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動山搖持續了整整七天,七天的時間裡,有許多的山被夷爲平地,而另一些盆地則上隆成爲新的山脈,中原境內有兩條大河河水滿溢,淹沒了兩岸無數的莊稼地,死傷無數。
四大派聯起手來,忙着安置災民救助險情,對付這樣的天災,他們能做到的就是儘可能的救。當一切終於塵埃落定的時候,面對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他們都有些嘆氣了。
“唉!”姬遠渾身上下都是灰塵,臉上的污泥更是一道道的,他之前主要是帶着小巴下水撈人,活的,死的,人,牲口……
“嘆氣做什麼?”江寒夜衣袖高挽,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喝水,這幾天他帶着血魔神教的弟子們負責安置災民,並且幫助他們重建家園,其辛苦程度絕對不比萬劍山莊的小。
“看看啊!”姬遠指着下面橫流的黃泥湯說道,“人間怎麼如此的多災多難?瘟疫剛剛過去沒多久,魔族又來了,現在殺人兇手終於被捉了,天地又開始地動山搖……”
釋真坐在旁邊的樹下,這些天以來,只要有閒暇時間他就會閉目誦經,誦的是《往生咒》,超度那些在地震中死去的生靈,他此時剛好唸完一記往生咒,便睜開眼睛,看着姬遠說道:“凡事皆有定數,姬莊主不必如此嘆息,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安撫好生者,並且查清楚這一次災難的源頭。”
“什麼什麼?”姬遠有些吃驚的望着釋真,“你這和尚,說的是什麼意思?源頭?”
“嗯!”釋真點點頭,他又將目光移向旁邊的江寒夜,看了他一眼之後就不說話了。
江寒夜端着水杯送到嘴邊,但是這一口水卻遲遲沒有喝下,因爲他聽到了釋真的話,也看到了釋真的眼光,似乎他有什麼隱情想要告訴大家。
“我說和尚,你就不要再賣關子了,是什麼意思快些告訴我們啊!”姬遠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要知道這可是人命關天,或許你遲說一刻陰間就會多了許多枉死鬼啊!”
“其實這件事,我也是從本寺一本古冊上看到的。”釋真說道,“那本古冊嚴格來說並不算佛家典籍,只是過往某位前輩的珍藏。藏經閣毀掉之後,我們便開始整理書籍,就是在地震的前一天晚上,我才找到那本書……”
“哦?”白柔的好奇心也被調動起來,她拉着岑若秋往前湊了湊,拱手對釋真說道,“釋真大師,不知那本書是什麼名字?上面記載的又是什麼?”
岑若秋看了江寒夜一眼,他正緊蹙眉頭仔細的傾聽大家的對話,從江寒夜的目光中岑若秋看到了擔憂,那種擔憂和焦慮是她從未曾從江寒夜身上感受到過的,即便是之前在妖界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如此。
“你心裡想的事跟我一樣麼?”岑若秋暗暗的說道。
江寒夜彷彿感受到了什麼,他擡起頭向岑若秋這邊看了看,與之對望一眼之後,他又將目光轉向釋真。
“說來也怪,這本書沒有名字,而且是手寫稿。”釋真道,“由於年代久遠,很多處墨漬已經褪去了,可巧我看到的一頁,也是墨漬最完整的一頁,上面寫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讓我很是感興趣,那上面寫的不是別的,正是曆法。”
“曆法?”所有的人,包括江寒夜和岑若秋也都不約而同的問道,“什麼曆法?”
“我們慣常所用的歷法,不過是根據朝代更迭而產生的罷了,這些曆法看起來雖然不同,其實都暗含同樣一個道理,那就是日月運行,可是這本書上所說的歷法似乎跟我們所說的歷法不太相同。”釋真說道,“它以羣星爲參照,以三千年爲一個紀元,我們如今正處在第十個紀元中,如按照這本書上所記載的歷法來算,今年剛好是第三千年……”
“什麼?”姬遠嚷嚷道,“好個稀奇古怪的歷法,這麼說人間已經存在了三萬年了?”
