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強。
李平安坐在秘境中忘川河畔的花叢中，心底泛出了諸多感悟，不斷推演着剛悟到的幾門鬥法神通。
后土記憶中的天宮大戰，其場面之宏大、戰鬥之殘酷，讓李平安道心都受到了莫大的衝擊。
李平安切實體會過西洲人與妖的大戰。
仙術之下，生靈浮屠。
仙人爲兵，血流成河。
而這場天宮之戰，可以看做是上古天地間最強的一批高手的對戰，普通仙兵、甚至真仙都只是炮灰，一批批、一羣羣的化作飛灰。
李平安此次所探尋的主要人物，自然就是東皇太一。
東皇太一在這場大戰中所表現出的戰力，明顯過於強橫了。
懷疑的火苗一旦開始燃燒，探索的火焰就難以抑制了。
如果是換做幾百年前的李平安，看這段鬥法只會感覺很激烈，東皇太一太兇猛，掌託混沌鍾幾乎獨自幹翻了整個巫族。
但如今的李平安，自身已邁入了這個層次，單單只是道軀就融合了水、火、土大道之力，且這些大道的來源，要麼是祖巫之屍身，要麼是后土、始鳳所贈。
他看懂了；
不只是看懂了，還看出了不同尋常；
東皇太一此戰展現出了接近天道聖人的實力！
且東皇太一當時沒有任何天道之力的加持，混沌鍾只是東皇太一施法的‘道具’，東皇太一自身對歲月大道有着極深的理解。
東皇太一的混沌鐘被太極圖打飛後，他的實力甚至並沒有下降太多。
讓李平安印象最深的畫面，就是東皇太一身形如流星，貫穿了一頭祖巫的戰軀，直接捏碎了這祖巫的心臟。
最後東皇太一的隕落，也透着幾分蹊蹺，還有一戰之力的東皇太一像是突然放棄掙扎了一般，慘然一笑，被後現身的大法師乾坤尺砸碎了半塊頭顱。
關於大法師在這一戰中的作用，天地間的傳聞不一，人族會誇大宣傳，百族難免詆譭。
因爲這是從后土記憶中得到的故事版本，自然是以這個版本爲準——
【祖巫、大巫死的七七八八後，東皇太一傷痕累累，太極圖打飛了混沌鍾，大法師強勢加入戰團。】
當時的大法師還沒斬出兩屍，實力比如今差了一截，是乾坤尺和太極圖的寶物加持，才讓大法師有了正面跟爆種後東皇太一正面對壘的資格。
也正是因大法師拖住了東皇太一，纔給了兩名祖巫衝上去自爆重創東皇太一的機會。
這一戰的東皇，簡直就是戰神。
反觀隔壁的帝俊，被燧人氏和后土、玄冥以及少數幾名人族高手摁在天宮主殿中狂揍，靠着河圖與洛書苦苦支撐。
帝俊的表現相比東皇太一，直接差了一大截。
“如何了？”
后土的嗓音傳來。
李平安停下感悟，睜眼輕輕呼了口氣。
后土漫步走來，擺了個蒲團，自李平安面前打坐。
李平安道：“很多問題。”
“很多？”后土有些不解，“什麼問題。”
“嗯，這些問題不知爲何，此前大家好像都避而不談。”
李平安道：
“當時東皇太一想走，甚至他如果想救走帝俊羲和，應該沒人能阻止，他憑混沌鍾就可輕易做到。
“就算是太清在旁盯着，東皇太一自身想退去混沌海，也應是可以的。
“這一戰，東皇太一的眼裡只有巫族，他好像就是爲了除掉巫族的戰力而加入戰鬥。”
后土問：“難不成，東皇太一真是你超脫者老師安排的棋子？”
“不一定，沒有足夠證據，我們只能推測。”
李平安道：
“道友，還有一件事。
“我看我們人族的古籍時，提到屠殺人族的那場大災厄，往往都是帝俊爲了煉製戮巫劍汲取人族魂魄。
