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醒下你這位兒子嗎?”
鴻鈞道人笑呵呵地說着,手中的長槍發出了輕微的顫鳴。
妄日老人打了個哈欠,眉頭逐漸舒展。
他笑道:“也無所謂,提醒了太一,他反而會不自在,他們兩個若是相處的不錯,那等天地湮滅後,也能繼續合作,去開闢新的世界。”
“道友的道心,當真是堅不可摧。”
鴻鈞如此說着,扭頭看了眼那不遠處已化作了幾個血色大繭的鳳族部將,他納悶道:
“只是貧道着實不明,你既然要去抓鳳凰血脈,爲何放走了血脈最純正的孔雀,反而抓了這般幾條雜魚?”
“有鳳凰的精血不就好了?”
妄日老人斜靠在幾隻蒲團上,端着茶水抿了口,悠然道:
“孔雀仙子毀了可惜。
“我可不想讓弟子對我有太多的憎惡。”
鴻鈞問:“那道友到底爲何故意對孔雀仙子施了個咒法?”
“毀他們道心。”
妄日老人輕輕眨了下左眼:
“就跟道友你的道心一般,你最初嘴上說着想跟我一起離去,實際上心底還懷揣着接近我、鑽研超脫的念想。
“那時的你,自稱大多都是用吾,這就很自信。
“現在呢,你歷經幾次失利,道心已算是半毀了,對我開口時多自稱貧道。
“同理,我現在就是在搞他們的心態,那個咒法太清也無法解開,這本身就是一種施壓。”
鴻鈞默然。
他嘆道:“貧道當真不理解,你的目的明明唾手可得,爲何非要繞這一圈。”
“等你到了我這個位置,我這個境界,伱大概就能理解了。”
妄日老人看着雲鏡中的畫面。
他笑道:“你看這倆,像不像是哥倆?”
鴻鈞放下戮神槍,看着雲鏡中在那吃烤肉、考識字的少年與孩童,不由得啞然失笑。
“道友的惡趣味未免太多了些。”
“這怎麼能說是惡趣味。”
妄日老人目光略有些深遠:
“我得想辦法給自己找點樂子,不然很容易就崩潰掉。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想讓太一這孩子活下來,去找到他自己的路,而不是我告訴他該走什麼路。
“你說,這個封神大劫我要不要動一動,闡截之戰實在是太無聊了,我們把妖族餘孽也匯聚起來怎麼樣?
“太一都回來了,又有陸壓那傢伙,妖族餘孽齊聚大商,想想就帶感。”
鴻鈞嘴角一陣抽搐:“你果然又是如此。”
“哦?什麼如此?”
“道友此前說,封神大劫絕不可被幹擾,一切都必須按照你定下的去走。”
“因爲那樣是最穩妥的,你知道的,我其實挺怕麻煩。”
妄日老人笑着搖搖頭:
“其實大差不差,也就是千萬分之一的失敗概率和億分之一的失敗概率差別。”
鴻鈞皺眉沉吟。
妄日老人手中多了一隻方形的石板,在石板上輕輕勾畫了幾筆,而後就開始低頭思索。
鴻鈞瞧着那石板,感受到了一股晦澀道韻。
那是他無法理解的道韻。
“道友你也莫要閒着了,槍擦好就直接給平安送去吧。”
妄日溫和的笑着:
“你再拖延下去,封神劫都要打完了。”
“你爲何非要將這般殺器給他?”鴻鈞皺眉道,“你就不怕他用此物對付你嗎?”
“這把槍能威脅到我嗎?”
“自是不能。”
“那我怕什麼?”妄日老人擺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別這麼小氣了,你厲害寶物還有好幾件,莫要以爲我不知。”
“罷了。”
鴻鈞慢慢起身,將戮神槍化作了筆桿大小,捏在手中、轉身就要遁走。
妄日老人的嗓音突然又響起:“你想告訴他的那個小秘密莫要忘了,我也有些好奇,你會告訴他什麼,你又知道多少我沒有讓你知道的事。”
鴻鈞並未回頭。
他自是知道,這是超脫者給的警告。
“道友放心就是,”鴻鈞嘆道,“貧道如今只想取回惡屍,三尸圓滿,等待被接去超脫之界,再無他想。”
“你看,又沒信心了。”
鴻鈞有些無語,身形若被風吹散的沙塵,緩緩消失不見。
他剛離去,混沌鍾就出現在妄日老人身後,化作了一名身着長裙的年輕女子模樣。
鍾靈問:“你不覺得,他後面很有可能背叛你嗎?”
“這次輪迴中的鴻鈞太弱了,反水也影響不到大局。”
妄日老人頭也不擡地:
“他現在的威脅遠不如那個李亦情。
“李亦情一直被老君護持,我如果要動他,三清應該就會不顧一切大戰。
“他們三兄弟之間的戲碼我看了四百二十九次,就算太清繼承了盤古的記憶,他們的所有路數也差不多被我吃透了。
“我唯一的敵人就是自己。”
鍾靈瞧着雲鏡中的情形,輕輕挑眉:“那你是想讓太一繼承你的衣鉢,還是讓李平安?”