“已經?我看應該這麼問,難道人間只存在了三萬年?”白柔道。
“小僧是這樣猜度的。”釋真又道,“或許創造這曆法的某個人或者某一羣人,他們聰明非凡,因爲這曆法仔細揣度起來,居然比我們現在用的還要精緻合理一些。那些人存在的時候或許我們人間早已經經歷了盤古大帝開天闢地了,只是他們出現的稍晚一些,所以紀元就從他們存在的那一年起開始了。”
“哦,可是照你這麼說起來,這些人也不過是比我麼聰明一些而已,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啊?”姬遠沉思道。
“事情遠非這麼一點而已。”釋真緩緩搖了搖頭,他神色凝重,目光沉沉,環顧四周之後,他說道:“這些人預言了他們之後的兩萬多年內的大的災難,而據寺內老僧們考究以及我過往所聽說過的和經歷過的來看,這些預言無一不準,更加可怕的是,他們預言了我們這一次的災難,並且曆法也就到這一年爲止了。”
“啥?按照你這個說法,我們人間也就到底位置了咯?我說和尚,這東西可以亂吃吃沒關係的,吃錯了最多拉稀……但是話可不能亂說啊,你要負責的!”姬遠道,“這話也就在我們幾個人面前說說就罷了,我們至少還能做到鎮定(其實他自己現在就是最不鎮定的一個),但是若給其他弟子們聽到了,難保不會出什麼事兒。”
“南無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妄語。”釋真誦了一聲佛號,“我怎麼會拿大家的生死存亡開玩笑呢?況且我也是人,也要生存在這世界上,說這樣的話對我有什麼好處呢?”
江寒夜習慣性的捏着自己的手指,他皺眉沉思着,雖然釋真是這麼說的,但是潛意識裡江寒夜總是覺得這件事似乎有些古怪,好端端的,爲什麼忽然地震?就算是地震,爲什麼全天下同時震起來?這裡面有太多的疑問他沒有辦法回答。
……
“繼續打,我們只需要戰爭繼續存在就好了。”陰影裡的人對闞蒼月說道。
“我們不是爲你們而戰。”闞蒼月冷冷說道,“我麼是爲自己。”
“哈,不管你們爲誰,只要戰爭繼續就好了。”陰影裡的人笑道,“現在通往人間的路我們已經打通了一半,還有一半就在鹿州下面……”
“你這是什麼意思?”闞蒼月眉毛一立,瞪着那陰影中的人問道,“你們把人間怎麼了?”
“無論怎麼了,那都不關你的事不是麼?現在你的弟弟還在我們手裡,就算是你狠下心來不要他了,你的良心最終也放不過你吧?否則你後來怎麼又來找我了呢?”那人笑了笑,“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搞定之後,無論如何都不會少了你的好處,還有半年不到的時間,你好自爲之吧。對了,你要想想,當這裡不存在妖獸,只有未亡者一個族類之後,那樣的世界對你來說是不是很美好呢?”
……
世界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子。
崑崙山不復存在,整個崑崙地區已經變成了一片冰海汪洋,到處都是漂浮的巨大冰塊,而血魔神宮和須彌山就像是兩座孤島一樣,垂懸在那冰面上。江寒夜回到血魔神宮,將所有的弟子都安頓好之後,準備離開此處,四處遊逛一下看看,順便也查找一下線索,這一次的地震實在是來的太蹊蹺了。
那日在山頂聽到釋真的那番話,江寒夜就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如果那本書上記載的事確有其事,那也就是說人間只剩下半年之期了。
崑崙山塌陷之後對於江寒夜來說倒也有個好處,那就是往來行動方便了許多。以往因爲崑崙山過於高的緣故,武者在這裡絕大多數地區都不能馭物飛行,可現在江寒夜可以輕鬆自如的駕馭着他的法寶四處遊逛。
飛了片刻之後,他感覺下面的水面似乎有些波動,於是便從空中降落下來,停留在一個冰尖上,凝望着不遠處的水面。
嘩啦!嘩啦!