“東皇太一當時沒參與這件事嗎？”
后土仔細回憶了一陣，微微頷首：“東皇太一併未參與過屠殺人族，而且洪荒還有傳聞，上古天庭最初時兩位天帝和睦，後來不知爲何，東皇太一就漸漸不再露面，兩個天帝似乎因爲天庭如何發展起了矛盾。”
李平安道：“那十七八萬年前，在巫族的視角中，上古時發生了何事？”
“十七八萬年？”
后土掐指推算：
“當時是水火大戰、女媧補天過後的一二萬年，巫族上下正醞釀着憤怒的情緒，我們與上古天庭的第二次大戰即將爆發。
“當時人族已繁盛，就是在那段時間吧，帝俊開始煉製戮巫劍，屠殺人族。”
李平安問：“東皇太一呢？”
“印象中，這裡面沒有東皇太一什麼事，第二次巫族與上古天庭大戰爆發且持續了很久很久，被屠戮的人族趁機恢復元氣，並開始積蓄反天的力量。”
李平安嘀咕道：“東皇太一這時幹啥去了？化身養了個小狐狸，又想用九尾狐去誘誰？”
后土小聲問：“陛下可是發現了什麼？小狐狸？”
“也不是什麼大事，”李平安道，“今日勞煩道友了。”
“不礙事，”后土柔聲道，“若是能幫上陛下那再好不過……陛下可是想謀那混沌鍾？”
“有這個想法。”
李平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般神奇的寶物，我也難免有覬覦之心。
“這個還是隨緣，我不會強求，現在混沌鍾應該在鴻鈞或者我老師的手裡，也不好搞出來。
“我就不打擾了，道友歇着吧。”
后土起身行禮相送，李平安行了道揖，轉身遁走。
回返天庭的路上，李平安讓雲頭變慢，腦子裡拼湊着各方面的信息。
他其實有一些獨家信息，來自於帝俊殘魂的記憶。
當這些信息串聯起來，再經由龍族和巫族的描繪補充，他已是離某個真相很近了。
東皇太一與超脫者老師有關聯。
混沌鍾真正的主人，有可能一直都是超脫者老師。
‘若真如此，老師的這盤棋，未免布的也太大了。’
‘如果最後我幹不過這位老師，也不算什麼丟人之事。’
李平安灑然而笑。
他開始還原東皇太一這個人物。
遠古時，金烏一族已十分強盛，它們佔據太陽星，以扶桑神木爲族地，居於遠古大地之東，與龍族偶有摩擦，也有過金烏捕食蛟龍的傳聞。
龍鳳大戰後，金烏族開始活躍，短時間內收服了數十個大族，成爲了天地間的區域霸主。
帝俊與東皇太一開始結伴遨遊天地，統合百族。
東皇太一併非金烏族，他是先天生靈，只是與帝俊遠古就有深厚的私交，而後順勢就成了金烏勢力的第二高手。
有趣的是，東皇太一從遠古開始一直表現出的實力，就是比帝俊差了一點點。
這在帝俊的記憶中，可以得到充分的印證。
所以，在天宮覆滅之戰中，東皇太一突然針對巫族的爆種，充滿了謀算的味道。
帝俊與東皇太一征戰數萬年，打服了大部分的百族。
這時又是東皇太一給出了建議，建立天庭，立於不周山之上，統御百族，自稱天帝。
一個輝煌的時代拉開帷幕。
天庭最初階段時，兩位天帝無比賢明，百族和睦、萬靈自由，天地開始休養生息，一切都在欣欣向榮。
如此持續了三四萬年，上古天庭開始出現墮落腐化的階級。
東皇太一在這時，開始逐漸抽離天庭。
帝俊的記憶中，有幾段與東皇太一的對話，發生於不同的時期。
“太一，你最近爲何連朝會都不去了？”
“有些倦怠了，俊，你來主持就是了，這天庭有很多地方已經讓我無法入眼，生靈對生靈的欺凌無法迴避，我早就知道。”
