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歷999年,飛雪之月初,聖旨到來。
熊文博就地罷官!
大皇帝在免去其北地總督之職的同時,特准其即刻回京申辯。
整整下了一天的大雪,在傍晚時分終於止息,雲層散開之後,夜幕中漸漸透出了幾縷星光,走出營門的錢無憂,擡頭仰望,黃道的頂點,水瓶座的繁星璀璨生輝。
踩着積雪,錢無憂帶着木蘭,走向了通往東寧城的大路,可是他們纔出營不遠,就驚訝地發現,前方的官道上,竟聚集了大批的北地官員。
一片赤紅的虎袍中,如同衆星捧月般,拱衛了幾套深紫的鶴袍,高階官員雖然寥寥無幾,但錢無憂一眼就認出了李松明和張泰來的身影。
“領主大人,快看!有這麼多人,來給老師送別呢!”
在木蘭驚呼的時刻,錢無憂這邊,卻在暗自皺眉,可不等他說話,就看到遠處的人羣騷動了起來。
隨後,鼓樂齊鳴的腔調,就奏出了一派喜氣洋洋的旋律,只可惜夾雜其中的呼嘯風聲,卻讓這迎賓曲中,多了幾分怪異而滑稽的氣息。
木蘭臉上的欣喜,頓時消失了,她緊緊抿着嘴脣,眼中更是蓄滿了失望和憤怒的光,她隨即就加快了腳步,要去一探究竟。
錢無憂追上一步,按住了木蘭的肩頭,他搖了搖頭道:“別過去了,我們……”
突然之間,一陣狂風吹了過來,漫卷的雪花橫掃虛空,視野中徹底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錢無憂用力摟住木蘭,將她裹在了披風之下。
待到狂風褪去,身後的官道上,卻傳來了木輪滾動的咕嚕聲。
錢無憂回身一看,就見到一輛毫無裝飾的輕便馬車,漸行漸近,那裹着厚厚毛皮披風的御手,脖子的部位,竟透出了一截法師袍特有的銀色花邊。
戴着護耳毛皮帽子的侯大貴,在見到錢無憂和木蘭的時刻,立刻拉住了馬匹,噴着白霧的馱馬,在雪地中連連打滑,艱難止步。
馬車的簾子被拉開了,熊文博見到錢無憂和木蘭之後,嘴角先是勾起了一絲弧度,但轉而就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不是說過了,不要送我了嗎?”
木蘭見到老師的不悅表情,頓時羞愧地低下了頭,可錢無憂這邊,卻毫不在意地牽着小扈從的手,大步走了過去。
“迎來送往,本就是人之常情!就算大劍聖閣下,您不願見到我這個麻煩,總不會寒了木蘭的一片拳拳之心吧?”
“你這臭小子,除了惹是生非之外,也就是些油嘴滑舌的本事了。”熊文博突然笑了起來,他衝着木蘭招手的同時,卻向錢無憂連連瞪眼。
“老師!”木蘭走過去之後,只是恭敬地喚了一聲,就深深躬下了身子。
錢無憂沒有上前套近乎,他只是衝着熊文博拱了拱手,臉上毫無卑微之色,完全是一副送朋友遠行的架勢,侯大貴雖然氣憤錢無憂的無禮,但此刻卻不好出言呵斥。
熊文博沒有理會錢無憂,他走出車門,親自扶起了木蘭。
“好好習練武技,戰場上,刀兵無眼,記住,不要貪功冒進,要保護好自己!”
“老師,我知道的!還望您回京之後,能夠保重身體。”
熊文博點了點頭道:“看着點錢無憂,別讓他再瞎鬧騰了,另外,小心那些東學派的傢伙,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拍了拍木蘭的肩頭,熊文博就上了馬車,可就在這時,迎面的官道上,卻開來了一隊衣甲光鮮的儀仗。
侯大貴這邊,正要起身打出魔法徽記,就聽車內傳出了熊文博的話語:“避在一旁。”
“老師!”
不僅僅是侯大貴,就連木蘭也驚呼了起來。
畢竟熊文博,就是卸去了北地總督的職務,也是聲名顯赫的帝國公爵!
在五行大帝國中,除了大皇帝和十三位大公爵,沒人有資格,能讓熊文博主動避道。
“避開!”
熊文博斬釘截鐵的命令聲中,不情願的侯大貴,只能將馬車帶到了路邊,而木蘭的眼中,則蓄出了屈辱的淚水。
路旁的錢無憂,此刻卻是滿臉苦笑。
他又如何看不出熊文博的作爲,是要對他言傳身教——大劍聖這是在用實質的行爲,表達眼下暫避鋒芒的必要。
可有些時候,你越是想要逃避,麻煩就越是會往頭上套。
衣着光鮮的儀仗隊,匆匆而過,但其後八匹白馬拖掛的豪華馬車,卻偏偏在路旁停了下來,李松明、張泰來等隨行的人員,自然也就無法再對這邊選擇性的忽視。
絳紫色的錦緞幕簾,被緩緩拉開,露出了內裡仙風道骨、脫俗出塵的儒雅容顏,極富個人魅力的中年男子,淡淡一笑道:“熊文博,是你嗎?”
