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間茅屋外多了一座墳冢,一塊細長的木板充當了墓碑,上面歪歪扭扭的寫着幾個字:先師駐顏神醫之墓。
雁奴已經在墓前跪了兩天了,兩天內水米未進,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圈,蓬頭垢面,眼窩深陷。臉上的黑紗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左臉的刀疤像一條醜陋的大蟲,在臉上蠕動着。可雁奴早就顧不得這許多了,傷心欲絕再加上又累又餓,跪不像跪,坐不像坐,半跪半趴的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她恨不得把才入葬的駐顏神醫從墳墓中扒出來,好像把人從墳中扒出來,那人就能活了!
哭了又哭,喊了又喊,嗓子啞了,心死了,人彷彿也死了。
可是,這人終究還沒有死,沒有死就必須活下去!
累急了的雁奴不知在什麼時候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午夜。滿身滿頭的露水,淋溼了衣服,更淋溼了心。
灑了一臉的淚水不知何時被風吹乾,淚水乾了,不代表就不傷心了,而是眼淚流盡了。就算心再痛,也不再有淚。
兩隻沾滿泥土的小手支撐起瘦弱的身體,不知爲何,耳邊突然回想起爺爺曾說過的那句話:“人總會有死的那天,只要不把生死看的太重,便不會傷心!”雁奴想了又想,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爺爺是想讓她好好的活下去的。爺爺將她藏起來,就是爲了保護她。
仇人的那張張狂的臉,再次浮現在雁奴的面前,讓她的心中再次浮起了恨,恨的她眼中冒着火。
一個頭重重的磕在駐顏神醫的墳前,雁奴朗聲道:“爺爺,雁奴會給你報仇的!爺爺放心,雁奴會好好的活下去的,一定會活出個樣來!”
第二天,雁奴來到了天穹樹下,只是兩天的時間,天穹果已經成熟了。
天穹樹的花兒是黃色的,果子卻是鮮紅的,紅的像血。
一大棵天穹樹的果實,雁奴整整摘了一天。
十八年的等待,換來了一季豐收。可惜駐顏神醫卻沒能看到成熟的天穹樹果實。
雁奴一面摘果子,一面哭,可是卻再也沒有眼淚了。“用天穹果製成天穹丸,爺爺,您爲了您的病人耗盡了大半生的心血,也耗盡了青春。可是到最後,您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一顆顆圓潤、小巧的天穹果躺在竹簍中,如一個個剛剛出生、穿了紅肚兜的嬰兒。雁奴拿在手中愛不釋手。
倘若爺爺能看到這些天穹樹果實,肯定會高興的,可惜……
天穹丸的做法,雁奴已經在駐顏神醫那裡聽過了無數次,百種草藥和煎藥需要的水早就備下了,只需着手製作便可。
雁奴在百草谷中生活了七年,這百草谷中的一草、一木都有雁奴的記憶。兩處茅廬尚在,百草谷的容顏未改,可是爺爺死了,物是人非。
雁奴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還是同樣的醜陋,只是少了早幾年的稚嫩模樣。如果那個殺人兇手不來,得了天穹果,爺爺就該爲雁奴醫臉了
,可是現在……雁奴恐怕真的要一輩子戴着面紗,永遠不能以真面目視人了!
雁奴自懷中掏出一個巴掌長的碧玉手杖,看着玉杖她自言自語道:“大祭司去了,爺爺也走了,現在只有你陪着我了!可是,你遲早也會離開我的,因爲我答應了大祭司,要幫你找到主人,把你送回到巴訶穆達的身邊!以後我又會變成一個孤苦無依的人了!”
帶上駐顏神醫都未曾得到的天穹丸,雁奴依依不捨的離開了百草谷。這個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這個給了她七年溫暖的家。衣服早就由彩色的織錦,換成了素白的孝服,一朵白色的小花斜斜的插在頭上,兩鬢的髮絲隱在面紗之後。
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兒,無依無靠、舉目無親。這個動盪的年代,製造出了太多的悲劇,而悲劇的結果就是仇恨,仇恨會繼續演化悲劇,一場場悲劇下,是更多人的痛不欲生。
出了百草谷是依山靠水的朔州,朔州水土肥沃、孕育着上千頃的土地。大片大片的農田連接在一起,如一塊塊尚好的織錦,讓人看着心神舒暢。這種在旁人看來最普通不過的景象卻讓雁奴深深的震撼了,讓她震撼的不止這一點。
朔州不是姑師最大的州,可其他州擁有的風景,這裡也一應俱全,比如整齊、寬敞的街道,比如綿長的馬路,比如源源不斷的人流。熱氣騰騰的包子、被淋上色澤誘人的湯汁的熱湯麪、兩面都沾滿了芝麻的燒餅、飄着五香味的五香雞蛋。每一處都是新鮮的體驗,每一處都是精彩無限。
到了朔州,雁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站在路邊看着一對夫婦吵架,她站在那裡聽了小半個時辰,卻沒能聽出他們吵架的原委。而其他的路人,沒有人像雁奴這樣,對這對吵架的夫婦這樣感興趣。
小夫妻吵完架,最後和好如初。雁奴看到最後也沒弄明白,他們爲什麼吵架,又爲什麼會和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就微妙,更何況是夫妻之間那些事。
繼續向前走,雁奴愣愣的左顧右盼,像極了沒有見過世面的鄉巴佬,而她對自己的評價則是,她還不如一個鄉巴佬見多識廣。
買雲吞麪的小販在竈間忙活着,大聲吆喝着招攬生意。走了一天,雁奴又累又餓,聞着面香,便走不動了。
小販熱情的吆喝着:“小姑娘,吃碗麪吧!我做的雲吞麪可是朔州一絕!好吃、勁道、實惠!”說着,小販騰出一個凳子放在了雁奴的旁邊。
雁奴揉了揉肚子,坐了下去道:“那好,就給我來一碗!哎,老闆,你這面多少錢一碗?”