“這只是生靈的通性，你不要被影響。”
“我去混沌海遨遊一段歲月，天庭最近應該沒什麼敵人，巫族那邊你還是要多注意些，不要跟他們起衝突。”
“嗯，放心，巫族桀驁不遜，以百族爲食物，着實令吾頭疼。”——這段對話發生在巫與上古天庭最初的衝突前。
…
“你與巫族還是打起來了。”
“太一，是他們欺辱吾太甚！吾定要讓巫族自洪荒除名！”
“他們是盤古血脈，有盤古血氣之力，正面與他們較量我們很容易吃虧。”
“現在百族都在看着，萬靈都在看着！吾不懲巫族，天庭威嚴何存，百族如何信服！”
“隨你吧，我繼續遨遊混沌去了。”
“太一，你不能留下來幫吾嗎？十二祖巫的都天神煞大陣有些棘手，伱我聯手定可破之。”
“不是有鯤鵬幫你煉製周天星斗大陣嗎？洪荒星圖都被你們採礦弄的變了模樣，我也無法幫上太多，跟他們講和吧。”
——這發生在帝俊挑撥共工與祝融大戰前。
…
“太一，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
“還能如何做？現在打的還不夠慘烈嗎？我在混沌海都察覺到了洪荒生靈大批死去，已經有十幾個種族都打沒了。”
“戮巫劍，人族魂魄，巫族的剋星，再配合周天星斗大陣和你的混沌鍾，我們就能滅了巫族！現在只有滅了巫族，只要滅了巫族，天地間就可恢復原本祥和，生靈就可自由自在的繁衍！”
“你準備採集多少人族魂魄？”
“吾不知，可能要很多，人族的天賦也是一大隱患，他們能隨意感悟大道，如果讓人族再發展幾萬年，百族都要被他們踩在腳下。”
“這是一條不歸路，一旦你開始，俊，你最終只會敗亡。”
“吾不可能輸！吾是天帝！吾就是洪荒的執掌者！天道都被吾封禁！三清皆要退避！”
“唉……”
這聲嘆息，是東皇太一留給帝俊的最後話語。
而後發生的事，就是耳熟能詳的帝俊瘋狂屠殺人族了。
李平安擡手摸了摸下巴。
‘東皇太一好像知道帝俊的命途，但又不能告訴帝俊，能看出東皇太一在思考、猶豫，似乎很爲難。’
‘我最初懷疑，東皇太一就是老師的化身，但現在來看又不像，東皇太一看帝俊的眼神，有惋惜，也有無奈，以及一種目送帝俊一步步走向殺戮和自毀深淵的無力感。’
‘老師不會有這種情緒。’
‘從當前掌握的信息來看，東皇太一有可能是老師的手下，他幫帝俊建立起了上古天庭，在上古天庭崩隕時，出手搏殺各大祖巫。’
‘人族典籍記載、龍族旁觀視角、巫族的親歷視角，所描繪的上古之戰有多多少少的不同，這也正常，各自處於不同的位置，有不同的考量，人族會誇大各位人族高手的功績，后土也會關照巫族的面子。’
‘但現在的問題是，九尾狐所說的十七八萬年前，東皇太一的化身收她爲徒，東皇太一又在謀算什麼？’
‘去問問老師？現在跟老師立場相對，直接去問，老師有可能對我直接出手。’
李平安輕輕嘖了聲。
他現在，對九尾狐的故事，越來越感興趣了。
即將抵達天庭，李平安腦海中忽地劃過了一道小閃電。
有個被他忽略的問題。
東皇太一的屍身去何處了？
后土記憶所顯，東皇太一的隕落髮生在帝俊隕落之前，東皇太一是有屍身軀體留下的，雖然那軀體已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帝俊的殘屍被吸入了內天道幻境。
