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清靜嫵媚時,去了許多時的張夫人才終於帶着滿臉的笑意姍姍而歸。
郭嘉睜開已經閉目養神半天的雙眼,微笑着看向張夫人,但卻並未主動開口,那輕狂浪蕩的氣質看得閱人無數的張夫人不由一呆。
“妾身去了許多時,煩勞二位久等了。”張夫人嬌笑致歉道。
郭嘉和陳到都是聰明人自然不會去問張夫人到底去處理什麼事情,只是說道不相干。
張夫人以她那盈盈的秀目掃視二人,頗爲奇怪的開口問道:“兩位難道就不想知道妾身此去到底有什麼事情嗎?”
郭嘉聞言淡然一笑道:“那是夫人的家事,我乃一介外人何來權力多問?若是夫人不想說,誰還可強迫夫人說嗎?就比如甄宓小姐的婚事一樣,還不是夫人說了算?總要你情我願才行,難道還想要強迫別人嗎?若是那樣,即便是王侯,也與強盜無異,雖然‘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古已有之,但我郭嘉卻還不屑爲之。”
張夫人顯然沒有想到郭嘉會突然把話題扯到甄宓的終身大事上,不由得呆了一呆,旋即明白郭嘉是在趁此機會表明徐濟對待甄氏家族的一個基本立場,那就是絕不會在這非常時期提及聯姻的事情,更不會以此來脅迫甄氏家族。
郭嘉這種在張夫人看來率先打破僵局,退讓一步的行爲實在有着非常的誠意,不由得令一向心如鐵石的張夫人也爲之稍稍軟化了一些。雙目中露出一絲感激之情。
一旁的陳到雖然是正襟危坐,但心中早已經是笑得捧腹。
而見到張夫人的感激模樣。郭嘉也十分滿意,現在的這種結果就是他想要的效果。而郭嘉也見好就收的不再提及這事,而是話鋒一轉道:“不過聽了夫人剛纔的提問。郭嘉倒是覺得似可從夫人的嘴中得到一些消息的端倪。若如此,夫人就不要賣關子了,直接告訴我二人如何?”
郭嘉心裡明白,這個張夫人回來後主動挑起她爲什麼事情而匆匆忙忙離去的話頭就意味着袁紹的動作很大,大到即便是在冀州一手遮天的甄氏家族也沒有辦法掩蓋的地步,既然早晚會讓人知道,還不如現在就告訴郭嘉和陳到兩人顯得有誠意。所以纔有了這一番言語,而這個也在郭嘉的預料中,這原本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張夫人當然明白郭嘉這番話的意思。實際上,她本來就準備把這事情告訴郭嘉和陳到,只不過她原本是想要賣個好給郭嘉,但卻沒想到被郭嘉再一次看穿了用心,而經過這幾次三番後,一種不如對方的感覺從這張夫人的心底油然泛起。心知對郭嘉耍花樣沒有半點益處,點頭讚歎道:“郭先生智如大海,妾身領教了。”
說完這話之後張夫人頓了一頓繼續道:“這事情的確是沒有什麼可隱瞞的,剛纔妾身犬子甄儼帶來從我冀州各地傳來的消息。從今早起,各郡縣開始有人不約而同大肆收購糧食,現在冀州的糧食價格一再飄升,那價格對於一般的百姓來說已經是望而卻步。無法承受了。”
張夫人的話說得雖然輕描淡寫,但郭嘉聽候卻是面色一變。而郭嘉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爲感嘆袁紹好大的手筆,居然會用這般毒辣的方法。一旦冀州的糧食價格飆升。甄氏家族對於冀州糧食的壟斷地位將會不復存在,而且會把冀州弄得人心惶惶。對甄氏家族的聲望絕對有着非常大的打擊。
甄氏家族是世家大族不假,但不可否認甄氏家族的聲望更多地是表現在財富上。和袁紹這等壟斷經學的世家又有着很大的不同,袁紹即便再窮途末路,以他的聲望東山再起並非難事,到哪裡都有他的支持者,可是甄氏家族不同,一旦遭受到災難性的打擊,想要死灰復燃那是難上加難,幾乎就是永無翻身之日的局面。
