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告別的輓歌 (七)

幻影森林非常遼闊,佈滿了原來地球上沒有的各類植物,

將近五百萬人類分散在幻影森林的不同方位,就像沙子灑進了大海中一樣,掀不起一點波瀾。

在一座臨時搭建的棚子裡,瀰漫着新鮮樹木的氣味。中土的幾位決策者,都面臨着一個關鍵問題,來到新世界……未來的路要怎麼走?

龐力勇摸了摸鬍鬚,內心翻滾不停,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在滅世之災面前,他不僅活了下來,還順利來到了新世界。上天護佑?雖然身邊的超凡人類隨從只剩下兩個,雖然新世界雖是一片未經開發的原始狀態,但以他的手腕,合縱連橫的能力,龐立勇有信心在這個新世界裡獲得更重要的位置。

不就是從頭開始嗎,他的權力生涯幾起幾落,對一個充滿野心的男人,這是最有趣的遊戲。

他掃了一眼周圍三個決策者,嘴角微微彎起,李聞道,是個有才幹的人,可惜不通世務,缺乏必要的心機。羅俞是個超凡人類,但是個莽夫。吳江川雖然有威望,但年紀太大,力不從心。除了他,還能有誰肩負起帶領人類前行的使命?

龐立勇扶着木棚的支柱,看着旁邊樹林中的男男女女,“緊張了這麼多天,也該慰勞下自己了。”他打量遠處身段婀娜的姑娘,心情好起來。

“不好了!打起來了!”在樹林之間,傳來驚慌的叫喊。

龐立勇身邊的超凡人類護衛警覺的擋在他面前,龐立勇有些不快,現在的條件還是太簡陋,沒有太多護衛,以至於隨便什麼人都能跑到跟前。

龐立勇沉聲問道:

“什麼事?”

“啊……”來人知道龐立勇是決策者——中土真正的大人物,有些緊張,磕磕巴巴說道:“是那些塞柔人,他們要和我們搶地盤,已經傷了我們好幾個人!”

棚子裡其他幾個決策者走了出來,交換了一下眼神,塞柔人是和中土接壤的國家,國民以勇猛著稱,雖然歷史上有過一些領地糾葛,但是現在和中土關係還不錯。

這次防範歐卡利人入侵,也是聯繫緊密的合作伙伴,沒想到剛到新世界就起了衝突。

“等等,你說清楚點,他們爲什麼要搶地盤?”

“好像是因爲那片樹林裡,有什麼果樹,大家起了爭執,很快就打起來了。”

“哦?”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對於新世界,他們還不瞭解,說不定是塞柔人發現了什麼?

“組織人手,我們走!”龐立勇說道。

分散在周圍的數百個中土青壯年,被臨時組織起來,大家浩浩蕩蕩涌向出事發地點。

在事發地點的樹叢中,人羣圍的水泄不通,中土人和塞柔人處於對峙狀態,不時有小規模的衝突,有人投擲石塊和樹枝,還有塞柔女人發出尖利的呵斥聲。

有人喊道:

“都別吵,決策者來了!會給大家解決這個問題。”

在原本的世界裡,決策者的聲望極高,號稱掌控人類的真正巨擘,所以效果還是比較明顯,劍拔弩張的人們遲疑着停了下來。

有人說道:“我們發現了幾顆果樹,”他舉起手中的半顆深紅色果子,“吃了之後似乎能緩解疲勞,有幾個塞柔人也發現了,他們非說這片樹林屬於他們!”

龐立勇皺了皺眉,誰知道那是什麼果實,能提神,說不定有違禁成分吧,不一定是什麼好東西。

旁邊的決策者吳江川說道:“龐兄,你處理矛盾很有一手,要不你拿個主意?”

