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的大軍迷路已經有兩天了。
到處都是相似的亂石、戈壁和蒿草,偶爾可見的白骨,驚慌失措,喃喃自語的嚮導,康恪闐滿是灰塵的臉就和死人一樣難看。“微臣該死。”“暴雨和怪風改變了原先可以依循的河流走向,現在我們應該一直在往西走,但不知道何時應該折向南方。”陳德看着行軍車上的指南針,沉聲道,康恪闐和嚮導辨識方位全靠的是對地貌的經驗,在這點上,不常見的天象改變了地貌,雖然能夠辨明方向,卻容易失之毫釐,謬以千里。若找不到既定的路線上的綠洲,上萬軍士,幾萬匹駝馬的飲水,就是個大問題。
“看,有馬隊!”李斯指着南方道,只見遠處地平線上影影綽綽出現了一支騎兵,沒有打旗號。兩軍在戈壁上避無可避,對方的騎兵開始列成警戒線。“這上千騎兵必定是從布哈拉出來的,要他們帶路!”龍騎軍校尉馬靖應命帶着兩千騎衝了過去,陳德取出了千里鏡,仔細觀察對面的軍隊,忽然,他看到了張仲曜滿是驚喜的臉。
張仲曜乃是花帽軍指揮使,在軍中威望素著,得知他平安返回,花帽軍軍士都大聲歡呼起來,陳德更欣喜地嘉賞他和李朗二人,並將一塊于闐王贈送的玉牌作爲見面禮賜給桑魯卓公主。
聽完張仲曜的介紹,陳德策馬過來看望,臉上帶着微笑和欣賞的神情,就如當初在金陵一曲舞蹈之後,康麗絲低垂螓首,耳畔只感覺溫柔厚實的嗓音,卻模模糊糊地聽不清他的話語,鹹鹹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溼了輕薄的面紗。陳德頗有些歉意地看着康麗絲在低聲的啜泣,感覺與往日大不相同。康恪闐遠遠地也不過來勸阻,半晌之後,康麗絲方纔止住哭泣。
“我軍的計劃是,先奪取布哈拉鄰近的小鎮,將當地的百姓往布哈拉驅趕,既消耗敵人的糧草,又製造破壞和恐慌,在城外一邊製作攻城器械,一邊開出勸降的條款,不管守軍是否投降,半月後我們回師撒馬爾罕,宣稱已經攻陷了布哈拉,打擊敵人的士氣,和辛將軍合力擊破薩曼國主力軍隊。這戰策可有什麼不妥麼?”陳德微笑着問道,夏國大軍自布哈拉向撒馬爾罕開進,沿途將主要道路都封鎖了,對於撒馬爾罕城外的薩曼國大軍而言,布哈拉十有八九已經陷落,光夏國軍隊出現在本國腹地和大軍的背後,已經是極爲震撼的消息了。
張仲曜皺眉思索,正欲點頭,李朗卻秉道:“陛下,薩曼國大將伊普拉希姆將禁衛軍主力都調往撒馬爾罕,現在駐守布哈拉的可戰之軍只有宮廷近衛軍不到萬人,不足以和我軍匹敵,而且布哈拉的城門在天黑之前都不關閉,看守鬆懈,我們應該立刻殺進布哈拉。”見他眼中透着信心的光芒,陳德看向張仲曜,張仲曜沉吟片刻,贊同道:“以吾所見,薩曼國的宮廷近衛軍雖然裝備精良,卻不似塞爾柱軍隊和突厥禁衛軍那般身經百戰,驟然遇到強敵攻擊,十有八九會陣腳大亂,奇襲奪取布哈拉的可能很大。”
陳德見狀,便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改變計劃,奇襲奪城,你二人將城中形勢細細說來,與李斯一同安排詳細穩妥的進軍計劃。”
夏國使團逃走的兩天後的中午,布哈拉北面城門的衛兵哈桑無聊地打着哈欠,雖然丞相烏特比因爲發覺自己的寵姬跟着東方人一起逃走而大發雷霆,也不敢隨意關閉城門,現在城內的突厥塞爾柱人鬧得很兇,因爲夏國使團而受到牽連的粟特人和祆教徒也蠢蠢欲動有反彈的趨勢,一個舉措不當,就有民變的危險。一隊穿着阿拉伯長袍的商旅隊伍接近城門,哈桑臉上露出笑容,走上前去,這些商隊總歸會給點好處的,忽然,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一柄短刀深深地刺進了他的小腹,石元光摟着哈桑的肩頭,好像兩個熟悉的人還在說話,見承影營的袍澤已經抵達了城門洞口,方纔把漸漸冷卻的屍體放下,“敵襲!”的警號,響徹了布哈拉城。
