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走廊裡, 女孩子清脆單純的聲音迴盪着,迴音莫名有些詭異。
就像是對危險毫無所覺的羔羊。
陳天北一邊扶着臉色發白的李阿姨,一邊嘴角抽搐地看着站在公寓門前的蘇沉香。
蘇沉香, 乖巧!
她彎起眼睛, 對着門鏡在笑, 就像是在等待着自己好友的普普通通的中學女生。
或許, 這份對危險沒有半點預感的天真, 也讓門鏡里正在盯着她的存在很滿意。
就在蘇沉香回答之後,一聲清脆的,門鎖被打開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咔嚓。”
陳天北眯起了眼睛。
他背後的兩個不敢大聲說話, 唯恐添亂會讓小天師被影響發生危險的太太都露出了不安與緊張。
公寓的門就在一片寂靜裡,緩緩地, 緩緩地被打開……在房門被打開的那一刻, 從公寓裡一片黑色的, 陰冷的感覺從門縫裡流淌着,傾泄到了走廊上。
就像是有什麼恐懼的東西, 從公寓裡緩緩地探出了頭來。
就在大家的視線裡,一道黑色的,細長的人形影子從慢慢大開的房門裡顯露出來。
它半身還在房間,可長長的上半身卻從房門探出來,帶着幾分戲謔, 居高臨下地慢慢覆蓋到蘇沉香的面前。
那翻涌着邪惡與恐怖的氣息, 還有難以讓人形容的扭曲的半身人影, 讓人感到無比窒息。
陳天北只覺得這一刻, 身體冰冷到打寒顫。
他的臉色一變, 急忙看向蘇沉香。
那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站在大開的房間門口,呆呆地看着已經幾乎將平平的臉孔貼在她面前的黑色人影。
她就像是嚇傻了。
陳天北二話不說, 抓出衣袋裡的九重安泰符,就要……
一隻雪白的小手,扣在了近在咫尺,幾乎貼到自己面前的那個黑影的臉上。
這一刻,走廊裡更寂靜了。
黑色人影僵硬住了。
彷彿是被扣住了籠頭,動彈不得。
“啊……連臉都沒有啊。也是,連小姑娘都欺負,是挺不要臉。”
依舊是軟軟的,善良的聲音,蘇沉香扣住手裡那個漆黑的,沒有半點起伏,完全沒有五官的腦袋,雪白的小手在這個不小的腦袋上格外突兀。
可她就是這樣簡簡單單地抓着,黑色人影竟然就動彈不得,下一刻,漂亮可愛的女孩子一蹦三尺高!
不蹦高點不行啊。
這厲鬼兩米多,不跳起來,打起來不順手。
“還敢嚇唬女孩子,你是不是人……對了,你本來就是鬼!欺負無辜活人,你活該當一盤菜啊!”
蘇沉香唸唸有詞,二話不說,一把把長長的黑色人影從公寓裡拖出來,幾巴掌抽到角落裡,蹲在走廊的角落歡快地一巴掌,一巴掌地歷數這厲鬼活該被吃的罪過,哼哼唧唧地說道,“一身血腥味兒,沒少害人吧?……你還敢住大別墅!本大人才就住兩室一廳呢!”
竟然膽敢比她住的地方還舒服。
反了他了。
這不被吃掉,像話麼?
小姑娘小小圓潤的背影背對衆人,理直氣壯。
不僅是陳天北,就連蘇銘,在聽到這個罪過的一瞬間,也沉默了。
蘇銘這一刻覺得,蘇沉香果然還是從前的蘇沉香。
沒有大別墅住,可把她委屈壞了!
“媽,李阿姨,你們先去看李嫣吧。”陳天北聽着小姑娘哼哼唧唧的嫉妒心,又看了看默默地攥着修長的手,恨不能把只愛住大別墅的妹妹吊起來打的蘇秘書,客氣地低聲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就是想找個藉口把那鬼給吃了。”
他現在特別懂她。
雖然這話是真的,可怎麼陳少短短几天,這麼瞭解他這嘴饞的妹妹?