這事確實不是什麼大事,但這是來到新世界後第一次公開行使權力,人心浮躁,一點小事就可能引發難以預料的結果。事情解決了,是應該的。萬一搞砸了,龐立勇的威望將會一落千丈。

龐立勇看了看旁邊吳江川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暗暗罵了一句老狐狸。

真正讓龐立勇不安的,是周圍人們的樣子,他們望着自己,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樣。

龐立勇能看出,劫後餘生,人們對這片新的土地充滿了好奇和熱情,但是……龐立勇可是最重要的決策者之一!就在他們面前,他們眼中卻沒有太多敬畏!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象。

龐立勇心中巨震,他明白,不管他願不願意,來到新的世界,人們萌生了普遍的疑問,那就是過去已經消失了,他們有必要繼續服從過去的決策者嗎?

已經畢了業的學生,還需要繼續服從過去的班主任嗎?

這是一種極其危險的傾向,龐立勇感到毛骨悚然。這意味着他們的權力基礎可能不復存在!

他瞪了一眼吳愛羣,心想,你還看不出來嗎!這不是看我出醜的時候,這是我們決策者共同的困境!現在的危險是,人們可能會發現他們不需要決策者的存在!

不對,不用慌,只要存在人羣,就永遠需要行使權力的人,需要高舉懲戒之刃的強力意志。

他還有機會,只要處理好,甚至會成爲鞏固自己地位的機會……

“這個新世界可能危機四伏,有着未知的威脅,所以我們需要的是團結,現在內鬥,會嚴重削弱我們的力量。”龐立勇語調肅穆,“更何況,在我的印象中,我們中土人善良寬厚,不會因爲一兩顆樹和別人起衝突。”

衆人一片喧譁,“不要講這些大道理,一碼歸一碼,搶我們的果樹,我們不服!”

“果然是勸我們讓給塞柔人,顧全大局,呵呵,我還不瞭解他們嗎?”

“這是新世界,我們的命運我們自己負責,我們不用人管!”

龐立勇不慌不忙的掃視衆人。

“果然,這種話果然不得人心,大家誤會了,”龐立勇胸有成竹的說道:“那些話是我在來路上想說的,但是,當我們看到你們,我就改了主意。在我面前的,都是我們中土的寶貴的倖存者,承繼着我們的璀璨文明,每一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寶藏,所以,我們決不能忍受任何不公正!”

“人們常說,叢林法則很殘酷,不夠人道。但是在眼下,叢林法則是有效的,我們必須爲中土人爭取足夠的生存空間!我們不怕競爭,不怕衝突,那怕是戰爭!”

他的話讓別的決策者面面相覷,這位過去喜歡淡化矛盾的決策者,怎麼像吃了火藥一樣……

龐立勇用力揮手,“拿了我們的,要加倍還回來,我們絕不妥協!

羣情激奮,激動的情緒被完全點燃,人們嗷嗷叫着,衝向了對面的塞柔人。雙方使用樹枝棍子,石塊,混戰在一起。

龐立勇需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要想讓自己人團結,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共同的敵人,時刻敵視敵人,處處防備敵人,就不至於變成一盤散沙。

石塊亂飛,打的昏天黑地,大家雖然憤怒,還是保留了底線。這讓龐立勇多少有點遺憾,鬧得越厲害越好,鬧得越狠,越需要決策者的存在。他們就是一羣亂竄的綿羊,需要聰明的牧羊人……

龐立勇用餘光掃了一眼老邁的吳愛羣,從他的反應中獲得了一些快意。

龐立勇又瞟了一眼身邊的超凡人類護衛,那人立刻領會了他的暗示,衝進了戰團。

很快,中土一方佔據了上風,衝突中開始出現了重傷甚至瀕死的人類……塞柔人帶着不甘和傷痛,消失在林間。

人們響起經久不息的歡呼聲,龐立勇看到人們熱切的眼神,趁熱打鐵道:“還有一件事,本來不想公開。但現在,有必要和大家解釋清楚。大家認爲,我們是怎麼來到這個新世界?”