承影營控制住城門後,四千多鐵騎毫不客氣地衝進了城裡,一路遇到反抗的人便殺,而花帽軍的刀盾營和陌刀營則跟進在後面,直撲薩曼國的王宮所在。雷霆般的馬蹄聲在布哈拉的街頭再次響起,“東方人殺回來了!”意識到來敵是誰的宮廷近衛軍開始匆匆聚集成小股的百騎,千騎規模的反抗,卻總被先聲奪人夏國軍隊一舉擊破,突厥人和塞爾柱人想起了傳說中夏國軍隊對待黑汗國人的殘暴,開始驚慌失措地奪路而逃,那天在使團門口鼓譟的最厲害的跑得也最快。
雷霆過後,不安分的民衆要麼逃出城去,要麼戰戰兢兢地呆在家中等待命運的審判,城內原有對粟特人和祆教徒內應開始出來維持秩序,丞相烏特比帶着一千多衛兵,裹挾了薩曼國王本.曼蘇爾,佔據着堅固的宮廷城堡負隅頑抗。
張仲曜立刻命令花帽軍制作各種攻城的器械,牀子弩,拋石機。對宮廷城堡的圍攻被當做是夏國軍隊實力的展示,夏國軍隊將攜帶的猛火油和城中粟特人幫助收集的大量易燃物全部的投射到城堡中去,再射入了大量的火箭,在守軍驚慌失措的情況下,花帽軍輕而易舉地突破了城堡,並且在混戰中將國王本.曼蘇爾,丞相烏特比,以及整個薩曼王朝留在布哈拉的王公貴族全部殺死。
府邸外面是火光沖天,烏特比府邸中的僕役早已經逃散,康麗絲端着盛滿水銀酒杯,猶豫了許久,終於一狠心,就要往搖籃中孩子的口裡喂去。“你會永遠後悔的。”一個聲音在門外響起,陳德走進來,康麗絲一愣,擡起頭,眼中已經噙滿淚水,她顫抖着說道:“他是敵人的兒子。”“他也是你的兒子。”陳德沉聲說道,劈手從她的手中奪取了酒杯,“我的女人不能永遠生活在悔恨當中。”他已經答應了康曲達幹讓康麗絲成爲夏國王妃的請求,順手將水銀潑掉,“讓康恪闐將他帶到中原去,送給沒有子嗣的小康人家,讓他過普通宋人的生活。”康麗絲咬着嘴脣,無力地點了點頭,坐倒在地上。
兩天後,陳德留下花帽軍協助張仲曜治理布哈拉,自己率領龍牙軍沿着那密水北岸向撒馬爾罕進發,消息走得比軍隊還要快,他離撒馬爾罕還有兩百多裡的時候,薩曼國大軍的軍心已經崩潰了。
“高貴的布哈拉已經淪陷,”“國王也已經被俘虜,”“偉大的烏特比被殺死了。”“夏國人殺光了所有抵抗的人,”“他們要殺死所有塞爾柱人,”“誰要是將伊普拉希姆的人頭獻給偉大的國王,就會獲得滿滿一百袋子黃金的獎賞,”“撒馬爾罕的波斯人和粟特人已經不服從了,他們要報復我們突厥人,布哈拉的突厥人已經被害了。”流言各種各樣,塞爾柱突厥人和突厥禁衛軍的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河對面的夏國軍隊身上了,一天晚上,塞爾柱族長的三個兒子:米凱爾、穆薩和伊斯萊爾分別帶着部衆向南退走,他們不敢回去布哈拉找尋自己的親人家眷,而是一直向南,越過了烏滸河,然後向西遷徙,在那裡,他們重新搶劫女人和財物,又形成了自己的部落。
塞爾柱人逃走後,突厥禁衛軍和呼羅珊騎兵也開始不安起來,紛紛要求撤退。“你們這些懦夫,膽小鬼!”面對前來求懇的將領們,禁衛軍統領兼呼羅珊總督伊普拉希姆破口大罵道,忽然他的眼睛瞪圓了,臉抽搐着再也說不出話,他滿懷仇恨地回頭看着,曾經最忠心的部屬正從自己的後背將沾滿鮮血的彎刀拔了出來。
得知薩曼國軍隊逃走的消息,辛古立刻帶着驃騎、解煩、高蹄軍追擊出去,一直追到烏滸水才停止,沿途斬獲了大量聞風而逃的突厥部落和牛羊牲畜。南方的薩曼王朝的軍隊投降了白益王朝的諸王之王阿杜德,陳德便與他以烏滸水爲界,瓜分了薩曼王朝的國土。
此戰過後,碎葉河以南,烏滸水以北,布哈拉以東的廣大地域都納入了夏國的掌控,陳德設置了安西軍司,統轄花帽軍、解煩軍、鐵骨軍,任命張仲曜爲安西行軍總管,經略河中。冊封了康曲達幹爲統治撒馬爾罕的康居王,由商會實際上管理着市政,並出錢維持了一支城衛軍。
因爲華夏在這裡根基淺薄,爲了暫時收攏河中一帶的人心,陳德又特別設立了一支虎翼軍,將河中一帶勇士和各族貴胄的繼承人都吸納進了這支新軍,因爲虎翼軍將隨陳德離開河中去敦煌駐紮,所以這支軍隊算是河中貴族的質子軍。血脈高貴的唐室後裔,諸王之王阿杜德的愛婿,夏王陛下唯一的弟子,原教戎軍校尉李朗擔任虎翼軍指揮使,到了後來,河中各族貴胄反而以族中子弟能夠躋身虎翼軍爲一種特別的禮遇和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