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詠算得沒錯。這位興沖沖趕來的壯年男子不是別個, 正是在賈政處聽得耳朵起繭,卻又什麼關鍵消息都沒打聽到的平郡王納爾蘇。
當年十四阿哥還是撫遠大將軍的時候, 納爾蘇是整個西北軍中的二號人物, 僅次於十四阿哥之下。康熙皇帝遣納爾蘇西去, 一定程度上也有借他在軍中的人望節制十四阿哥的意思在。
後來康熙皇帝崩逝, 十四阿哥被急召進京,平郡王身爲宗室子弟,緊隨其後進京奔喪,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平郡王老老實實交出西北的兵權與印信, 留在京中。國喪一過,眼看着京裡也留不住了, 便帶着福晉去了奉天府, 一晃這也是五年過去了。
納爾蘇正值盛壯,鬢邊已然星星點點, 似乎喻示着他在奉天這幾年的頹喪、憋屈與不甘。石詠心中有數, 知道若是能有什麼驅動納爾蘇來摻合廉親王所主導的這次“八王議政”, 這必定是其中一樁動因。
於是他上前向納爾蘇行了禮,轉身給寶玉使了個眼色,寶玉會意, 當即悄悄退了出去, 將這間靜室留給納爾蘇和石詠兩人。
石詠隨即自報家門,納爾蘇聽說過石詠,卻從來沒有預想到賈璉會請他這樣的人過來見自己,於是這一位覷着眼將石詠上下打量了一番, 問:“是璉二弟請你來見本王的?”
石詠老實地道:“並不!”
納爾蘇:……
“若是璉二哥在京中,他一定會支持下官來見王爺,將此事的利害一一陳述與王爺知曉。因爲此事並不止關係到平郡王府,身爲平郡王府的姻親,世子的母族,賈府絕對無法置身事外。”
石詠說得斬釘截鐵,納爾蘇一時動容,擰起眉頭,對石詠說:“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石詠並未直接回答,反而平靜地擡起面孔,展眉一笑,道:“適才我剛從怡親王府出來。”
他的微笑鎮定而從容,令納爾蘇片刻間震了震。納爾蘇一向知曉怡親王十三阿哥不是個簡單人物,石詠這樣說,就是暗指是從怡親王府打聽到了全部消息,因此才匆匆忙忙趕過來相勸。
“我是璉二哥的至交。”石詠又補了一句,將他的動機補全,令他往下的這一套說辭顯得更可信。
豈料這時候納爾蘇黑了臉,淡淡地道:“所以你以爲可以越俎代庖,代賈璉出面,勸本王不要輕舉妄動?”
說實在的,寧府一倒,榮府也跟着衰落了。如今唯一最有希望的,不是別人,正是出任保定府知府的賈璉,有傳言說他很快會升任巡撫,是不是直隸地界兒還不好說。但就算是賈璉,也還沒有資格對平郡王的決定說三道四,更不要說石詠這個與納爾蘇非親非故的。
“不!”石詠果斷地否定了納爾蘇的話,只是道:“下官過來,是請平郡王明日聽其言,觀其行,相機而動。”
納爾蘇登時仰頭哈哈一笑,道:“好你個牆頭草!”雖然他笑話石詠,可是石詠否認自己是來勸說的,這多少令納爾蘇放下了戒心。
石詠肅然道:“八王議政之事能不能恢復且先不論。王爺若有心,不妨明日先聽聽議政王大臣廉親王明日對於這項祖制究竟會提什麼章程,再想想這項祖制今時今日究竟還能不能行得通,再說其他,也不遲。”
納爾蘇聽他說得,默然不語:這次隨其他下五旗的旗主進京,廉親王固然將八王議政的前景說得天花亂墜的,可是平郡王絕不是沒經歷過朝爭的小孩子,這種事情上,下五旗王爺們最爲忌諱的就是“當槍使”三個字,若是廉親王只是空許下一堆願景,沒有實際的好處,納爾蘇冒着風險白摻和一回,那纔是他此行最大的風險。
“此外,我還想奉勸王爺一句,平郡王這幾年看似不夠風光,可是當初最風光的人物如今又如何了?”