“這個還沒決定好,”妄日老人道,“我的衣鉢有什麼好處嗎?揹負這個,就要承擔無盡的痛苦,那該死的內疚和虧欠感總會讓我無比煎熬,真想快點了結這一切。”
他如此說着,目中劃過了幾分狠厲。
那石板上不斷出現符號,又不斷隱去。
鍾靈並未多說什麼,身形消失不見,化作小鐘漂浮在一旁,注視着雲鏡中的畫面。
她其實也想過去。
嚐嚐鹿肉,聞聞酒香,而後坐在一旁的臺階上,看少年憨笑、孩童胡鬧。
“對了,不用盯着鴻鈞嗎?”
“無妨,我在他身上留了些東西,他一舉一動都在我注視。”
妄日老人笑了笑:
“誰規定的,一局遊戲中最強的那個不能用些卑鄙的手段,高手風範,這是最沒用的東西了。”
沒有顯形的鐘靈撇撇嘴,嘟囔了句“不愧是準提的老師”。
當然,這話她也是不敢直接說出來的。
妄日老人勾畫石板的動作保持了四五日。
雲鏡中的畫面,一直鎖定在李平安和東皇太一身上,兩人分開時,則是以探查李平安的‘姬旦化身’爲主。
鍾靈突然道:“鴻鈞去尋李平安了。”
“本體去的?”
“一縷元神,終於帶去了戮神槍。”
“那就不用管,”妄日老人道,“他本體還在玄都城外的混沌氣息中躲藏,一縷元神殺不了我徒弟。”
妄日老人擡手點了下雲鏡。
雲鏡內出現了一片沙灘。
兩道身影躺在陽光下的長椅上,享受着海風吹拂,左側的女子自是清素,李平安正讓心神歸於姬旦那邊,此刻正在一旁酣睡。
此地被李平安佈置了多重結界,按理說是不怕被探查的。
清素的穿着也屬正常,就是裙襬的布料略有些透光,隱約能見小腿輪廓。
妄日老人皺了皺眉,把雲鏡挪去了碧海藍天,嘀咕道:“年輕真好啊,還喜歡搞這些情情愛愛。”
鍾靈想吐槽,但不敢說。
雲鏡畫面再次變幻。
南洲朝歌城王宮角落,小姬旦打着哈欠溜達去了最近的屋舍,倒頭就睡,嚇得那幾名女侍衛兼侍女還以爲四公子病了。
東洲東安城的沙灘上,李平安睜開雙眼,目中閃過兩道金芒。
“嗯?”
清素動作飛快地藏起了手中的畫冊書,俏臉驀地多了點紅暈,小聲問:
“怎了?”
“沒事,有個老友在呼喚我,”李平安看向海面,“不過話說回來,師父你看啥呢?” “沒什麼。”
清素擡頭望天狀。
李平安更好奇了些,但現在也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
他是知道的,父親搞的那些漫畫書在整個東洲、外圍五大界已經飛速普及了,還出現了一些創作者,據說天庭還要舉辦徵稿大賽,給漫畫書改編成說書話本、戲劇話本的機會。
總之,文化這一塊,父親大人也在大力扶持,極大豐富了煉氣士們修行間隙的枯燥日常。
“我去去就回。”
李平安身形一閃沒了蹤影,卻是直接去了海底。
……
鴻鈞的虛影站在一座珊瑚石上,含笑注視着李平安。
這當真怪不得李平安會多想。
孔雀仙子前些時日剛剛遭襲,鳳族折損了幾名部將,孔雀仙子高傲的道心被毀;
現在鴻鈞就主動上門。
必有陰謀!
李平安心底如此想着,表面卻保持着輕鬆的微笑,對着鴻鈞拱手打了個招呼。
“祖師是來兌現承諾?”
“不錯,”鴻鈞面無表情將一杆‘毛筆’丟給了李平安。
李平安渾身爆發金光,隨之這金光就被他壓回了皮膚下,擡手握住了毛筆。
嗡!
這毛筆突然震顫,一把造型有些誇張的暗紅長槍出現在他掌中,自上而下顫鳴震動。
這是……
毀滅大道!
李平安隨手甩了個槍花,整片海域忽的山搖地動,還好他及時出手,讓此地乾坤歸於平靜。
好強的長槍!
李平安只覺得自己渾身每個細胞都在雀躍,其內蘊藏一股純粹的破壞慾,只想把整個天地撕開一條缺口才能快意!
此槍過於強橫,貫穿毀滅大道,其上的器靈竟也是一種特殊的狀態,類似是在毀滅與新生這兩種狀態的夾縫中。
稍後需用自身大道來祭煉此槍,纔可發揮出它的真正威能。
李平安咧嘴笑着:“多謝祖師,祖師當真是重信守諾的真君子!”
鴻鈞的臉更黑了,淡然道:“這不過是你老師爲你謀劃的好處。”
“老師讓送來的?”