東皇太一的屍身和殘魂卻消失不見，而且後面也沒人提了。
“啊，新線索。”
……
“東皇的屍身？”
東王坐在凌霄殿的寶座旁，低頭一陣掐指推算，解釋道：
“這個還真說不準，當時那場大戰有些混亂。
“上古天庭朝大地砸落，化作了天之墟，東皇的屍身有可能就落在了那裡，上古末期時，天之墟經常出現各類仙屍、巫屍，引發各路煉氣士爭搶。
“東皇太一隕落時天庭還在混戰。”
李平安緩緩點頭：“九尾狐那邊，東王你試探了嗎？”
“陛下，這纔多久，臣剛找到這個叫翠花的百族高手。”
東王苦笑道：
“陛下您也太喜歡玩鬧了。
“如此千嬌百媚的美人，您竟取個如此俗名。”
“哈，俗名好啊，搞笑點就不會對她產生什麼綺念。”
李平安輕輕挑眉，隨後與東王分享了下自己的所得，並未隱藏帝俊記憶中看到的那些畫面。
東王掐指推算了小半個時辰。
他道：“陛下，東皇太一的來路有問題，極有可能就是超脫者的棋子。”
“那東王覺得，我們有沒有可能，通過這個線索瞭解一些混沌鍾之秘？”
“當然有可能，”東王笑道，“只是希望有點渺茫。”
“這個九尾狐，東王怎麼看？”
李平安道：
“這頭老狐狸很狡猾，她對我說的話，真真假假，虛實摻雜。
“最容易忽悠人的謊言，就是九真一假，先說一些讓大家都有所共鳴、能夠確認的話，然後再趁機夾雜一點謊言。
“她就是此道的行家。”
東王緩聲道：“臣現在只是剛剛開始關注她，她身上若是藏了什麼秘密，應當與混沌鐘沒什麼關聯。”
“哦？爲何這般說？”
“混沌鍾是開天斧化作的三件至寶之一，任何有可能與混沌鍾確立關聯的線索，都能引來教主級、聖人級高手的瘋狂。”
東王緩聲道：
“她一個被東皇太一封禁的太乙金仙，有什麼資格與混沌鍾確立關聯？
“我知道，陛下可能會想，東皇太一有沒有給她留下什麼東西。”
李平安嘆道：“還是東王懂我。”
“那咱們就試探她一下，”東王正色道，“陛下，此事還需隱秘進行，千萬不要讓六聖知曉，免得他們以爲您已掌握了混沌鐘的線索。”
李平安無奈攤手：“混沌鍾哪有那麼好找的，現在不是鴻鈞就是我超脫者老師執掌着。”
東王道：“其實還有一個生靈與混沌鐘有關聯。”
“彌勒？”
“不錯，”東王道，“彌勒現在已不現身了，他對混沌鐘的瞭解，應該都已被接引和準提知曉。”
“準提不會放過這種級別的寶物。”
李平安緩緩點頭：
“這個信息源我們暫時搞不到，先不想了。
“還是研究下九尾狐吧，萬一東皇太一真給她留點東西呢。
“先把牛犇犇和彩鱗喊過來。”
“是，臣這就給他們傳聲。”
東王轉身嘴脣蠕動了幾句，背後八卦盤輕輕轉動。
隨之，東王轉身問：“陛下想如何試探九尾狐？”
“這事不是東王你想辦法嗎？”
“臣這不是還沒來得及想，”東王笑眯眯地道，“還是陛下您親自來的好，臣儘量離這般女子遠一些。”
李平安嘴角微微抽搐。
他如何不懂東王話語中的內涵。
“我也想直白點，直接看九尾狐的記憶。”
李平安直接道：
“但對她出手又怕她會自毀記憶，這般級數的高手已是能做到這點。
“東王你有辦法就說，我真不擅長做這事，我對九尾狐沒半點興趣，就算我以後春心蕩漾了要納妃，也是考慮人族仙子。”
“那行，臣有一計，獻於陛下！”
“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