“葉鎬?你怎麼來這裡了?”熊文博大步走下了馬車,但轉眼就想了個明白。
能讓堂堂的兵部尚書,親自深入北地,自然只能是接任北地總督之職!也唯有這執掌兵部的中樞大員,才能快速整合各方軍伍,並肩負起圍剿野豬人的大戰役。
可惜,這人盡皆知的消息,卻偏偏無人通傳熊文博,甚至就連錢無憂,也被故意漏了過去。
車窗裡的葉鎬,面對熊文博,只是淡然一笑,他擡手指向錢無憂道:“馬墩!”
別看葉鎬一臉儒雅淡然之氣,但誰都知道,這是一個極爲小心眼的傢伙,在這東寧大營的官僚,盡皆出迎的時刻,跑去送別熊文博的錢無憂,自然就成了他的眼中釘。
畢竟錢無憂身無法袍,又穿了一身侍衛服,新任的北地總督,對這等渺小軍將,自然不會客氣。
葉鎬此刻喊出的馬墩話語,實質卻隱藏着一股下馬威的味道。
在五行大帝國的風俗中,按慣例,帝國法師的馬墩,可不會是什麼粗鄙的石凳木架,而是人——卑微跪地的奴僕,會用背脊,來承擔法爺大人的尊貴身量。
眼下葉鎬的話語一出,熊文博就已經變了臉色,而那邊的李松明和張泰來,更是提起袖子,偷笑不已。
就連傷勢未愈的韓虎、張猛、劉勇,也都瞪大了眼睛,準備欣賞錢無憂的卑微表現。
可是那邊的魔獸騎士,卻在微微一愣之後,拿手點了點自己的鼻子,好像是在確認什麼。
“說的就是你!”葉鎬點了點頭。
錢無憂當然知道馬墩是什麼,但他卻很隨意地眨了眨眼睛道:“你誰啊?”
全場頓時一片靜寂!
萬衆矚目中的葉鎬,臉當時就變成了通紅一片,可沒等他開口呵斥,錢無憂就已經迎了上來,他接連推開了幾個侍從,走到豪華的車架邊緣,嘴裡卻一直都在嘀咕連連。
“八馬拉車,這可是親王之禮了!”
說話之間,錢無憂就一擡手,昏黃的土之力在手中流轉,直落大地,法則絲線在交織變幻中,將泥土連連拉起,一道泥土構成的馬墩階梯,就此成型。
葉鎬眼見錢無憂嫺熟駕馭法則之力的手段,不禁面露驚訝,畢竟他即將開啓戰爭,在戰場上,永遠都以實力爲尊,實力強大的護衛,誰都不會嫌多。
而以錢無憂先前對熊文博的忠心表現,更是讓葉鎬放心,他瞬間就忘記了不快,轉而就生出了籠絡之心,畢竟只有這樣的護衛,才能真正守護主帥的安全。
“好!好一手大地之力!”葉鎬笑容滿面地推開車門,大步踏出。
李松明和張泰來的臉色,當時就垮了下去,但他們只能在內心質問——總督大人,您說好的馬墩呢?馬墩呢?
韓虎與張猛、劉勇,一陣面面相覷,不禁嘆息連連——魔獸騎士果然是魔獸騎士,跪舔總督大人的下作戲碼,永遠不可能出現在這位騎士閣下的身上。
就在所有人都聽出葉鎬擡舉之意的時刻,錢無憂卻偏偏伸出了手道:“這位閣下,前方是東寧連營,請您即刻出示身份證明,以免引發不必要的誤會。”
如此煞風景的話語,讓葉鎬的臉色驟然再變,可是從錢無憂認真的表情中,他卻發現,這個小小的侍衛長,絕不是在說笑。
不等葉鎬發火,李松明就已經衝了上來。
“大膽錢無憂,這位是葉鎬葉總督,堂堂兵部尚書,公爵之位,你還不快快跪下,請求贖罪!”
錢無憂聞言之後,卻強硬地搖了搖頭道:“我身負中軍大營的守衛重責,對於任何無令入營者,都有權覈實身份,葉鎬閣下,請您出示兵部的調令和大皇帝的敕封詔書。”
那邊的熊文博,在見到錢無憂的認真表情之後,頓時就扶住了額頭,他知道,今天這一出之後,這位年少英雄,恐怕就要徹底沉淪了。
而下不來臺的葉鎬,在衆目睽睽之下,卻偏偏不好發作。
五行大帝國畢竟是個人情社會,而不是法治社會,身爲兵部尚書的葉鎬,又怎麼會懷揣兵部的調令?
難道當衆給錢無憂寫一份,再加蓋尚書印不成?
如此輕佻的行爲,若是真弄出來,兵部和葉鎬本人,可就顏面掃地了。
至於拿出大皇帝的詔書,更是萬萬不能!
在葉鎬看來 ,眼下任何的應對,都是示弱,是服軟,是被打臉,是讓他下不來臺。
五行大帝國堂堂的兵部尚書,被一介武夫攔阻去路,還要討價還價,這傳出去,成何體統?
可錢無憂那邊,臉色卻漸漸沉了下去,畢竟在他前世的生活中,早已習慣以規章制度行事,作爲中軍大營的侍衛長,他對任何擾亂秩序的存在,都絕不會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