而面對袁紹這場糧食大戰,甄氏顯然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對價格的飆升不予理會,任其發展,在短期內這會使得甄氏收斂到天文數字的鉅額財富,但是如此一來造成的後果卻無比嚴重,因爲那預示着冀州將會爆發大規模的民變,本來連年的天災已經讓百姓在生死邊緣上苟且偷生,若是現在連糧食都買不起,那民不聊生的百姓揭竿而起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一旦這種情況發生,以冀州現有的狀況,單靠韓馥根本無力撲滅農民起義。屆時甄氏的地位又會逼迫他們不得不出面,最終結果甄氏仍舊會大受打擊。
郭嘉心中冷笑,因爲此時他已然完全弄明白了袁紹的計劃,在他的心中已經清晰地勾勒出了整個事態發展的走向:民變一起,韓馥無力剿滅,定會問計於冀州文武官員,到那時,辛評和沮授等人趁機聯合已經傾向於袁紹的冀州官員聯合上奏,力保袁紹出兵剿滅民變,韓馥在走投無路下當然會答應這個建議。
如此一來袁紹自然是不費一兵一卒就可入主冀州,到那時,當然是想怎麼收拾甄氏就怎麼收拾甄氏了。而到那時甄氏也幾乎不會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了。
當然甄氏也還有另一個選擇,他們可以穩定冀州的糧食價格,以便安定民心,但既然會出現哄擡糧食價格這種事情,那即是說袁紹方面有着強大的經濟實力做支援,否則如何敢如此大肆搶購糧食?若是甄氏繼續保持糧食價格的話,那麼袁紹就會繼續大量吞進糧食,掏空甄氏家族的糧食儲備,如此一來,甄氏家族在糧食上的壟斷地位同樣將會被徹底動搖,家族勢力上更是會因此而大受打擊,而手裡有糧的袁紹同樣可以控制冀州,更可以再次擡高冀州的糧食價格。雖然這麼做會慢一些,但袁紹入主冀州還是早晚的事情。可以說到了如今袁紹這一步棋走的極爲漂亮。幾乎可以肯定冀州已經半入其手了。
至於說到袁紹手中的大筆錢財的來源,當然是顯而易見。本身袁氏家族實力雄厚,更何況冀州本土那些投靠袁紹的世家大族暗中的財力支援,在短時間內動用大筆的金錢來擠垮甄氏並非不可能。這也難怪袁紹對謀多冀州這麼成竹在胸了,原來他竟有這等毒計!
只是惟獨是苦了這冀州的百姓啊。
但最令郭嘉感到諷刺的是當袁本初入主冀州的時候,冀州的百姓還會對袁紹感恩戴德呢,因爲手中有糧的袁紹絕對可以假惺惺的開倉放糧、邀買人心,到那時,這位“本初公”當然更成了天下人望之首,智能先打之士還不爭相投奔?只是又有誰知道其實這些糧食原本就是冀州的呢?
這兵不血刃的計策真是精采絕倫。郭嘉甚至不得不爲之擊節讚歎。雖然站在袁紹的對立面上,但郭嘉仍舊是極爲佩服這個出計之人,這個謀士絕對會是他郭嘉的好對手!。
不過郭嘉對張夫人也是讚歎非常,這婦人面對如此危機,居然能面不改色,真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做派。只是郭嘉卻十分好奇這張夫人究竟有何應對之法來應付眼前的危機。
好像看出了郭嘉疑慮也似,張夫人淡然開口道:“郭先生一定奇怪發生瞭如此大事,我還可以坐得住是嗎?”
郭嘉點頭,正欲開口說話。卻聽見大廳門口傳來了甄宓那清甜夢幻的聲音:“母親。”
張夫人和郭嘉陳到三人循聲望去,卻見甄宓已經如仙子一般飄然而來。
也許是因爲原本在家、卻因爲聽說了冀州糧食價格狂漲的消息來不及裝扮、匆忙而來的原因,此時的甄宓轉的隨意得很,一件白色輕紗覆蓋在那冰肌玉骨上。底下敞着褲腳,一頭秀髮披在腦後,只是鬆鬆的挽了一個慵妝髻。在朦朧的月色裡望去,不像是洛神在如玉的水面縹緲浩歌而回。倒像是洛神甜夢初醒的甜蜜模樣。
郭嘉心中不由得再一次泛起了驚豔的感覺。
待甄宓坐在張夫人邊上的時候,那就更令人受不了了。同樣的美到極致的面貌,卻有着迥乎不同的精神氣質,一個好似一塵不染的天仙,一個卻是顛倒衆生的魔女,當真令天下男人爲之癲狂。
張夫人先是看了一眼有點發呆的郭嘉和陳到,心中暗道:這才正常,否則自己都會懷疑這兩人到底是不是男人了,念及此,那顆飽受郭嘉冷淡折磨的女性自尊心纔有了一點回升,對甄宓道:“宓兒,你可曾用過晚飯,對了,你來此何事?”