納爾蘇心想也是,早年間最風光的是十四阿哥,在西北耀武揚威了兩年,結果守着景陵守到現在都沒出來;後來最風光的是年羹堯,風光到一省封疆大吏,正二品大員都要下跪迎接的地步,可是後來不也一樣說沒了就沒了?相反他自己,錢多活少離家近,老婆孩子熱炕頭,着實讓他過了幾年心有不甘但無憂無慮的日子——他其實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再回想九龍奪嫡時候那樣天天坐在火山口一般的日子,納爾蘇已經覺得恍若隔世。他未必能再適應得過來了。
“王爺,下官最後還有一句想要奉上,恐怕會得罪王爺,若是王爺不想聽,下官這就言盡於此,不再說了。”
納爾蘇有點兒牙癢癢的,心裡暗怪賈璉,什麼朋友不交,偏要結交個這樣表面忠厚、內裡一肚子心眼兒的。石詠說這話,擺明了就是要說,不止要說,還要自己去求他說。
可是納爾蘇實在是心癢難搔,只得拉下面子,道:“說吧!”
石詠便不再賣關子:“王爺過去幾年確實過得落魄,可王爺想過是什麼原因嗎?”
這話說得太直爽了,納爾蘇面上一點兒都過不去,登時漲紅了臉。
石詠自顧自往下說:“但是八王議政,能議出什麼來,王爺心裡想必也非常清楚。上三旗,下五旗,即便秉承祖制,但如今國事千頭萬緒,八王不可能一樁樁都議清。因此這一次八旗旗主進京,不爲其他,只爲廢立。”
石詠口中,“只爲廢立”四個字一點說出口,納爾蘇再度被震了一下,這一次石詠毫不留情地揭破了納爾蘇等一行人的目的,撕去了那一層“議政”的遮羞布,將“廢立”二字無遮無攔地擺在納爾蘇面前。
納爾蘇登時臉上熱辣辣的,像是剛被人扇了一記耳光似的。他過去幾年裡的頹勢,就是因爲當年與十四阿哥一起出徵,略略沾上了“爭儲”二字,便已經如此。若是再與旁人一起鬧“廢立”……
或許眼前這個青年官員說得真的是對的,明日真的得看看廉親王允禩的言行,再下結論。但若是如此,他手下旗丁已經去了豐臺,那邊又怎麼說。
想到這裡,納爾蘇雙眉一軒,心一橫,想:管不了那麼多了,對方說得有道理,不過就是見機行事罷了。
石詠從榮國府出來,心裡沒底。他也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將納爾蘇說服。但想他哪怕只是能說得讓納爾蘇有一絲猶豫,明日略有搖擺,都是對己方有力的。
此刻他非常緊張,似乎這輩子從未這麼緊張過。一路打馬回金魚衚衕的路上,石詠全無倦意,不想休息,甚至也無法休息。待到怡親王府上一問,才知道十三阿哥已經動身前往豐臺,而弘晝也早已去了清河。如今京城裡,就只剩下他一個。
如果此時再回石家,石詠怕攪擾了家人休息,又怕什麼丁武戊文之流會將他的行藏透露。索性便稟明瞭十三福晉,留在怡親王府的客院裡休息片刻,又吃了點東西,稍微捱了挨枕頭,更鼓已經敲了子正。
——午夜時分。
石詠支撐着坐起來,不久之後西直門會開一次城門,供從玉泉山送水進宮的水車進城。如果他要趕着出城,便應當抓緊這個機會了。
於是石詠一人一騎,從怡親王府直奔西直門而去,在西直門口等了一陣,在那裡,玉泉山來的水車呀呀進城,而石詠覷了個空兒疾奔出城。他座下的坐騎撒着歡兒,在那條柏油鋪成的“皇家御道”上疾奔,蹄聲清脆無比。
石詠心生感慨:在這個時空裡,他曾經帶來了不少變化。可是在這一刻,他竟然有些吃不準,他帶來的影響,哪些是正向的,哪些是負向的。這便是“只緣身在此山中”的道理?此時此地,他無法判斷自己的所作所爲,是不是真的對。
