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灑滿街道時,景穆侯府的大門纔打開迎客。
年輕男子從馬上躍下,身後跟着幾個人,向侯府門前的小廝亮出了腰牌,一行人就暢通無阻的走入了景穆侯府。
“王爺,昨夜頌月居遇到的景穆侯府的路二姑娘實在可疑。若是路二姑娘不曾進過那間起火的屋子也就罷了,可是偏偏有侍女可以作證,路二姑娘進去過。”
岑莫走在沈洮的後側方,慢條斯理的繼續說道:“既然路二姑娘進過那間屋子,那她昨夜表現得未免太過平淡自然,就好像屋子裡本沒有那東西一樣。”
“岑某不才,私以爲路二姑娘對頌月居大火一事,定有欺瞞。”
沈洮走入園徑,側身避開了從花叢中伸展出來的一朵搖搖欲墜的鮮紅花朵。
他冷淡的嗯了一聲,“這就是你今日非要和本王一同前來的理由嗎?”
岑莫扯了扯嘴角,“景穆侯府畢竟是鐘鼎之宅,岑某一介微官,不敢擅入,只好跟着王爺一道來了。”
沈洮沒說話。
“更何況王爺對岑某方纔提出的疑惑不是也有不解嗎?不然王爺今日怎麼會拜訪侯府?岑某願爲王爺做輔,破了頌月居此案。”岑莫說道。
幾人折入後院,沈洮卻驀地頓住了腳步,他瞥向身後的幾人,沉聲道:“景穆侯府的女眷甚多,岑副統領跟來即可,你們在此守候,萬莫驚擾了侯府女眷。”
於是三人停留在了後院的入口,岑莫陪着沈洮一齊進入後院。
就在岑莫以爲沈洮不會再回話的時候,沈洮卻突然開口道:“本王記得昨日岑副統領對本王說的,不是這話。”
是了。
皇城禁衛的岑副統領昨日就着襄王私動調令一事,不惜拿出相爺、陛下的威風,想要打壓襄王沈洮的“囂張氣焰”。
昨日的岑莫,哪有今日這樣乖覺,能說出“爲王爺做輔”的話。
沈洮清清淡淡的說過一句話,岑莫心裡面頓時有千萬只螞蟻撕咬爬行。
他看向沈洮,心想端肅嚴明的襄王總不至於記仇吧?
“昨日事昨日結,今日事今日憂。”岑莫說話的語氣明顯底氣不足。
沈洮卻輕輕笑了一聲,隨後正色說道:“路二姑娘並無嫌疑,岑副統領莫要錯怪好人。”
岑莫奇怪地看向沈洮,問道:“王爺您怎麼知道路二姑娘一定無辜?那頌月居可是出了一具屍體呢。”
他說到後面幾個字時,有意放輕了聲音。
“路二姑娘確實進過起火的屋子,那具屍體也明晃晃的躺在入口處,路二姑娘既然從火中逃生,又怎麼可能無視屍體?”
“正常的女子見到早就被嚇傻了,可爲何路二姑娘偏偏無所反應?岑某除了認爲路二姑娘是幫兇之外,別的……岑某就暫時想不到了。”
岑莫將先前的話展開說道,他並未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大實話,只苦思昨夜的奇案。
沈洮並不接話,只管一路走到底,等到岑莫說完了想說的,問完了想問的,沈洮才啓脣道:“路二姑娘看到屍體不會驚慌、不會無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岑莫笑了笑,“王爺您在說什麼?”
沈洮垂眼,“岑副統領不是也說了,正常的女子遇到這種情況該是什麼反應嗎?”
“王爺,您究竟想說什麼?”岑莫斂下笑容,不明所以的看着沈洮。
只聽襄王沈洮淡淡的說道:“人人皆知景穆侯府的二姑娘天生癡傻,本王從前不以爲意,可昨夜見了路二姑娘,才知道原來她和傳聞中的一模一樣。”
一點瑩芒照在了岑莫黑漆漆的腦子裡,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三歲稚子尚不會傾身玩弄蟻蟲,路二姑娘卻能做,你說……路二姑娘能以正常人相比嗎?”沈洮說道。
他的語氣裡有一絲微妙。
岑莫聽到了沈洮的解釋,微微皺起眉毛,想了想關於路二姑娘的傳聞,順便同昨夜所見到的畏畏縮縮的二八佳人比較一番。
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
是了。景穆侯府的路二姑娘是個傻子,傻子的反應怎麼可能和尋常女子一樣呢?
可是眉頭舒展沒過幾息,岑莫又蹙眉問向沈洮,“王爺既然知道路二姑娘神智不同常人,那今日爲何還要專門來景穆侯府一趟?”
起初岑莫以爲襄王和他有一樣的心思,將昨夜頌月居大火一案追究於景穆侯府的路二姑娘身上。可襄王早就知道箇中玄機,自然不會覺得路二姑娘有什麼嫌疑,那他爲什麼還要來侯府呢?
岑莫困惑極了。
他還記得這景穆侯府的二姑娘早早與宗室的某位王爺定下了一門親事,具體是哪位他並不關心。
只是現如今十多年過去了,路二姑娘還是傻子,這親事莫說是那位王爺願意,首先宗室皇親怕是都看不過去。
可惜了,那麼俏生生的一個小姑娘,居然是個小傻子。
那沈洮爲什麼要特意拜訪景穆侯府?
