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季嵐州與黨項騎兵大戰,漠北克烈部遷到陰山北麓,曾經阻住了嵐州大軍的去路。解決掉党項人的威脅之後,陳德深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便調集驃騎營數個分隊,日夜不停地對在此越冬的克烈部進行騷擾。
驃騎營的遊牧戰士便像佔有這片領地的狼羣一般。他們並不和強大的克烈部正面接觸。他們將腐爛的牲畜投擲在克烈部附近的水源上,焚燒克烈部積儲來給牲畜越冬的乾草甚至破壞越冬的草場。阿穆爾甚至向辛古提出,希望嵐州幫忙從在中原人口稠密地帶收集一些傷寒或者其他沾染瘟疫而死的病人屍體,打算投擲在克烈部的水源附近。這個原始的細菌戰想法被陳德制止了,不過如果有一天草原遊牧部族強大到威脅嵐州的生存,嵐州也會不擇手段的。
通常草原部落搶奪越冬的草場,彼此互有忌憚。正如生意場上誰也不能做虧本生意一般。偏偏得到嵐州支持的這二十幾個漠北驃騎營部落分隊,他們的牲畜大量的送到嵐州或陰山谷地中舍飼越冬,草料也不缺乏,糧草有嵐州補給。驃騎營分隊近乎兩敗俱傷破壞越冬資源的做法,讓帶着大堆女人、孩子、老人和牲畜的克烈部頭痛不已。驃騎營戰士皮襖之內有羽絨衣保暖,晚上有絲質羽絨睡袋,馬匹有精料飼餵,在冬季的草原上活動能力遠遠勝過騎着草馬,穿着單薄皮裘或者冰冷盔甲的部落戰士。
一旦克烈部的戰士開展討伐,驃騎營分隊便遠遠地遁走,或者乾脆躲到陰山山麓中,冬天的陰山有的地方背風,有適合越冬的溫暖谷地,有的地方則是風口,一年四季都狂風凜冽,比大漠更爲嚴寒。嵐州派出了新成立的錦城營在陰山山麓配合驃騎營作戰,一旦克烈部牧民追殺進入並不熟悉的陰山,往往被逗引得精疲力盡之後設伏擒殺。
草原部落越冬也不能完全依靠秋季儲備的乾草的,克烈部南下也是希望南面的草原能夠存活更多的越冬牲畜。但是冬季草原上的乾草等必要物資極其有限,部衆需要分散在廣袤的地域上,才能各自取得足夠多的生存資源。但是驃騎營一旦發現有分散的克烈部牧民,便會毫不客氣地焚燒帳幕,擄人搶奪牲畜,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克烈部越來越不能應付嵐州驃騎營如同馬賊一般的騷擾,他們只能數千帳聚居在一起,但是聚居越冬地附近的草場難以支持這麼多的部衆、牲畜索需,大批牲畜因爲沒有足夠的草料凍餓而死。一個冬季下來,不但損失了大批戰士和牧民,越冬的牲畜存活下來的竟然還遠遠比不上留在漠北越冬。
北風稍停,東風漸起,草原上剛剛探頭探腦地冒出偏偏青草綠芽。飽受一冬騷擾地克烈部便忙不迭地拔營北返,開始出主意到南面來越冬的部落貴族被頭人一通埋怨,再也擡不起頭來。
嵐州驃騎營分隊則得理不饒人,尾隨克烈部的大隊一直往北數百里之遙,一旦有部衆企圖脫離大隊,在附近遊牧,驃騎營分隊便會毫不客氣的擄人搶牲畜。整整一冬地作戰下來,零敲碎打,竟然擄掠了千餘克烈部牧民,牲口近萬。直接參與作戰的驃騎營和錦城營也戰力大增。
在整個冬季作戰的總結中,嵐州產生了一種發展自草原部落固有的領地概念的陸權觀念。即通過強大的騎兵分隊與部落根據地的結合,確保對關鍵通道的控制權,最終達成對廣袤地區的領地劃分及控制。雖然這些通道幾乎沒有人煙,但嵐州軍將明確對他們的控制,敵人進入這個區域,就將遭到嵐州的打擊。
茫茫大草原並不是中原人眼中毫無區別的一片荒蕪之地,在熟悉草原的遊牧部衆眼中,大草原是由豐沛水源的草場,獵場,鹽場,河岸和湖畔區域,以及聯繫這些塊狀區域的道路形成的。雖然草原廣大,但大的部落遷徙極其依賴水源,因此,在大草原上的遊牧移動,實際上只能按照呈一定規模的水草地,水源地連成的有限路線行動。
騎兵可以在短暫的時間之內不去理會這種資源上的限制,但大的部落遷徙卻只能按照有限的選項行事,否則單單因資源不足而損失的牲畜和人口就能令一個部落元氣大傷。當年匈奴縱橫大漠數百年,只因爲被漢朝逼迫,倉皇失措逃竄間不擇道路,結果在遷徙中死亡的部衆和牲畜遠遠超過被漢人殺擄的。
嵐州驃騎營所強調控制的通道之所以有價值,是因爲它們是擁有草場和水源的要道,或者是草原部落遊牧遷徙的傳統道路,或者本身就是東西方商路。控制這些區域,可以達到鉗制商路,封鎖敵對部落,在漠北的生存競爭中搶佔先手的作用。
控制關鍵通路,只是嵐州驃騎營經略草原的第一步。第二步則是迫使各草原部衆放棄遊牧習性,依附嵐州,而嵐州會給依附的草原部落安排領地和草場,實行定牧。