龐立勇高深莫測的表情很能影響氣氛,一個女聲弱弱的說道,“有人說是滅世者……”

“荒誕,轉移這麼多人來,這可不是某個人能完成的奇蹟!”龐立勇搖搖頭,“再說,滅世者雖然出過力,但對這次災難,他負有相當大的責任,如果他僥倖活下來,我們還要追究他的過錯。”

人們沉默下來,龐立勇嚴厲的語氣,不容置疑的權威感,讓人不自覺的有些緊張。

龐立勇嘆息了一聲,目視蒼穹,“大家還不知道,大家能來到新世界,背後發生了多麼悲壯的事件……我們的……”他哽咽了一下,“我們決策者早在數年前,就察覺到了來自星際的危險,從那時起,開始籌備一個秘密計劃……付出了異常慘重的代價,不少超凡人類獻出了寶貴的生命,人類才得以傳承下去啊……至於滅世者,他差點毀了我們的秘密計劃……”

他泣不成聲,“可是現在,其它國家的人並不瞭解背後的真相,他們不但不感恩,還要搶佔我們的資源,我才被迫說出這個真相!”

“太可恨了!”

“要不是我們,他們早就死了!”

“我就說嘛,什麼滅世者,一聽就是野路子,能做成什麼?只有無數人的努力,才能完成這樣的奇蹟!”

“嚴懲滅世者!”

“決策者了不起!”

龐立勇感慨道:“這不是我們的功勞,應該感謝那些犧牲的……”

“嗷——”一聲震耳欲聾的獸吼,震的樹木顫抖,人們東倒西歪,驚駭不已,龐立勇的演講中斷。

衆人四處打量,沒有發現什麼恐怖的巨獸,只看見一個帶着青銅色面具的高挑男子從樹林深處走出來,身形似乎很年輕,面具形狀猙獰。

他說話的聲音,分不出男女,給人一種非常矛盾的感覺,既柔和又粗獷,既甜美又刺耳。他看了看龐立勇,對衆人說道:

“他真是浪費資源,救了你們這些蠢貨,你們活該被吞掉……這個雜魚的話,你們也相信?呵呵,不可救藥……”

龐立勇的護衛立刻迎了上去,這種搗亂者,不能給他亂說話的機會。

但當着衆人的面,護衛一個閃身,象是觸到了不可言說的虛空,突兀的消失了。戴面具的人沒有出手的痕跡,詭異的氣氛讓人們紛紛後退。

“你是誰?你知道些什麼?”龐立勇沉聲問道。

“呵呵,我知道的可多了。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想先聽哪個?”他的來歷神秘,衆人對這個世界本來就心存疑慮,突然冒出來個似乎知道內情的怪人,大家都很緊張。

“壞消息……”有人遲疑着說道。

青銅面具語調低沉,但似乎又強忍着笑意,“壞消息就是……嘿嘿,你們並沒有逃出去,這裡是歐卡利人的另一個實驗室,你們依然是試驗品,嘻嘻……”他越來越控制不住笑意,似乎在說一個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嘻嘻……不然,你們有什麼資格活下來?”他的笑聲,彷彿無法理解的利刃,一字一句的刺在衆人心上。

“什麼?”

“你在開玩笑?”

蟲羣,死亡,以及神秘的歐卡利人,是人們最恐怖的記憶,聽到這話,這片生機盎然的土地,突然變得陰森可怖起來,似乎遠處的重重樹影,都潛藏着無數蟲羣,不少人只覺得天旋地轉,絕望的癱軟在地,這像是一個無限循環的噩夢。人類只是無能爲力的蟲子,被高等文明操控、踐踏,一次次……

永遠生活在噩夢中,想死也死不了,這是多麼絕望的前景。

好一會,有人問道:“那……好消息呢?”

青銅面具捂着嘴,低下頭,過了十幾秒才擡起頭,“哦……好消息是……剛纔……我……撒謊了!哈哈,這裡並不是歐卡利人的控制領域,驚喜吧?幸福嗎?”

他的身體前仰後合,似乎說了一個更好笑的玩笑,但是沒有人覺得好笑,他們呆呆的望着青銅面具。

有人艱難的發出聲音,

“你到底哪句是真話……”

青銅面具嚴肅的說道:“喂,你們這是什麼態度,我剛說完話,你們不是應該問一句爲什麼嗎?快問我。”

人們面面相覷,似乎拼湊起一點希望,龐立勇咬牙問道:“爲什麼?爲什麼這不是歐卡利人的實驗室?這又是哪裡?”