他雖通過路二姑娘的言行舉止,判斷出她不是常人,但……心下里總歸有不確定的地方。萬一路二姑娘早已恢復神智,且機敏無雙,勇而無懼,是否也能解釋得清她那夜出奇的舉止呢?
沈洮不再說話了,他將目光投去了景穆侯府的正堂。
是非因果,聽了景穆侯的說法,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
“姑娘……”橋煙撇着嘴小心伺候在路施施的身旁。
路施施已經安慰了橋煙半晌功夫了,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她的好橋煙纔不會如此喪氣了。
路施施扯住橋煙的衣袖,最後鄭重的說道:“我保證,從今以後絕不會讓大家擔心了。”
橋煙頂着一對桃子眼,早就流不出一絲淚水了,可是她還是那副哭唧唧的姿態。
“我……我不要姑娘的保證。”橋煙道。
“姑娘的保證全都不作數。”橋煙繼續說道:“姑娘……橋煙以後不逼姑娘了,但是也請姑娘好好愛惜自己,這樣……這樣橋煙死了都值!”
她一發狠話,惹得路施施忙捂住她的嘴。
路施施連聲說了幾句“胡說”“胡說”“淨胡說”。
她擡着俏眼,眨巴眨巴的看着小丫鬟橋煙,橋煙一委屈,她的心就軟化了。
路施施把手拿了下來,嘆了一口氣道:“我保證,以後一定會好好愛惜自己,再不會將自己陷身困境。”
橋煙不依不撓的小聲說着,“否則呢?否則姑娘就……就怎樣?”
路施施試探性的伸出了三根手指,“否則就天打五雷轟,不……”
“不要不要,不要這個。”橋煙沒待她說完就打斷了發誓言,“這個太歹了,不好,不要這個,姑娘趕緊換一個。”
橋煙打心底是萬分心疼路二姑娘,就連發誓言都不願意路二姑娘發最狠的毒誓。
其實路施施哪懂什麼誓詞,“天打五雷轟”這個最常見,也就順口一說了。
但橋煙提醒得對,發誓言,需謹慎,不能什麼後果都不清楚就胡亂發一通毒誓。
“可是,你家小姐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路施施道。
橋煙的眼睛咕嚕轉了一圈,道:“如果姑娘還不愛惜自己,就讓姑娘永遠穿不了好看的衣服。”
路施施:……
不行,這個太歹毒了。沒好看的衣服這怎麼能行?
橋煙見路施施臉色一變,就知道這幾日的觀察是有用的。
路二姑娘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居然愛上了穿好看的衣裳,向淳寧郡主所求也不過衣服爾爾,哪怕是昨日受劫,爲的也是一件華服。
果然這世上哪有女子不愛金玉錦衣。
橋煙的目光越發灼熱了起來,路施施被看得垂下頭,無奈只好聲音不大不小的說道:“我保證,以後會好好愛惜自己,不然就讓我永遠穿不上好看的衣服。”
橋煙一下子就收回了目光。
路施施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朝橋煙笑。
沒關係,好看的衣服可以不穿,但是也可以得到它然後把它壓箱底,反正“系統”的要求也只是得到衣服而已,沒說一定要穿上。
就在路施施這樣想着,忽然[叮]的一聲。
她心裡一咯噔。
[檢測到玩家對本遊戲有所誤解,特來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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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施施摸了摸頭。
果然,橋煙想出來的這個誓言還是太毒了。
沒過多久,就有一個婢女來請路二姑娘前去正堂,說是侯爺正在那兒等着姑娘。
那婢女在路施施從自己的院子走去正堂的這段距離中,一直在朝路施施擠眉弄眼。
路二姑娘走到一半的路停了下來,她看着那婢女,小聲說道:“……有事麼?”
小婢女遲疑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然後重重的點了點頭。
“什麼事情?”路施施貼近她問道。
小婢女:“侯爺說,有貴人在正堂,希望二姑娘等會兒見客人能夠舉止從容、端莊一些。”
路施施笑道:“莫非爹爹嫌棄我現在不夠端莊?”
小婢女直搖頭,“侯爺不是這個意思,侯爺的意思是……希望二姑娘能夠更端莊些。”她連說帶比劃得將景穆侯的意思表達了出來,雖不完整,但也足有七八分了。
路施施抿脣,點頭,雅聲說了一句“知道了”。
既然爹爹這麼叮囑她了,那她又怎麼捨得讓爹爹失望呢?
走到正堂前,小婢女前去稟報,路二姑娘隨後款款而來。
正堂門前有一道門檻,路二姑娘一心一意記得教習嬤嬤說的“背要挺、身要正、肩要直、腳步要輕、目光要平”,全然未曾留意衣裙拂過的門檻。
一腳踏入,路二姑娘一下子就絆着了腳。
路施施心不由提起,下意識的將手臂擋在臉上,試圖減少杵在地上的衝擊。
可是這一瞬間她卻沒跌在地上,反正被一股力量扶了起來。
路施施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微微睜眼,就看到了一臉神色莫測的沈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