草原部落的遊牧習性,與其說是自然環境所逼迫,不如說是防衛需要。畜牧與遊蕩並不是天然聯繫的,一定承載能力的草場,養活一定基數的畜羣,就必然能夠養活一定的人口。之所以在亞歐大陸北部的廣袤草原上形成了遊牧體系,是由於草原上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
弱小的部落往往受到強大部落的壓迫,搶掠,乃至整個部落被貶爲奴隸,最後,牧民們只能聚集成若干巨大的部落,而如此衆多的畜牧人口,就超過了一塊天然草場所能承載的極限。因此,“人口衆多”的草原部落只能從一塊被牛羊啃光的草場轉到另外一塊,如果在這塊草場有一個弱小的部落,那就征服和吞併。如果是另一個強大部落,那就交戰、結盟或者避讓。如此這般,相互攻殺數千年。
將嵐州所控制的草原劃分成若干領地。比如以兩個百人隊爲單位設立一個定牧領地,一個領地的兩百名軍士共領有兩千帳牧民。兩位百夫長輪換上番巡弋,一位率領本隊駐守本領地,統率兩個百人隊下萌戶中的部落戰士,足以自衛,還能打擊馬賊和應付突襲騷擾,另一個百夫長則率隊向騎軍集中,合成數千騎的精銳騎兵在騎軍指揮使的統率下四處巡弋威懾。這樣部落的規模不超過草原承載,在一塊地方穩定地蓄養牲畜,無疑會大大提高牲畜上膘的效率和越冬成活率。而集中起來的強大騎兵也能給各領地以原來強大部落那樣的武力保護。
草原的承載能力與農耕地區相比是極爲脆弱的,爲了不使各領地草原部衆繁衍再次導致草場退化,以及各領地之間迫於人口壓力而爭奪草場,領地上的無論軍民皆應實行土地的長子繼承製。嵐州本部發達的工場手工業將吸收草原領地繁衍的人口。
在兄弟會高層的討論中,於伏仁軌和辛古都提議,嵐州所管的中原州府將可以吸收這些沒有土地的草原部落的次子爲騎軍,但被陳德否決。純粹的武力無論掌握在哪一個民族的手中都會導致叛亂,嵐州體系如果想要長遠的存在下去,就必須實現中原民族與草原民族在武力上的平衡,哪怕是在一個國家內部,也必須達到平衡。大唐帝國安祿山之亂,中東帝國的突厥近衛軍與馬木留克軍叛亂,都說明國家之內保存一個世代從軍的民族是極端危險的,過度集中地武力足以導致無法反抗的奴役。
職業軍隊是沒有民族之分的,中原州府的百姓雖然現下衆人被目爲文弱,但並不妨礙每個時代都有足以和遊牧大軍相抗衡的精銳軍隊產生。而且隨着植草飼畜的廣泛推廣,漢人子弟將有更多的機會接觸上等戰馬,較爲豐裕的社會也能承受養成職業軍士所需要消耗的資源。因此沒有理由肯定中原不能依靠自己的子民建立一支強大的騎軍。何況嵐州大力推行尚武政策,只怕將來任何一個地方,一個軍士身份都是衆所爭奪的對象,掌握軍士多少,關係到政治經濟各方面的權利,中原各軍府又豈能甘心將大批員額拱手讓人。
不過陳德倒是準備在未來大力擴張萌戶-軍府制之後,建立起更爲精銳的教導軍,這支軍隊倒可以完全打破地域的限制來選取最爲精銳敢戰之士,作爲整個軍隊系統的核心存在。所有的軍士在取得身份之後,都必須到這支中央軍隊中先行訓練一年,然後發還原地。此後每提升一級軍官也要受訓。嵐州軍既然採取了中下層軍官的推舉制,唯有加大對各級軍官的培訓力度,使他們不但能夠深孚衆望,也能擁有履行自己職責的能力與品行。
春風一起,草原上積雪融化,氣候漸暖,嵐州驃騎營便護送着商隊向敦煌進發。左軍統御辛古又是這隻出塞商隊的統領,此番出塞有兩千民夫,五百驃騎,一千弓弩手護衛。
辛古搖搖晃晃的端坐馬上,越覺昏昏欲睡,陳德等人在兄弟會高層上的討論內容便在頭腦裡紛至沓來。有時候辛古完全不能明白爲什麼現在僅僅擁有一洲之地的陳德,要將這些本來應該藏在內心裡的軍略規劃拿到兄弟會高層中不斷討論辯駁。
“爲了形成共識。”陳德曾經告訴他這個奇怪的詞彙,“有了共識的存在,我們就好像一個有成千上萬個頭,數萬雙眼睛和手腳的怪物,雖然沒有聯絡,嵐州軍每一個部分都能根據我們的共識做出最符合我們利益的行動。”一定要奪取陸權就是嵐州兄弟會達成的一個共識。
辛古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指揮使所說的共識這個東西,好像是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好像是說信念,反正,又好像什麼都不是,挺複雜的。不過大家一起七嘴八舌的議事還是挺帶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