可是他純爲了自己的本心而奔走,就算到最後一敗塗地,這一輩子也值了。
待他疾奔到圓明園,天色已經微微發亮。石詠推算,按照雍正的作息,這位皇帝想必已經起來了,這時候應該正是翻看奏摺,準備早朝的時候。許是張廷玉這樣的重臣陪伴在皇帝身邊,也可能是舒赫德這樣年輕提拔起來的“軍機章京”在御前伺候。
此刻尚早,憑石詠的身份,圓明園勤政殿,眼下還進不去。但是他突然想起了圓明園北面樹村那裡的駐防八旗行營,只不曉得這部分力量有沒有也被廉親王惦記上。也有可能這裡的駐防八旗是蚊子腿肉,太小了廉親王看不上。但是石詠從來不願放棄任何可用的力量,登時一撥馬頭,繞過御園,就往樹村奔去。
今日早朝原本就議定了要商議整頓八旗兵務之事,整頓的條陳是弘時擬的,雍正皇帝一一看過,總覺得還有些虛,落不到實處。可是弘時會說由八旗幾位旗主看過,覺得還行,只是有幾條存爭議的,盼着今日在朝上議一議。
雍正頗爲心安,覺得弘時長大了,至少能請動這些旗主進京,不是隻靠一個皇子的面子就夠的事情。
除此之外,這次過來的幾名旗主都是當年八位鐵帽子王各自的子孫後代。這些人一起齊聚京師,至少在他雍正朝,是自先帝過世之後的頭一次,也可以算是一樁盛事。有些人原本都應當成爲國家的棟樑,然而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這些人都在奉天慢慢消沉,不再發聲了。
雍正滿心盤算得好,若是其中有人願意爲朝廷效力,他還是很樂意將他們再度納入麾下,畢竟此時距離當年的奪嫡之爭,已經過去至少五六年了。
早朝的臣子進入勤政殿之後,便是進京的下五旗旗主一個個進來,正紅旗旗主康親王崇安、鑲白旗旗主裕親王廣靈、鑲紅旗旗主平郡王納爾蘇、正藍旗旗主睿親王賽勒,鑲藍旗旗主簡親王費揚武,再加上議政王大臣廉親王允禩,一共六人,由雍正賜座,坐了下首首座六位。除此之外,還有莊親王與怡親王兩位親王的座位在衆人之中,只是上朝的時辰已經到了,怡親王的座位還是空空蕩蕩的,令雍正覺得又是掛心,又是遺憾。
然而他卻只能笑着向衆人解釋:“老十三最近犯了腿疾,諸位也都知道的,兒女都是債……”說到這裡,雍正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
可他旁邊弘時的表情卻十分精彩,一張俊臉略漲紅了些,轉臉又變白,似乎皇阿瑪口中的“兒女”正指的是他。底下允禩見到了,少不了以目示意,然而心裡卻暗暗逼視,他們兄弟幾個當年,任哪一個,段數都會比眼前弘時要更強一點。可是他偏要這樣扶弘時起來,將眼前座上那人拉下馬,這樣纔會更爽快些。
雍正見了眼前宗室中身份最高之人齊聚,忍不住記起一事,便道:“對了,除了老十三以外,早先聽說老九也病了……”
八阿哥一聽見雍正提起九阿哥,自是支起耳朵,凝神靜聽。九阿哥前些日子確曾來信說是病了,西北沒有好大夫,再加上思鄉,所以想回京中醫治。“……早先他上摺子給朕,想要回京。”
“朕準了!算起來也就這幾天,老九便會抵京了。”
八阿哥心裡一跳,有些不敢相信:這麼簡單,老九就能從西北迴來了?
原本八阿哥做這許多的初衷就是爲了九阿哥,可是現在眼見着根本就不能回頭了。於是八阿哥脖頸一梗,橫下一條心,心想:龍椅上那一位即便準了九弟回京,也不會給九弟什麼好果子吃。
可話雖如此,八阿哥還是忍不住心生希望,轉頭望向雍正,雙手一拱:“臣斗膽乞求皇上,敦郡王亦滯留張家口滿五年了。早年間素聞十弟身子骨虧虛,可否請皇上開恩,將十弟亦召回京中,延醫問藥?”
