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除夕宮宴上,墨公子又是敬陪末座。
不過這一次,在座衆人的焦點卻並不在他身上,而是獨處一隅的薊州王。
就在二十多日前的臘八家宴上,他還排在陛階之下的右手第一席。大豫以右爲尊,當時他的座次實實在在就是除了陛下之外的第一人,何等的意氣風發。
可是此次宮宴,他卻被安到了第二排,與那些上了年紀的虞氏宗老坐在一起,全沒有了最年長皇子的待遇。
任誰都清楚,陛下聖聰明察,無論大事小情盡在掌握之中。家宴雖是小事,但未經他的授意,斷無人敢這般擅作主張。
所以事情就很明顯了,陛下顯然因着薊州王世子的過錯,連帶着厭了薊州王。
這世間本就從來不會少了落井下石的人,更何況,這樣做還可能還迎合了上意。
墨公子目光淡淡地掃過大殿。八皇子還好,到底還算坐得住,但七皇子以及其他幾個皇室宗親,卻迫不及待地打了頭陣,對薊州王虞恪語出不遜,各種奚落。
當然,這其實也要怪虞恪父子,自上京以來動輒以儲君自居,行事跋扈專橫,明裡暗裡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一旦得咎,自然有的是人樂得來踩上幾腳。
虞恪本就不是個脾氣隨和之人,又在外面帶兵多年,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
可是這種場合之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動怒,以免中了那些人的計。
墨公子不經意地掃過了虞恪捏得緊緊的拳,咬得極用力的牙關,又看了看七皇子那張快意張揚臉,目中不禁閃過了一絲嘲弄之色。
他再次想起了那日,洛大娘子在秘谷中,對陛下召回薊州王父子的判斷。
誰能想到,舉朝上下都無法摸清的聖意,竟然會真的被這麼一位尚未及的小娘子看得清楚透亮。
就是他自己,雖然覺得洛大娘子說得在理,也按照她的提議提前做了各種部署,但未見最終結果之前,仍然也會心生忐忑。
然而陛下在聽聞酒坊兇案之時,對虞申不留情面的厭棄與處置,就相當於明白地昭告世人,虞恪絕非他屬意的接班人。
相對於虞恪的慘淡,七皇子今夜卻如衆星捧月,成爲了全場的焦點。
眼下三京的皇子只有三位,前期呼聲最高的虞恪已經出局,八皇子虞烜失了母族又不足爲慮,但凡有點眼力見的,都能看得出陛下屬意的繼承人到底是誰。
韶樂響起,所有人歸位就座,陛下親臨,身後跟着數名數得上號的後宮嬪妃,七皇子的生母李夫人赫然在排在衆美之首,就走在陛下的身後。
這似乎是一個更加明顯的訊號,一時之間,無數複雜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七皇子虞恂的身上。
一種前所未有的飄然感自虞恂心中生出。他整個人暈陶陶地,帶領在座之人離座跪拜:“臣等參見陛下,願吾皇千秋萬載,長樂未央。” 虞珩行與衆后妃行至陛階之上就座,龍顏威肅,目光在下方領先衆人一個身位的虞恂身上微微一凝,嘴角就噙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烜兒,上前來。”
短短五個字,足以殿內所有人心中掀起一道驚濤駭浪,除了早有準備的墨公子之外。
在陛下之前,尚無有過哪一任皇帝有殺母立子的先例。洛大娘子卻能穿透層層迷霧,看清最本質的那顆帝王之心。
這份洞察力,大概也只有當年顯赫一時的陳皇后一族,方能培養得出來吧?可她自己若是能有洛大娘子的一半玲瓏心思,又怎會落得那等下場?
今兒的除夕家宴,陛下是鐵了心不想讓大家過好。
將虞烜喚到陛階之上單獨設席只是個開始,接下來,他又語出驚人,先是封了虞恂爲汝陽王,明日便啓程就藩;後又當衆數落了薊州王虞恪的多項罪責,什麼擅啓邊釁,殺良冒功,貪淫不法等等,着大宗正羈押議罪。
除夕宮宴上發生的一切,就跟長了腳似的,很快便自宮中輻射到四面八方。
正月初二,宗正司大火,被羈押待罪的薊州王不翼而飛,正在流放路上的薊州王世子虞申一行也失了蹤。
僅隔一天,京中便收到了八百里急報,薊州相與朝廷派去的諸多屬官皆被殺,五萬鐵騎在薊州校尉鄧灼的率領下,已到了雁門關下。
薊州反了的消息在高門大戶之中傳得人心惶惶,洛千淮去周家複診的時候,也聽周夫人提了一句。
洛千淮並不認爲薊州王會有勝算。陛下對諸侯王向來諸多防範,薊州王又是守邊之王,手中握有兵權,她不相信皇帝能對此毫無防範。
而且五萬鐵騎,放在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國家,都可以橫着走了,可是對大豫來說就算不上什麼,能不能打出雁門關,都還是個問題。
想來那薊州王是不甘就此受戮,不得已才鋌而走險,可惜他面對的是大豫有史以來最強硬的君主,手下精兵強將如雲,輸贏並沒有任何懸念。
洛千淮不過是稍微感概了一回,就被各種事情纏得腳搭後腦勺。正月裡找不到人上工改造火牆地龍,製備青黴素一事只能等到上元節之後,但霽安堂重新開業,卻已是迫在眉睫。
雖說前期各種藥材都進得差不多了,但開業流程本身就非常複雜,再加上文溥對此又非常重視,與她反覆擬定賓客名單,親自撰寫請柬,洛千淮除了負責開業當天的諸多事宜之外,還帶着燕家兄妹與譚非一道,製備了大量常用的中成藥,分裝到星九設計定製的各種瓶瓶罐罐與匣子中。
譚非那日沒有等到她回來,卻一直沒有死心,大年初一就特意上門拜年加求職,洛千淮簡單地考校了一番,覺得此人雖然是野路子出身,但虛心好學,行醫的經驗也算豐富,對於窮苦病患多有同情,便同意留下他,先從學徒做起。
“雖然是學徒,但你還要養家餬口,所以每月給你五百錢,年節需要加班另算,可有不滿?”
譚非對洛千淮的醫術極爲欽佩,莫說有錢可拿,就是免費學徒也決意咬牙堅持。只是這位洛大娘子怕是家境優渥,並不瞭解普通百姓的收入,有五百文錢,便是聘個正經的坐堂大夫都夠了,他一個走街躥巷,靠着幾個方子謀生的遊醫,哪裡值得這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