“催貧道許多次了,”鴻鈞緩聲道,“此間必有某些算計,不然他不可能一直如此催促,這般寶物在我手中與否也無甚意義了。”
李平安抱槍入懷,戮神槍化作了一根髮簪,被他擡手插在了頭頂道髻中。
這個世界帶來的安全感,頓時又濃郁了幾分。
鴻鈞道:“此外還有一個秘密,是你打賭打贏了的,貧道可以給你三個選擇。”
“哪三個選擇?”
“第一,直指本質,第二,緩解現狀,第三謀劃今後。”
鴻鈞簡單說了三個選擇,而後就靜靜地注視着李平安。
李平安仔細想了想,笑道:“弟子就不做選擇了,您覺得哪一個您能說的秘密對弟子幫助大,就說哪個吧。”
“善。”
鴻鈞仔細思索,低頭掐指推算。
很快,他擡頭道:“這個秘密是,你老師的石棺中葬着一個天地。”
李平安:“……你能說點我不知道的嗎?”
鴻鈞突然道:“那個天地並不是不斷輪迴的洪荒。”
李平安微微一怔。
“什麼意思?”
鴻鈞含笑搖頭:“我只能說這些,其實我也只知道這些,這是我當年親眼所見,超脫者很有可能是自我們有形之界外來的入侵者。”
言罷,鴻鈞輕嘆了聲,身形隨之消散。
“你我兩清了,我惡屍之事,稍後自會去尋太清商談,不勞道友費心。”
李平安下意識想喊住鴻鈞。
但他話語還未出口就忍了回去。
鴻鈞終究是對立面的。
在這個天地間,鴻鈞早已無法回頭,只能推着超脫者的戰車繼續前行。
那個天地並不是洪荒。
這句話看似簡單,實則蘊藏了頗多訊息,甚至,李平安此前所做的種種推測,被直接推翻了大半,但一些荒謬且離譜的猜測,卻變得越發貼近。
當初在靈鷲山,超脫者老師不斷邀他進入石棺。
如此看來,那個石棺就是老師的弱點,或者說是老師的牽掛與執念。
與石棺相關的,還有一盞青銅燈。
燃燈會知道一些秘密嗎?
李平安站在海底沉思了許久,最後甩了甩腦袋,只覺得一團亂麻、毫無頭緒。
他是個實幹派,遇到問題且無法迴避這些問題後,就想去做一些嘗試。
‘明日去拜訪燃燈副教主吧,不管能不能問出有價值的情報,總歸是要去試試。’
李平安轉身回了師父身邊。
這世界是冰冷且詭譎的;
但師父是溫柔且柔軟的,還香香的。
“師父我繼續參悟了!”
“嗯,去吧,我替你守關。”
“你剛纔看的啥?”
“不可說,”清素目光看向了一旁,表情帶着幾分心虛,也是別有一番風情。
……
李平安第二日還真去找了燃燈。
不出他所料,燃燈表現的一無所知,說話時也沒有閃爍其詞,而是十分誠懇的……一無所知。
李平安對此早有預料,倒也沒介懷,道謝後匆匆回返天庭繼續閉關。
小姬旦在王宮中的日子,其實並不單調。
他成了商國王宮一角最活躍的那個身影,認識了不少達官貴人家的熊孩子,也算是與東皇太一確立了第一步的友誼。
春去秋來,雨落霜降。
轉眼就是五年過去。
因爲天地間有靈氣滋潤,人族孩童發育總體提前了些,李平安這個凡人分身已是長成了少年模樣,邁入了在凡俗的第十一個年頭。
東皇太一變化更大,已是標準的成人模樣。
因爲有意無意用靈氣灌體,東皇太一這個王子子受,也在宮中博得了一個‘力能扛鼎’的美名。
他雄才大略、勇猛過人,因是嫡長子儲君,自少年時期就被各位大臣奉爲大王的唯一人選,簡單外出參加了幾次剿匪之事,立下了戰功後,他在商人之中的威望與日俱增。
李平安自是知道,這位未來的帝辛,是要遵循劫難的走向親手將大王之位交給周國的。
所以每次李平安跟着東皇太一去覲見商王,看到那已經病入膏肓、老到掉牙的帝乙,用無比期待的眼神注視東皇太一,李平安就有些想笑。
這老頭算是白期待了。
帝乙時日無多,朝歌城內的氛圍也有些緊張。
李平安早已爲帝乙準備好了十八層地獄百年遊大禮包,就等着帝乙嚥氣,讓帝乙也去嚐嚐那些人牲一般的痛苦。
至於有些王室成員想跟東皇太一·子受爭王位,李平安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要是東皇太一連這點問題都無法解決,那這個上古天帝也就太遜了。
不過,接下來幾日要發生的兩件事,卻讓李平安有些‘措手不及’之感。
第一件事與李靖有關;
帝乙召喚大商三十六雄關總兵齊聚朝歌,李靖與魔家四將會一同趕來朝歌城。
李平安當初給李靖的託夢叮囑,李靖自是不敢忘卻,且執行力度十分巨大。
第二件事的相關聯者,卻是他曾經的‘大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