看着甄宓搖頭表示還未吃過飯的時候,旋即失笑道:“瞧我這記性,居然忘記了兩位先生也未用過晚飯呢,妾身糊塗了,實在是有違待客之道。”
而實際上郭嘉和陳到在英雄樓已經吃過不少的美食,現在還未消化,又哪裡吃得下,現在更是爲甄氏眼前的危機而感到危機四伏,哪有吃飯的心情?纔要婉言謝絕,張夫人卻嬌笑道:“妾身也未進食,兩位先生就當是陪妾身吧?”
郭嘉和陳到還能說不行嗎?主人家開口要求,身爲客人自然也只能遵從了。
甄宓看着兩人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眼中帶着笑意對郭嘉兩人故作不屑道:“好稀罕嗎?有多少人想要和我母親共進一餐而不可得,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知所謂。”
陳到畢竟是武人不善言辭也較爲沉靜,被說得臉一紅,郭嘉卻滿不在乎道:“是啊是啊,更何況還有咱們的冀州第一美人甄宓小姐坐陪,我們簡直是不識擡舉,更是累得甄小姐如此生氣,簡直是千夫所指罪莫大焉罄竹難書了。”
甄宓看着郭嘉那惹人恨的得瑟模樣,狠狠的瞪了郭嘉一眼,轉過頭來看向在一旁含笑不語看熱鬧的張夫人,撒嬌道:“母親,這臭小子在欺負女兒,母親要爲女兒作主。女兒現在很生氣,定要讓他負責。”
張夫人慈愛地撫摸着表面像是受了多大的欺負,可是滿眼盡是頑皮之色的甄宓的頭髮笑道:“宓兒莫要胡鬧。郭先生是在逗你呢。”
郭嘉卻爲之啼笑皆非。自己現在和這個甄宓沒有半文錢的關係,這個甄宓卻吵吵着要自己負責。這話若是傳了出去給冀州的男人聽見,只怕有陷陣營保護自己都難逃生天。到時候恐怕陳留都回不去了。
張夫人顯然清楚自己的女兒頑皮的性子,也不再理會甄宓,叫人進來準備酒菜。
半晌之後,一桌做得清新淡雅的山珍海味便擺在了桌子上,菜式和擺盤的方式都獨具匠心和英雄樓那種暴發戶也似的菜式完全不同。
四人於是便開始吃飯,張夫人和甄宓兩人顯然生活極有規律,吃飯時一言不發,而且吃起來細嚼慢嚥,弄得陳到這等吃起飯來就狼吞虎嚥的將軍十分尷尬。不過反正也不餓,他也就索性放下碗筷,只是喝酒。
郭嘉卻每樣菜都嚐了一些。
甄宓人小,食量也小,只一會的工夫就吃完了東西,看着郭嘉的樣子調侃道:“沒想到郭嘉先生還真是女子做派,吃起飯來也是這麼輕手輕腳的。”
郭嘉沒心情理她,一笑了之,佔盡上風的甄宓得意非常。纔要說話,卻聽此時已經吃完飯的張夫人道:“宓兒,此間沒有一個外人,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呵呵。只是爲娘沒有想到你和兩位先生竟然如此熟絡。”不知不覺中,那種籠絡人的手段竟是再一次施展了出來。
甄宓聞言玉容一整,那小兒小女的神態馬上就不見了。恢復了那一付小大人的模樣,和前面判若兩人。
郭嘉和陳到此時對甄宓的千變萬化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精神一振,知道要說到正題上了。
甄宓對張夫人肅容道:“母親。孩兒以爲糧食的價格不能擡高,所謂‘匹夫無罪,懷壁其罪’,若是這麼做的話絕對是取禍亂之端。”
張夫人輕嘆道:“你以爲爲娘不知道這一點嗎?爲娘何時說要擡高糧食的價格了?再說,即便是糧食保持住原價,對我甄氏家族的打擊一樣巨大,你有未想過?”
