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李平安化作的貓頭鷹蹲坐在樹梢,盯着楊天佑家的小院。
一隻紅繡球的印記在他靈臺不斷閃耀,這是他剛借來的聖人之威,藉此能查看準提的化身,且可遮掩自身行蹤。
雖然準提是六聖之末,但他依舊是聖人。
李平安靜靜等了大半夜。
他算準了準提不會善罷甘休,就是摸不準準提何時再次現身。
除卻在楊天佑處蹲點,李平安還留了一縷元神在天庭姻緣殿,化作他的虛影,讓月老在旁一同等候。
他去請紅繡球印記之時,也請聖母照看還在昏睡的瑤姬。
此間諸事,均已安排妥當。
‘盡最大努力吧,畢竟這是跟聖人較勁。’
李平安如此想着,繼續機警地盯着各處。
他已經做好了蹲點十天半個月的準備。
然而天將拂曉時,準提化身——那老道再次出現在了此前它消失之地,站在楊家田壟的地頭上。
他面露思索,像是在自家庭院漫步,朝楊天佑的農家小院漫步而來。
‘來的這麼快?’
李平安微微挑眉。
這老道此刻是藏身在畫外,並不用拿捏什麼腔調,故而神態陰鷙、表情冷凝,嘴角始終帶着似有若無的微笑。
他走到楊天佑屋外,雙手合十,似是在思索着什麼。
很明顯,他要干涉天道運轉也有諸多限制,比如去抓姻緣紅繩時,需在此人近處。
隨後,老道下意識看了眼天空,嘴角劃過幾分冷笑。
這個紅線,他牽定了!
太清來了也救不了那個天庭公主!
老道再次施法,憑空抓出了兩隻紅繩,左側依舊是灰繩。
他略微思忖,盯着灰繩仔細看了好一陣,似乎不太明白,姻緣紅繩這個狀態到底代表着什麼意思。
李平安瞧見這一幕也是差點樂出聲。
很快,老道掐指推算,隨後面露恍然,嘴角露出幾分冷笑,手指捏在那根灰線之上,輕輕一劃。
那灰線頓時多了一點綠意。
老道面色頓時變的有些難看,皺眉思索許久,憑空攝來一根樹枝,輕輕點在灰線之上。
女媧宮中,瑤姬悶哼一聲,突地仰頭昏迷。
等候多時的女媧出現在瑤姬身後,一根手指點在瑤姬頭頂,瑤姬蒼白麪容瞬間恢復正常。
楊家小院內。
那老道看着從淺紅變綠,從淺綠變灰的姻緣紅繩,再次陷入了遲疑。
李平安瞧見此景,自知是女媧已經出手。
他略微思忖,倒是不着急動手。
老道接連三次施法,那姻緣紅繩來來回回變化顏色,這老道眉頭越皺越深,隨後乾脆直接將灰繩與紅繩粘合。
他應當是吸取了此前的教訓,參悟了一下姻緣大道的運轉規則,此次扣下紅繩後,紅繩與灰繩之間出現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那金光化作金絲,宛若穿針引線一般,將兩條細繩系在了一起。
李平安變化做的貓頭鷹就算有紅繡球幫忙遮掩,此刻依舊不敢妄動,歪頭打量着老道的動作,在天庭等待多時的一縷元神立刻看向月老。
月老手持寶剪,一個健步向前,沿着瑤姬的泥塑捏住那根灰線!
咔嚓!
一道金光自姻緣殿綻放,隨之消散於無形。
李平安還以爲準提應當是發現了。
但他很快就看到,楊家小院中的那個老道,看着耷拉下來的兩條姻緣紅線,整個人都有些不太好了。
“貧道對天道理解有誤?”
“姻緣紅線乃生靈繁衍之基,也是天道掌控生靈的關鍵,其重要程度僅次於地府與輪迴之事,莫非,是天道不允聖人插手?”
“這沒道理,明明吾也能撥弄此道。”
老道揹負雙手,皺眉沉吟。
李平安瞧見這一幕心神大定。
準提聖人對天道的理解,確實不是很強。
他的第一招,就是讓準提‘知難而退’,若這般準提還不肯放棄折騰瑤姬,那李平安就主動現身,與之相對。
大不了就是真刀真槍鬥法一場。
鬥輸了也不算丟人,畢竟準提是天道聖人。
準提又在那站了一會兒。
屋內傳來了楊家夫妻的對話聲:
“天佑你怎麼了?”
“有些燥熱,興許是病了,不礙事你先休息,我去喝幾口涼水。”
“嗯,你有事就喊我。”
楊天佑這個凡人也已出現了異常。
李平安輕輕挑眉,若準提還要繼續動手,倒是由不得他不出手了。
身爲天帝,豈能親眼目睹無辜凡人平白無故被人謀害而無動於衷?