他爲兄弟求情,不惜放下身段,低聲好言相求,豈料雍正卻並不領情:“老十?當年老十是自己賴在張家口不肯挪窩,朕有說他什麼麼?如今聽說他沒病沒災的,每日照樣十斤肉、五斤酒地吃喝,哪裡就身子骨虧虛了?”
其實哪裡是不領情,是雍正這面子拗不過來,哪有他剛剛命人將老九接回來,就馬上放了老十的道理?
八阿哥登時不做聲,心裡腹誹皇帝惺惺作態,不過是想着各種藉口不讓他們兄弟重聚罷了。就因爲這個,八阿哥連雍正後面一句“也罷等過一陣子再看吧”都沒聽見,直接出了神,直到他對面坐着的康親王連聲招呼:“廉親王,廉親王——”
“皇上問話。”康親王小聲提醒,“問咱們今日所議之事,此前議得如何了。”
廉親王轉頭,視線正好對上皇帝的視線,“嗯”了一聲起身,衝上面拱了拱手,突然從袖中抽出了一本奏摺,朗聲道:“回皇上的話,整頓八旗軍務的事,臣弟與下五旗幾位旗主已經商議過一陣,已經有所倡議,但是今日臣弟進圓明園之前,剛好見到園外有諍臣跪諫,臣弟便順帶將他們的奏摺帶進園子,想要交與皇上過目。”
“跪諫?”雍正瞬間變了臉色,廉親王這一招着實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廉親王不顧羣臣齊齊變了臉色,徑自打開那奏摺,抑揚頓挫地開口唸道:“這上疏寫得不錯,就叫做《請罷河南總督田文鏡以謝天下疏》……”
只聽“砰”的一聲,雍正的手掌在龍椅椅背上重重一擊,發出一聲大響,他帶着難以置信的眼光盯着廉親王,憤然道:“好你個允禩……”
廉親王面色不變,合上了手中的奏疏,面向雍正,似乎很奇怪地問:“皇上,臣只是很好奇,田文鏡在河南推行‘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一衆清流與諫官因此上疏表示不滿,朝中上下一起反對皇上推行的新政。皇上因此才邀請關外各旗主王爺進京,恢復‘八王議政’的祖制,難道今日皇上召臣弟等來,不正是爲了此事嗎?”
雍正直到此事才明白哪裡出了問題,八王議政,便等於架空皇帝本人的權力,若是當真恢復了“八王議政”的祖制,而且想要議什麼都可以的話,他們想要議的,恐怕便不止是眼下正在推行的新政,而是別的。
此刻皇帝本人那如刀的目光緊緊盯着侍立在一旁的弘時,難得這位皇阿瑪放緩了語氣,柔聲問:“弘時,來,整頓八旗軍務,邀請下五旗旗主進京,是你安排的。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豈料雍正話音剛落,允禩已經接上:“對,弘時,皇上說的沒錯,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安排的,各位旗主都是你邀請來的,豐臺大營接管軍務也是你與弘晝親自去看着辦了的。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弘時立在雍正身邊,此刻一張臉漲得血紅,瞬間又褪成慘白。他早該知道這位八叔不好相與的,果然此刻八阿哥當面捅他一刀,而且將他當衆推出來,逼他扛下整件事。
弘時心裡清楚,若是他此刻退縮不認,回頭此事他照樣脫不了干係,只怕還會落得個“孬種”的名頭,永世不得翻身。他自忖此事安排得周密,十九必成,而且涉及兩名皇子。皇阿瑪如今膝下只餘三名皇子,就算事後要罰,難道還能將三人中的兩人全懲處了去不成?
可是他在皇父面前,還是沒辦法直承與他人合謀,於是只能一臉困惑與乞求,轉向雍正皇帝:“皇阿瑪,畢竟田文鏡將這天下人都弄得怨聲載道的,長此以往,如何是好?”