甄宓一呆,顯然之前並未想到此節,此時聽到母親的話也開始深思起如此做的後果來了。
甄宓終是小孩子,對於眼前的事情倒是可以看出一二,稍微長遠一點的事情就不是她所能看破得了。
郭嘉看着張夫人忍不住開口問道:“難道夫人還有第三條道路可作嗎?”因爲眼前的張夫人實在是太過鎮定了,這讓郭嘉有些好奇心無法抑制。
張夫人笑着看向郭嘉道:“原本妾身沒有半點把握,可是有郭嘉先生在這裡,妾身又何懼之有?”郭嘉聞言一怔,他顯然半點沒有料到張夫人給出的竟然是這個答案。
不過郭嘉聞言卻是心中好笑,這個張夫人還真會用人,居然想要讓自己當一回爲甄氏家族出謀劃策的便宜軍師,虧她想得出來。
不過話是這麼說,郭嘉更清楚自己其實並沒有其他選擇,因爲眼前的危機已經達到了可以直接顛覆冀州的上層統治,更關係到徐濟日後的對外攻略問題,自己若是再聽之任之的話,冀州這盤棋就滿盤皆輸了,而那時自己前來冀州的意義也就變得可有可無了,恐怕張夫人就是算準了這一點,纔不怕郭嘉不幫忙。
但問題是眼前的危機的確太過麻煩了,若要單憑甄氏的力量解決這問題是絕對不夠的,放是在平時,郭嘉大可以動用幽影那龐大的人力物力源源不斷地從徐州等地運送糧食到冀州,用糧食的絕對數量讓袁紹吃個暗虧,但是現在卻是想都別想,冀州周邊幾州現在都是戰火連天,糧食根本就無法運送,而且最關鍵的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郭嘉更想到了不日就要出發的麴義,再想一想麴義要去的就是清河郡,更是馬上否定了這個主意。別糧食沒有送成,再便宜了這個兩頭蛇,那可真的就得不償失了。
到底要怎麼辦纔好呢?郭嘉一時間只覺得大傷腦筋。
此時甄宓正看着郭嘉,一臉的好奇,從第一次見面開始起,甄宓就知道眼前的這人年輕人有着驚人的智慧,只是會到何等程度卻不是她所能知道的,在的甄宓心中,這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就是韓馥手下的那個從事沮授,雖然沮授這人爲人古板,外表木訥,更是對人人追捧的甄氏家族不假顏色,但甄宓卻知道在那長相一般地面目下面有着驚天的智慧,令人歎服。
不過眼前的郭嘉和沮授相比卻更像是那深不可測的大海一般,完全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對策,這給天性好奇的甄宓帶來了無比新鮮的刺激,所以纔會忍不住總是想要逗郭嘉說話,想要弄明白這個郭嘉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一些什麼。
當然這和男女之情無關,不要說甄宓纔是一個十歲幼女,只說她自幼和母親在一起,母親對待男人的態度她雖然並不懂,但卻學回了對所有的男人保持一定距離的原則,雖然外表天真,其實內心冰冷異常,很少會爲人和事而動情,更多的只是一種理性的分析,一旦她弄明白那其中的奧妙,馬上就會失去興趣。
所以對於郭嘉,甄宓只是單純的好奇而已。
張夫人對郭嘉倒是充滿信心,否則郭嘉如何能夠被當朝駙馬指名出使呢?
而陳到的信心卻比張夫人足得多,在他的眼中世上唯有寥寥數人能夠與郭嘉相提並論,而這鄴城之內,如今卻是沒有,所以陳到根本沒有絲毫的擔憂。
驀地,郭嘉突然擡起頭來,一雙銳目看向張夫人,其中滿是笑意,顯然是有了對策。
看得其餘三人精神爲之一振,張夫人眼中更是充滿了詢問之意。
郭嘉笑道:“夫人,不妨保持糧食的原價賣出。”
張夫人蹙起蛾眉爲難道:“可是……”
郭嘉出言打斷了張夫人原本想要說的話:“夫人,你說若是袁紹辛辛苦苦買來的糧食突然消失不見的話,那會怎麼樣?”
三人聞言愕然,顯然是不明白郭嘉在說什麼。袁紹的糧食消失不見?這如何可能?
郭嘉伸出手一拍陳到的寬厚肩膀,眼中飽含深意的看了陳到一眼,沉聲道:“叔至,這事就交由你去做了!”
陳到顯然是沒有,領會郭嘉的意思,一指自己的鼻子,疑惑道:“我?”
郭嘉見到陳到一臉茫然之色哈哈大笑道:“對!我們扮成強盜劫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