更何況,加害者還是西方教的二教主,上古至今天地間半數以上災厄的源頭。
那老道再次捏起了紅線。
李平安變化的貓頭鷹馬上就要出聲。
“罷了,”老道搖搖頭,“終究不能留下痕跡,免得被他們幾個抓住話柄。”
他轉身就要離去,走了兩步剛要施展神通,身形突地停下,轉身看向屋內。
老道突然對楊天佑擡手虛抓,一隻互相纏繞的紅繩出現在他掌心。
這是楊天佑夫婦的姻緣紅繩。
老道略微思忖,憑空抓來那根灰繩,就要將這灰繩直接用他此前悟出來的秘法,繞去那紅繩之上。
李平安剛放下的心終於死了。
好傢伙!
準提這是要搞個三角紅繩出來?
他這天道聖人,當真不怕壞了天道定下的規則,遭受天道反噬嗎?
楊天佑的夫人有孕在身,李平安不敢託大,此刻立刻出聲:
“原來是伱。”
老道身體微微緊繃,隨之就恢復正常,嘴角露出少許冷笑,默不作聲轉身看向後面。
他雙手依舊握持兩根姻緣繩。
他似是覺得李平安並不能看到他的所在。
那貓頭鷹噗的一聲炸開,化作了李平安的身形,一襲黑衣在夜色中映着淺金色的星光。
李平安直視老道雙眸。
“師弟,你堂堂聖人,雖是位列末流,卻也是生靈之表率,天地之楷模,如今卻在此地行這般苟且之事,着實令人發笑。”
老道淡然道:“貧道不過雲遊仙,陛下似是認錯了面容。”
“是嗎?雲遊仙能拽動姻緣紅繩?”
李平安緩步向前,走到小院門口,點出兩道金光護持住了屋內夫婦,讓他們在牀上沉沉睡了過去。
他道:“師弟這是想做什麼?此前我就察覺到了天道異樣,似是有人在作亂天道,不曾想竟是師弟爲了一個凡人的姻緣直接出手,着實令人側目,師弟另一隻手中抓着的是誰的姻緣繩?”
老道依舊不鬆手,笑呵呵地道:“天帝陛下好眼力,貧道修的這般本領也被天帝陛下看到了,此間胎兒與貧道有緣,貧道不過是來做些佈置,方便日後收徒。”
“準提師弟你還在裝模作樣!”
李平安忽地擡手怒斥:
“你真是一點聖人的臉皮都不要了!”
老道面容陰沉,嘴角卻勾勒出幾分冷笑:“陛下似乎很在意這位天庭公主。”
李平安輕笑了聲:“我勸你現在就收手。”“那貧道將這灰繩摻入這紅繩中,陛下覺得會有哪般妙事?”
老道悠然道:
“貧道遨遊寰宇,還真未見過姻緣紅繩是這般顏色,着實好奇的很。”
李平安嘴角微微抽搐。
天庭成立之前哪裡有姻緣紅繩。
這傢伙該不會以爲,他直接現身是因緊張這三根紅繩吧?三根紅繩糾纏一起又能如何?月老那邊正拿着剪刀磨刀霍霍。
不過,這倒是個不錯的由頭……
“師弟你放下此繩,”李平安淡然道,“你這般算計我義妹,無非是想讓天庭出醜、動搖我在天庭中的威信罷了,何必牽連其他無辜之人入內。”
老道道:“都說了,貧道不是你師弟。”
他雙手捏着的紅繩慢慢靠近。
李平安表情不斷變化,掌心已是多出了一隻天帝印,肩膀上飄着一顆寶珠。
李平安擡手怒斥:“準提你敢!”
“貧道如何不敢?哈哈哈。”
老道朗聲笑着,目中多是譏諷:
“天帝陛下爲何不敢出手阻攔貧道?是因這裡凡人衆多,怕傷及無辜?
“貧道自上古至今,看多了虛妄之徒,陛下倒是此間佼佼者。”
“一個聖人,在這裡拿凡人性命威脅天帝?”
李平安罵道:
“你當真是不要臉至極!”
“還要貧道說多少次,貧道只是路過此處,並非西方教修道之士。”
老道手中紅線已要搭上,卻故意放慢動作,欣賞着李平安的表情,口中悠然說着:
“天帝陛下爲何不說話了?
“既然陛下默許,貧道這就把此物搭在一起了。”
“你!”
李平安下意識要向前,老道身周卻出現了淡淡的道韻,楊天佑夫婦的紅繩與瑤姬的灰繩繞在了一起。
這次卻成了。
不知是否有楊天佑夫人紅繩在的原因,灰繩纏上的一瞬化作了綠色,三條姻緣紅線互相糾纏。
下一瞬,一道細小的漆黑神雷從天空落下!