“爲什麼呢……因爲……”青銅面具又惡劣的拖長了聲音,“因爲……你們已經死了!區區凡人,你們還真以爲能從那種滅世災難中活下來?你們死了,這是死後的另一個維度,所以你們徹底擺脫了歐卡利人,哈哈……”

他笑的前仰後合,直不起腰,用手拍打着樹幹,“看看你們的表情,太精彩了,哈哈哈!死後還不忘了權力和爭鬥,不愧是人類!”

“什麼!”

“你是魔鬼嗎?”

衆人如墜冰窟,他們已經不知道哪種情況更糟了。

一個暴怒的超凡人類猛蹬地面,如同炮彈炮彈一樣撲向了青銅面具,帶起的風聲把周圍的人類吹的七零八落,“管你是誰?我要殺了你!”

甚至塞柔人中,也有人想撲上來痛打這個魔鬼。

青銅面具頭也不回,打了個響指,那人在空中定格,接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縮水,居然被壓縮成了拇指大小的物質,但似乎還活着,還在掙扎。

青銅面具用手指彈起小人,朝空中一丟,仰起頭,像接餅乾一樣一口吞了下去,咂了咂嘴,“味道一般。死亡,意味着你們以另一種方式存在,但如果不聽話,你們會徹底的消失。”

剛纔還躍躍欲試的人們,都被這一幕嚇住了,全力出擊的超凡人類,連個小點心都算不上。

龐立勇腦子有點抽筋,自己剛纔成功的調動了敵對情緒,凝聚了羣體,朝着輝煌的事業冒出了一小步,就這麼煙消雲散了?中土人哪還在意什麼塞柔人,塞柔人也沒有繼續爭鬥的意願。

大家需要的,就是消化這種無法理解的信息,靜一靜……

“不過別沮喪,這裡確實存在許多寶貴的資源,能夠幫助你們成長,沒錯,即便你們都不是活人了,還是能夠繼續成長。”他敲了敲面具的邊緣,“你們可以把這裡理解成一個角色扮演遊戲,只要不斷的升級,你們還是會遇到好事的。”

“果實就是一種升級物品?”一個少年問道。

“果實能夠增加少量的耐力,至於升級的規則,你們自己去摸索吧。”

“團隊行動是不是更有利?”

龐立勇突然問道。

如果團隊行動遠優於個人,那麼,他依然有機會。

“這就需要你們自己摸索了,也許有利,也許沒利,這是你們自己的問題。”青銅面具滿不在乎的晃晃手指,“我餓了,我要去別處看看,有沒有點心吃。”

大家心裡一寒,他說的點心,應該就是觸犯他的人類。

等他離去後,衆人陷入了混亂中。有的人開始制定攻略,有的人尋找隊友,有人獨自離去,還有不少人怒視龐立勇,如果戴面具的說的是實話,那龐立勇就是騙了大家!他竟然恬不知恥的冒領功勞。

人們圍攏上來,摩拳擦掌。

龐立勇高叫道:“各位,只有依靠集體的智慧,我們才能闖破難關,你們要幹什麼……吳老,幫我……你別走!”

……

外界,方銘懸浮在空中,掃視着被奇怪的火焰和蟲羣吞沒的世界。同時在意識裡和宋曦對話,這次接納人類進入,宋曦的親朋當然都包括在內,而且,他們分別獲得了在新人大陸或者無冬城的居住資格,不需要再經歷幻影森林的觀察期。

宋曦有些擔憂,畢竟那些人都是她的同胞,“那些人應該都能渡過觀察期吧?”

方銘答道:“觀察期的難度不大,他們應該不會有大問題,而且,老田已經去指導他們了,他們應該能很快找到該走的路。”

“老田……”宋曦在無冬城生活了一段時間,對方銘身邊的人都有些瞭解,她知道,老田在新人大陸上有着豐富的指導新人經驗,雖然看起來不太可靠。

而此時,在幻影森林深處的一個山丘上,一個人正呼呼大睡,手邊還放着一個酒壺和一個面具,面容有些猥瑣,顯然已經睡了挺久,正在做美夢。

連方銘都沒意識到,現在正在指導新人的“惡魔”,並不是老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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