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離長陵邑廷並不算遠,不過一刻鐘功夫,金含跟張少東主便已經站到了門前。
守門的差役認得張少東主,也看得出他身邊的人衣飾華貴非同常人,言語之間便十分客氣。
“這位是興化坊金家的大郎君。”張少東主替金含自報家門:“今兒在東市被江洋大盜所劫,所帶從人都被擊傷了,特來報官。”
金家公子在東市被人劫了?竟還有江洋大盜?那差役嚇了一跳,一溜小跑進去稟報。
正月十五之前本來都是休沐日,依舊例每日只安排屬官輪流值守,但長陵邑因爲新官上任,所以無論是邑丞司寇還是剛換的長陵尉,全都日日老實地前來點卯任事,只求在新上司面前多多露臉表現。
聽說是金大郎君在東市遇劫,其他人還好,白銘的腦中卻嗡嗡作響,一口惡氣堵到了胸口。
治安緝盜屬於他的管轄範圍,出了事是萬萬推脫不掉的。且不說金大郎君的身份,只看東市出了盜匪這一節,他在上司眼中的地位就肯定一落千丈。
他脹紅了臉,強打着精神吩咐手下的緝事官道:“還不馬上點齊人手,隨本官去東市抓人!”
之後他方纔對着踞坐於堂上的邢霆行了一禮:“大人放心,屬下必會將那江洋大盜緝捕歸案,爲金大郎君出氣!”
邢霆的國字臉上始終嚴肅方正,並沒有任何多的表情,直到這時方纔開了口:“倒也不用急於一時。且先喚那金大郎君上堂來,本官有話要問。”
邑丞俞虯之目中精光一閃。他敏銳地察覺到,邢霆連請字都沒用,對金大郎君並沒有什麼恭敬之意。
新上司不過是寒門出身,沒有任何根基,雖說做上了兩千石的長陵令,但跟根深葉茂的金侍中比起來,差得就太遠了。
前些時日下重手處置了薊州王世子也就罷了,結合後面發生的事,誰都能猜到那必是出自陛下的授意,可這位金大郎君是金侍中的獨子,這邢霆到底又是恃了什麼底氣,才能這般不把人放在眼中?
又或許,這只是他的一時口誤罷了,想來只要不是個蠢的,自然明白該如何去做。
金含被帶到堂上的時候還是一臉倨傲:“邢大人初到長陵邑,真該好好整頓一番下邊的刁民,連本公子的人都敢動手,簡直是無法無天。你趕緊派人去將那霽安堂給封了,將裡面的人全都定罪下獄,這件事本公子就不再與你計較了。”
不是說江洋大盜嗎,怎麼又跟霽安堂有關?白銘的手心裡就捏了一把汗。
他跟洛大娘子好歹也打過幾回交道,雖是看在前任霍大人的顏面上,但這小娘子生得漂亮又知情識趣,就是前幾日還給自己跟手下人都送了年禮,給自己的那盒年糕看似普通,實則內裡還夾了十片金葉子,應是答謝自己之前的照顧。
“霽安堂不是今日開張?”他一時竟忘了自己的處境,下意識地開了口:“莫非是有江洋大盜盯上了他們,欲入內劫掠賀禮?”
“呵。”金大郎君冷哼一聲,連眼角都沒往他那兒掃一下:“就是霽安堂的人勾結匪類,當場襲擊本公子,本公子與這位張少東家都是人證,大人還不趕緊下令抓人?”
白銘話一出口就已經後悔了。他與洛大娘子非親非故,沒道理爲她去得罪金大郎君,當下雖然滿心疑惑,但還是無奈地閉上了嘴,望向上首的邢霆。
邢霆的脣角不動聲色地微微勾起。
“本官受命治理長陵邑,若真有膽大包天的不法之徒,必不會輕饒。但在此之前,還有另外一件事要處理。”
他也不待金含開口,陡地擡高了聲音:“堂下何人,見了本官爲何既不報名,也不下跪,置朝廷法度於何地啊?” 俞虯之猛地瞪大了眼睛。這位可是金侍中的獨子金大郎君啊,你不下堂相迎奉茶已是十分無禮了,竟然還想讓人報名下拜?
金含也不敢相信他會如此,一時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撲通”一聲,卻是張少東家雙膝一軟,先行跪下了。
金大郎君可以不在意官威,他這長陵邑的子民卻不敢。
“小子張琪,家父是回春堂主人張孟春,叩見大人!”
邢霆也不理會他,只居高臨下睨着金含。後者氣得渾身打顫:“你可聽清楚了,家父金鑫,本公子姓金名含!”
“那又如何?”邢霆連眉毛都未動半分:“汝身上可有官職爵位?若是沒有,見本官不跪,可是邈視公堂之罪。”
他看了一眼俞虯之:“俞大人,邈視公堂,依律該當如何?”
俞虯之不想得罪金含,可也不敢不答:“當笞二十。”
話音未落,一根火籤就扔了下去:“就照俞大人說的,打。”
金含被按倒在地,褪去下裳,結結實實地責了二十笞杖,氣得眼睛充了血,叫得嗓子都啞了。
他從小到大都被母親呵護在掌心裡,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罪?
“本公子明明是苦主,你不爲我作主便罷了,竟然還敢打我,難不成你與那江洋大盜是一夥的不成?”
他倒是有些小聰明,張口就給邢霆扣上了一頂大帽子。
“金含,你口口聲聲說遇了劫,那本官問你,他們劫了你什麼財物?”
“那倒沒有,但他們打了我的人!十幾個護衛現在就倒在霽安堂前,只要去看看就知道了!”金含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
“那今兒你爲何帶了那麼多護衛前來長陵邑,又專程趕到霽安堂前?”
“本公子是聽聞.”金含還待再說,一旁的張少東家趕緊插了口。
他已經聽出了苗頭,這位邢大人是個油鹽不進的,並不想買金大郎君的賬。好漢不吃眼前虧,放任金大郎君這般說下去,他們必然討不了好。
“金大郎君是聽聞霽安堂今日開張,本想去看個熱鬧。沒想到他們竟然收留江洋大盜,見金大郎君身份尊貴,便欲行綁架勒索之事。多虧護衛得力,我等才逃了出來。”
“他說的可是真的?”邢霆目視金含,官威盡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