水面不斷的傳來水波動盪的聲音,引得江寒夜不住去看,但是卻又不能看的太久。水面一片冰雪潔白,將天上的陽光折射開來之後,使得人眼睛十分不舒服。
水裡有一個墨綠色的斑點與旁邊的雪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或許那是一棵樹?可是這棵樹未免也太奇怪了一點。江寒夜仔細看着,他忽然發現那斑點是會動的,隨着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江寒夜漸漸的看清楚了那斑點的模樣,一個頭,四隻腳,背上有個厚厚的殼,正馱着什麼東西緩緩的從遠處游過來。
“烏龜兄?”江寒夜詫異道,“你還活着?這真是太好了。”
地震之後,江寒夜曾循着記憶中的路線往昔日被困的地方尋找過,他就是在心裡惦記着烏龜的安危,可惜地震之後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山不成山,水不成水,哪裡還有烏龜的蹤跡呢?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見烏龜,江寒夜的心情瞬間就變晴朗了。他飛身過去,在半空中對那老烏龜說道:“烏龜兄,這裡!”
飛到那烏龜上空之後江寒夜才吃驚的發現,原來烏龜背上馱着的不是別物,正是密室內的那具骸骨。在這樣生死存亡的時刻,烏龜依舊不能丟下原來主人不管,儘管那主人已經死去許多年了,可見這烏龜是個至情至性的靈物。
水裡的烏龜聽到江寒夜的呼喚,便緩緩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努力吭哧吭哧的划水。
“你這是要去哪裡?”江寒夜問道。
烏龜停下來,看看江寒夜又看看前方,似乎是在告訴他,它這是要載着主人去一個他們可以棲身的地方。然而大概是由於疲勞的緣故吧,烏龜始終都沒有開腔鳴叫,它的龜殼上到處都是晶瑩的冰。震後的崑崙山溫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低點,血魔神教的弟子中流傳着這樣一個玩笑:“出門撒尿時,一定要帶着暖爐,不然小心一邊尿一邊結冰。”
那雖然是個誇張的說法,但是足見這氣溫之低。烏龜在水裡也不知遊了多久,那具骸骨都已經跟它的龜殼凍結在一起,讓江寒夜看了心中特別不是滋味。
“烏龜兄,你是要找個地方安葬你的主人麼?”江寒夜此時已經動了收留烏龜的心思,於是低頭對烏龜說道。烏龜是動物,它甚至連妖獸都算不上,自然也就無法知曉江寒夜在說什麼,然而它卻又是有靈性的動物,在聽完江寒夜這番話之後,它的眼睛眨了眨,流出了兩行渾濁的淚水。
江寒夜見此情景,心頭一酸,對烏龜說道:“烏龜兄,你若是信得過我,就跟我來吧。”說完他便駕馭軒轅劍不高不低的緩速飛行起來,目的地正是現在的血魔神宮。
烏龜居然真的調轉過頭來,跟在江寒夜身後奮力划水。
提到血魔神宮,江寒夜就很是慨嘆,也不知道這宮殿究竟是誰建造的,是洛行雲抑或是其他什麼人?反正建築物的構造十分巧妙,位置也很獨特,更不用提這宮殿的結實程度了。經歷了這麼大的兩場劫難,血魔神宮始終屹立不倒,只是現在由於它所在的山峰不在,致使血魔神宮現在成爲漂浮在冰海上的孤島,然而就算是這樣,它也依舊是江寒夜以及數千血魔神教弟子的避風港,而現在江寒夜要將這避風港與那烏龜一起分享,並且把它的主人埋葬在神宮宮殿旁邊。