他這一句,不是回答雍正或是八阿哥的話,可是卻將此前八阿哥所述的,全部默認了。偏生效果還不大好,旁人聽見了,心中都在暗暗搖頭,覺得這個弘時嘴上說得好聽,實則是忤逆不孝,且絲毫沒有擔當,很難不教人心生鄙夷。
此刻雍正卻一撐椅背,自己站起身,站在龍椅跟前大聲道:“是誰說天下人都怨聲載道的,站出來說話!”
八阿哥立在原地,手中抱着那份《請罷河南總督田文鏡以謝天下疏》呵呵冷笑。雍正卻絲毫不理,反而立在那勤政殿的高處,大聲道:“有沒有河南籍的官員,站出來回話!”
勤政殿中,除了幾位八旗旗主之外,還有不少參與早朝議政的官員,此刻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還真有幾人從人叢中站了出來,殿前行禮,道:“臣等是河南籍。”
“有住在黃河邊上的嗎?還記得黃河水患的時候是什麼樣,若還沒忘本的話就站出來說說!”雍正冷哼一聲。
這還有誰敢忘本?幾名河南籍的臣子中,還真有兩人是在開封一帶長大,提起幼時曾遭水患,死者甚衆,餓殍遍地的情形,其中一名老臣當場落淚。
雍正卻提高了聲音道:“就是這樣的河南省,昔年飽受水患困擾的地界兒,這兩年來田文鏡卻憑他河南的一省之力,沒要朝廷的一文錢,就重新修葺了黃河兩岸的大堤。”
“你們這些成日價坐在京裡的京官,在這裡人人指責唾罵田文鏡的時候,他在親自帶着人修河堤……”
雍正立在龍座跟前,居高臨下,說得慷慨激昂。
說來這只是不同階層之間的對立。雍正在康熙朝之時做了那麼多年的掌部阿哥,將天下的弊病都看透了,所以他纔想要改。田文鏡是他推出去改革的急先鋒,新政推行時有時難免用力夠猛,過於刻厲,但歸根結底,他所惹惱的,是那一票被動了利益的人,換言之,就是那些官紳。
“所以,你們當中誰敢站出來說一句,天下人都在罵田文鏡的,有這個底氣的,來,到朕跟前來,大聲告訴朕,是誰給你的底氣讓你說這話的?”
勤政殿裡登時一片寂靜,沒有一個人敢接口。有些臣子被龍椅上的皇帝這一番挖心掏肺訴衷腸的話所感動,低下頭去用袖子抹眼角。早先那幾位河南籍的官員索性都趴在地上高呼:“皇上聖明!”
“不是朕聖明,是因爲有人在頂着你們給他橫加在身上的罵名在做實事!”雍正一口氣噴完,口也幹了,略略偏頭,想要坐回去,偏生眼角的餘光掃過靜靜立在大殿角落的一個人,看見這個人影,雍正心頭登時一涼,整個人失了支撐,跌坐回龍椅中去。
他低聲喃喃地道了一聲:“舅舅——”
隆科多似乎充耳不聞,默然無聲地靜立在大殿的角落之中,似乎他這人自始至終沒有出現在這裡。
勤政殿裡朝臣們並未注意到皇上的異樣,被雍正痛斥了一番田文鏡被彈劾的理由之後,這些人彼此望望,不知該如何收場。
只有廉親王允禩似乎算到了雍正會這樣奮力回擊,他在雍正跌坐回龍座之後淡淡地笑了起來,道:“差點忘了,臣等今日來議的,好似不是田文鏡之事,而是八王議政吧!”
——隆科多到了,這最後一環,就扣上。此間就只剩下看戲,看那被困之人徒呼荷荷,垂死掙扎了。廉親王驕傲地想。
然而就在此刻,前來議政的下五旗旗主之中,鑲紅旗旗主平郡王納爾蘇突然起身,衝廉親王允禩恭敬而謙和地問道:“八王議政雖是祖制,但是先帝在時就已多年不曾動用了。如今廉親王建議恢復,又當如何恢復,八王議政,又到底議哪些政務呢?”
納爾蘇表現得非常恭敬,彷彿一名漏掉夫子早課的學生。可是廉親王聽了心裡卻一動:這一問,完全不在計劃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