老道不閃不躲,任由天譴神雷劈中,身形巋然不動。
這就是聖人。
就算這只是他一具化身,沒有多少實力,卻也是聖人的級別、聖人的大道,天譴都無可奈何。
“此事已成,貧道當走了。”
老道緩聲道:
“天帝陛下若是不出手留下貧道,那就自此別過了。”
李平安訕笑:“我哪裡是堂堂準提聖人的對手?”
老道搖搖頭:“貧道已說了數次,貧道並不是那位聖人老爺,既是這般,那再會了。”
下一瞬,老道身形悄然炸散,化作一縷清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李平安一甩衣袖,重重的冷哼一聲。
做戲自是做全套。
他身形化作虹光射向聖母宮的方向,楊家夫婦在熟睡中並未醒來。
姻緣殿中。
月老拿着剪刀,小心翼翼的剪斷了那根綠色姻緣線,輕輕舒了口氣,擡手擦了擦額頭熱汗。
雖然這對他而言只是一件小事,但天帝陛下全程在旁盯着,也讓他壓力巨大。
月老小聲道:“陛下,已經弄好了。”
“嗯,你繼續守着,”李平安叮囑道,“不要告訴旁人我在你這留了一縷元神。”
“小神遵命!”
李平安的這道虛影瞬間消失不見,一顆寶珠自行落在了椅子正中。
月老鬆了口氣,對着寶珠拜了拜,轉身去了一旁打坐,將那三隻泥塑小人兒擺在眼前。
與此同時。
聖母宮中,李平安須臾之間已是跨過漫漫乾坤,出現在瑤姬面前。
瑤姬還在牀榻上熟睡,模樣紅潤,倒是沒什麼異常。
女媧低聲道:“那準提沒臉沒皮,當真可惡,偏偏還拿他沒什麼辦法。”
——她可憑紅繡球印記看到此間情形。
李平安輕輕挑眉:“雖然沒什麼辦法直接對付他,但也要噁心他一下,最起碼要削掉他的麪皮,損一下他的聖人威嚴,是他不要臉在先,也就怪不得我了。”
“你可有良策?”
“請容我賣個關子,”李平安拱手道,“先讓瑤姬和寧寧在這小住一段時日,等風波平息再讓她們回去吧。”
“自可,”女媧溫柔地道,“吾正要給你家師妹傳授些本領,免得總是被瑤池哄騙。”
李平安:……
這算給他家庭關係埋雷嗎?
李平安心底暗歎,不準備管也管不了聖母,只能相信寧寧自己會有分寸。
他轉身遁走,直接趕赴東安城,尋到了自家父親,將滄月珠取出、在裡面拿出了一顆被天道之力包裹的留影寶珠。
“父親!”
“咋了這是?”
“幫我剪輯一下。”
李平安興沖沖地道:
“把這傢伙說他不是準提的話都剪掉,其他一應都算上!
“一定要流暢自然,最好是表現出我的憤怒、無力,以及準提的猖狂和目中無人。
“剪輯後播放留影,然後用其他留影球重新錄製,再把這件事編纂成小故事,故事劇本您看着來,怎麼炸裂怎麼搞。
“我要半個月之內傳遍整個洪荒!
“啊,還有,編的故事不要直接用準提……不提道人,對,就用不提道人這稱謂,然後告訴世人第六聖!”
李大志拿着寶珠看了一遍,眉頭緊皺,低聲道:“真要這麼搞?”
“他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李平安笑道:
“我就不信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悠悠衆生之口。
“像他這般被弟子們奉承慣了,被凡人叩拜習慣了的傢伙,聽聽衆生的罵聲。
“不要怕被人說我不如聖人,我本來就打不過,最好是激起人族煉氣士的同理心!”
“行!你要幹咱就幹!”
李大志也打了一針雞血:
“先把他名聲搞臭,免得旁人對所謂聖人還有什麼幻想,其他聖人會不會怪罪?”
“怪罪就怪罪,”李平安笑道,“我只是嘲諷第六聖,又不針對其他聖人,頂多是師祖站出來說幾句場面話,無所謂。”
“行,我這就去。”
李大志端着寶珠匆匆離去。
李平安微微挑眉,隨手抱起了一旁桌邊趴着的黑豹,心底劃過了一個個念頭。
沒有把柄,那就創造一個把柄。
準提道人爲了損天庭威嚴去謀瑤姬之姻緣,也帶了報復李平安去靈山施壓的意思;
就這般小事,準提也不怕天庭和其他聖人找他對峙。
但準提道人並不知,李平安此前就在謀劃如何讓西闡聯盟搞出點裂痕,現在恰好給了他出手的機會。
一個時辰後。
剪輯版留影出現在李平安手中,效果相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