對於教主帶回來的這隻龐然大物,沒有弟子有異議,大家甚至還都挺喜歡的,烏龜屬於祥瑞之物,但凡是大的門派,總要有屬於自己的祥瑞之物的,以前血魔神宮沒有,不過從此以後就有了。
埋葬好烏龜的主人,江寒夜便在血魔神宮的一口池塘內安置下了烏龜。看它終於展開笑顏的模樣,江寒夜慶幸自己在半途中遇到了它,否則後果還真的不堪設想,畢竟這烏龜年紀已經太大了。
晚上的時候,吃過晚飯之後,江寒夜坐在燈下,準備把記憶中的《古德經》謄抄出來,這是一本上好的古籍,雖然說其中的論點顯得有些荒謬。這是江寒夜一直都想做的事,只是這段時間以來,地震以及之前的那魔族搞得他有些頭大,到現在纔有空去謄抄。
“少言、少事、少食、少睡……”江寒夜看着那位曠古爍今的前輩對於達到長生所持的觀點,禁不住輕輕搖頭笑了笑,“這段時間我忙成這樣,當真是少言、少事、少食、少睡了,可是如此便能長生了麼?雖然其觀點有誤,但是其他的內容倒是絕好的。”
江寒夜嘴裡念念叨叨,手中不停的從記憶中把《古德經》一字一句的謄寫下來,寫着寫着,他忽然間心頭一震,暗暗說道:“原來如此!”
放下毛筆,江寒夜便皺着眉頭在桌前不住的來回踱步,他的臉色緋紅,這是他心緒不寧時的表現。
“少言、少事、少食、少睡……”江寒夜嘴裡不斷的重複着這四不要點,真相似乎離他就只有一步之遙,然而他卻怎麼都達不到真相的彼岸。
江寒夜索性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唸着,忽然間他覺得心中亮光一閃,口中便驚喜道:“是了,是這樣的!原來所謂的少言少事少食少睡,指的並非是不說話不做事不吃東西不睡覺,而是不該說的少說,不該做的少做,不該吃的不吃,不要貪圖安逸!”
這依舊是個大道理,可是在悟透了這個道理之後,江寒夜心中卻欣喜萬分。四不要訣悟透了,再聯繫其他的一些要點,漸漸的,《古德經》所要表現的觀點就清晰的呈現在了江寒夜眼前,讓他不得不佩服珈藍葉的睿智,甚至開始懷疑起世人對他的評價來:一個窮兇極惡,罄竹難書的惡人,能寫出這樣一部傳世鉅著麼?
“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古德經》傳承下去,這樣也算對得住珈藍葉前輩了。”江寒夜在心中暗暗發誓道。
他又坐下謄寫了一篇,不知不覺已是深夜,在伸個懶腰之後,江寒夜站起來活動腿腳,並且不時的低頭去看自己謄寫的《古德經》,這一看不要緊,他的眼睛就像是窮漢發現了天上掉下來的金子一樣,閃閃放光起來。
“吐濁納清,身定神既定……”江寒夜看着自己寫下來的《古德經》口訣,這裡所描述的一些修煉法門,與他曾學習過的其他法門其實是殊途同歸,暗含的都是同樣一個道理,但是卻有一點與衆不同,江寒夜認爲這就是《古德經》的出衆之處,那就是在這書裡,珈藍葉所說的‘明鏡止水’四個字。
江寒夜知道,在佛教裡,明鏡與靈臺皆是指的人心,若按照修煉者理解來卡,這心也就是心神。那麼明鏡止水,豈不就是讓人心如止水?乍一看似乎有些頹廢棄世的意思,然而江寒夜卻不這麼理解,他認爲在珈藍葉的觀點中,並非要人心如止水,而是讓人心神如水,這裡面所蘊含的道理與變數可就大了,因爲世間最變化萬千的就是這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