依然生效。白月,我與蕭天離之間天大的誤會,是你一手促成的,如果你不向他解釋清楚,他會恨我一輩子呢。那我的委屈無處可說,只好把你們柳族三十二口嫡親全部殺了以解心頭之恨,你覺得呢?”
白月肩頭一顫,猛地擡頭看着說話輕聲細語的齊傾墨,那樣血腥充滿仇恨的話她爲什麼可說得這般從容自若,風輕雲淡?
“這樣看着我做什麼?如果你是我,被逼這份上,也會跟我一樣的,來,說吧,說你是如何欺瞞天離,如何陷我於不義,如何讓他讓恨,如何害死蕭遙的。”齊傾墨的語氣實在太平淡了,平淡得像是與人閒話家常,一點也不似追問真相。
可越是這樣平靜淡漠的齊傾墨,越讓白月不寒而慄,只有看破了生死紅塵,不顧一切的人才能這般平淡。
蕭天離聽了半天終於聽懂了齊傾墨帶白月來此的目的,也不說話,只自己尋了把椅子坐下,他要看一看,今天又是一場什麼戲。對齊傾墨,他真的絕望了,不指望她會給自己帶任何驚喜,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
他決定堅守住內心,絕不動搖。
而齊傾墨像是真的很冷,拉過被子蓋在身上,只露了腦袋出來望着白月。
白月被兩人看得全身汗毛直豎,想着族中三十二口人的性命,最終還是開口說道:“不錯,那日我與齊小姐下棋的時候,故意將蕭將軍因爲老皇帝的詭計,會刻意戰死沙場的消息泄露給了齊小姐,齊小姐那日之所以爲會趕皇上,除了要解宣遙國危機之外,還是想將您逼離宣遙,陪在蕭遙將軍身邊,以防他做傻事。”
“齊小姐沒有把真相告訴你,是因爲她以爲我會把蕭遙將軍的事說給皇上聽,但我隱瞞了。因爲蕭遙將軍活在這世上一日,柳族便多一份危險,他對百書人的成見太大,如果他活着,他一定會對百書人柳族趕盡殺絕。那時候我沒有想到會有黑羽騎突然殺進皇宮,更沒有想到皇上您會殺了自己的父皇。”
“當老皇帝的異樣傳出來,柳族就知道了皇上您已經猜到了部分真相,也知道肯定逃不您的滔天怒火,柳族不得不拋數百族人,只帶走了三十二名嫡系逃走。”
“這就是真相,齊小姐根本不知道我會瞞着您,所以她爲了成全我和您,沒有再多言。如果我當初告訴了您蕭遙將軍會死,你就會去阻止;蕭遙將軍不死,您就不會與齊傾墨之間種下深比溝壑的矛盾和誤會,那麼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齊傾墨聽罷,點了點頭,說:“是啊,如果不是你,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白月,我以爲你是聰明人,原來你也是蠢笨之人。”
“不錯,我是蠢笨,因爲我想着就算我得不到皇上,也不希望你得到,既然有機會給你們製造誤會,我會毫不客氣。”白月有一點好,她從不遮掩自己的目的,但這一點卻讓人連恨她都無從下手。
“你魅力太大,我情敵太多。”齊傾墨笑着蕭天離說道,語氣是那麼的輕快活潑,像是夫妻兩之間的打趣。
蕭天離坐在椅子上久久沒有說話,看着齊傾墨笑得燦若星辰的眸子,如果說這一切都只是一個誤會,蕭遙的死與她毫無關係,那這些天對她的殘忍,何其可恨?
“不用內疚,如果我是你,我或許會做得比你殘忍。”像是看穿了蕭天離心中所想,齊傾墨脆笑一聲打斷他。
“白月,你知不知道,你該死!”蕭天離張張合合了許久的嘴脣裡,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齊傾墨呶了呶嘴:“咦,我還以爲你第一句話會是對我說呢。”
蕭天離突然衝過去用力握住齊傾墨的雙肩:“爲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爲什麼要一個人受這麼多委屈?爲什麼讓我做這些蠢事?爲什麼?”
齊傾墨眼眶微溼,亮晶晶的淚珠兒在眼中轉啊轉,彎起脣角歪頭一說笑道:“因爲都沒有機會啊,好可惜,我也想早些告訴你。”
“對不起,齊傾墨,對不起……”
“我纔不會說沒關係,因爲真的很有關係,我好難過,你都不要我了,我真的好難過。”
“我要你,要你,我不要你還能要誰……”
記憶中,齊傾墨好像是第一次主動化解誤會,以前的她從不解釋,每一次都要等到蕭天離自己發現真相。蕭天離抱着齊傾墨瘦得不成樣子的身軀都不敢太用力,怕一用力就把她捏碎了。
你看,人就是這樣的,你以爲你能堅守住內心,你以爲你的心已經變成了一塊頑石,於是一層一層地往心防上壘着磚頭,想讓它更堅固一點,直到百毒不侵,水火難犯。你裝作對一切都不在乎,甚至可以裝作去傷害她,可是一旦再次見到自己愛到靈魂深處的那個人,一切都變得毫無用處了。
蕭天離啊,用了那麼多的時間和事情才讓自己死心,可是一看到齊傾墨,所有的心防都會坍塌,連原本死寂的心會重新活過來,說到底,終究是割捨不下。
已經到了靈魂裡,要怎麼樣才能真的忘記呢?明明是不可能的啊。
藏在門後的泠之繼緊緊捂着嘴哭倒在顏回懷中,滿臉的淚水溼了顏回肩頭的布衣,今日他們決意帶齊傾墨進宮來的時候,已經做好了被砍頭的準備,畢竟上一次帶柳安之莫百衍他們進宮已經惹得蕭天離龍顏大怒,誰知道這一回變本加厲地帶齊傾墨進宮,會不會讓蕭天離恨得怒火滔天,直接把他們全砍了?
可是看着那樣瘦弱的齊傾墨,明明一臉的疲憊還是笑着跟他們打招呼:“顏回,你準備什麼時候把泠之繼娶進門啊?泠之繼可是我的妹妹,我要來喝喜酒的哦。”面對着那溫暖笑着的齊傾墨,真的沒有人可以拒絕啊!
爲什麼她在經歷那麼多痛苦之後,還能笑得那般乾淨?好像把一切的痛苦和塵埃都洗盡,享受着生命最後的美好。
齊傾墨與祭語自宣遙國出發之後,前往的地方不是羲國,而是青沂。
她記得孃親留下來的那套首飾,裡面藏有秘書,拼湊起來便是尋到柳族的地圖,好在她過目不忘,憑着記憶,真的讓他找到了已經隱藏起來的柳族。
齊傾墨很坦承地告訴柳江南:“柳安之現在在蕭天離手上,如果他不幫忙交出柳鬼谷和白月,大家都得死。”
柳江南再壞,對自己兒子還是有心的,於是開啓了陣法。原來柳鬼谷只記得回柳族的路,卻對陣法不熟悉,更何況這陣法幾經修改,早已不是百年前傳下來的那一套,於是他們被困陣中已有數月,進不得也出不得,只能在深山裡打轉。
這也就是爲什麼顏回和泠之繼怎麼找都找不到他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