小販爲人憨厚,嘿嘿的笑着道:“你這小姑娘,面還沒吃,倒急着先問價錢。我這面實惠,價錢公道,兩文錢一碗!”雁奴聽着細細的琢磨,這些年駐顏神醫爲人醫病,好東西沒少得,銀子也沒少賺。她這次出谷帶了兩千多兩銀票,一百多兩銀子,短時間內,就算什麼都不用做,銀子也夠花了。
雁奴將身上揹着的
小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小販手腳麻利,雲吞麪已經放在了雁奴的面前。
雲吞麪雁奴還是第一次吃,每一根麪條雁奴都細細的品嚐,入口順滑,有彈性,最好吃的,還是麪湯,濃而不膩,喝上一口回味無窮。
小販帶着笑臉,問雁奴道:“小姑娘,我煮的面,味道怎麼樣?”
雁奴點頭,道:“味道不錯!這麼好吃的面,我還是第一次吃!”受了誇獎,小販笑的合不攏嘴,一高興差點忘了收雁奴的錢。
遠處突然響起了鑼聲,路人指手畫腳的紛紛朝着敲鑼的人聚集,雁奴伸長了脖子好奇的向那熱鬧的地方瞧。小販收拾着碗筷向那邊瞧了一眼,道:“是鄰縣的爺孫倆,纔到朔州沒幾天,聽說是過來尋親戚,花光了身上的盤纏,賣藝賺盤纏呢!”
“賣藝?怎麼個賣法?”雁奴的眼睛看着那黑乎乎的人羣,問。
小販笑着道:“嗨!那還怎麼賣,就是雜耍唄!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無論是做小買賣的,還是賣藝的,靠的還不是客觀賞臉!小姑娘若好奇,不妨上前看看去!”
雜耍、賣藝這樣的詞兒,雁奴是頭一次聽說,聽來就感覺新鮮,便忍不住上前去湊湊熱鬧。
賣藝人敲鑼打鼓的招攬看客,一會的功夫,半條街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被圍在中間的,是一個身穿短打、鬍子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和一個身穿花布衣服、七八歲模樣的小姑娘。
小姑娘站在幾個摞在一起的凳子上,老人則站在一旁,一個個的往小姑娘的手中扔着凳子。凳子越摞越高,圍在旁邊的人都替那小姑娘擔心,可小姑娘卻無比穩當的站在高高摞起的凳子上。
小姑娘的表演引來衆人陣陣掌聲,雁奴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表演,一個勁的叫好。
此時,老人拿着鑼到人羣中求賞,有的看客大方的掏出了一兩個銅板,有的人則乾脆轉身走開。當老人來到雁奴身邊的時候,銅鑼上只有不到十個銅板。看熱鬧的人多,肯掏錢的卻不多。
雁奴看那到這一老一小就想起了爺爺和自己,他們雖然賺錢辛苦,可是卻能彼此相依爲命的生活,無論是冷是暖,身邊都會有一個親人關心自己。而她呢,現在只剩下了一個人,爺爺永遠留在了百草谷,長眠於地下。
雁奴從懷中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放入銅鑼中,那老人還未來得及說一聲謝字,雁奴便轉身離去。
前路漫漫,無人陪伴的旅程總是淒涼的。
晴朗的天氣突然轉陰,很快便下起了瓢潑大雨,那雨水一滴滴的落在雁奴的頭上、身上,就像她無法掉下的眼淚,一滴滴的落下來,讓她覺得心中無比暢快!
不知何時,街上的行人逃的乾乾淨淨,只有一個一身素服、以紗遮面的少女,心中充滿悲涼的踽踽獨行。
突然,一把傘遮在了雁奴的頭頂,舉傘的人是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頭,他的身邊跟着一個身穿花布衣服的小女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