蘇銘覺得更窒息了。
可看到那黑色的,剛剛顯露出來的氣息讓人無比恐懼的黑色人影在蘇沉香的面前毫無招架之力,他還是鬆了一口氣,板着臉說道,“只要小香沒有危險就行。”
每一次蘇沉香要驅鬼,他總是擔心的。
當然,蘇秘書拒絕承認這是對妹妹的擔心,而是……反正他暫時是她的監護人,怎麼也得看着她。
至於蘇沉香已經把鬼給收拾了,蘇銘沒有進入李家。
他和李家本來就陌生。
公寓裡還有什麼事,那是人家的家事,他不瞎摻和。
倒是這時候他的手機鈴聲接連不斷地響起。
垂頭一看,陳總的電話閃爍不停。
“你去上班吧。”陳天北沒想到自己那堂兄這麼離不開蘇秘書,覺得這裡也沒什麼事了,就對蘇銘說道,“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威脅,還是不要耽誤你工作。至於蘇沉香,”他抿了抿嘴角,對蘇銘說道,“回頭我叫家裡的司機送她回去。”
蘇沉香還蹲在角落料理那厲鬼呢,高高興興的。
蘇銘猶豫了一下。
這時候,他妹轉頭。
“哥,你先回去吧。總是請假不好。你最近不是工作很忙麼。”蘇銘請假多了,工作積攢下來又要熬夜加班了。
蘇沉香不想因爲自己的原因總是讓蘇銘過那麼辛苦的生活。
她懂事又貼心,蘇銘心裡一軟,看了看天色,外頭陽光燦爛,就叮囑說道,“那你今天在外面好好玩。”
他叮囑蘇沉香在外面多曬曬太陽,去一去驅鬼後的陰穢,這才走了。
看見他走了,陳天北慢慢地走到蘇沉香的面前。
雪白的小手裡,捧着一隻大大的巧克力熔岩蛋糕。
“這鬼……”
“挺兇的。”等蘇銘走了,走廊裡沒人了,蘇沉香滿心幸福地捧着這還熱乎乎的熔岩蛋糕站起來,迫不及待吭哧就是一口。
不是她嘴饞攢不住飯。
而是熔岩蛋糕冷了就不美味了。
都是蛋糕的錯!
那一口融化了的濃稠巧克力的香醇與厚度感,還有那入口的微微苦澀的甜蜜的味道,讓蘇沉香幸福得想哼哼。
她迫不及待,又重重地咬了兩口,珍惜地把流淌到指尖兒的黑色巧克力舔了舔,在陳天北一臉木然的目光裡心滿意足地說道,“真是太香……兇了!”
中環項目的那厲鬼也兇,可也只打出來個果醬麪包。
這黑色的無臉鬼竟然能抽出個熔岩蛋糕,這得多兇。
蘇沉香就喜歡厲鬼兇兇的。
不兇不好吃。
“這厲鬼不僅兇,而且一身血腥味兒。”吭哧吭哧,就連告訴自己“飢餓也是修行”也讓蘇沉香忍不住沉迷這打從離開古宅以後再也沒有遇到過的美味。
她含含糊糊地說道,“害了不少人了。不過李嫣挺幸運的,這厲鬼以爲她跑不了,想看活人……我是說想看受害人恐懼又無處可逃那種掙扎的樂趣,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殺死她。”
厲鬼麼,都有自己的喜好。
就這黑色鬼影,明顯是享受着活人恐懼又面對死亡的陰影時的樣子。
他就像是貓抓耗子一樣。
想要把活人玩耍到真正崩潰,再享用活人的生命。
有這種殘忍的惡趣味,蘇沉香覺得挺好的。
至少給了他們機會來救人。
要不然以這厲鬼的兇性,其實在李嫣當初在別墅外看了他的第一眼,就已經被詛咒,會被殺死了。
“而且我覺得這厲鬼不像是自然產生,可能是被人養着的。”蘇沉香嗷嗚嗷嗚,說話也沒耽誤她吃難得的美味。
等吃得小鼻子,嘴邊都是巧克力漿,她一邊珍惜地拿雪白的指尖兒把糖漿抿進嘴裡,一邊對露出凝重臉色的陳天北輕快地說道,“雖然這厲鬼身上沒有被控住的跡象,不過我從它的記憶裡感覺得出來,它一直躲在荒廢的別墅裡,可每隔一些時間,就會有獵物送上門……李家是不是得罪人了。”
這麼兇的厲鬼出沒,如果是野生的,那早就會造成巨大的恐慌,會引來天師的注意了吧。
可這厲鬼一直都躲在荒廢的別墅區裡,那地方那麼荒廢,卻時常會有活人送上門。
蘇沉香吃了厲鬼,也能接手不少厲鬼的記憶。
不過這厲鬼有些記憶模模糊糊,似乎被什麼掩蓋住。
這種不尋常,讓蘇沉香本能地想,應該是有人爲的原因。
“得罪人。”看見蘇沉香三下五除二就把那麼大一個蛋糕全都給吃了,陳天北開始慢慢地明白了這小姑娘的食量。
想想蘇沉香對自己的那份熱情,陳天北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過眼下顧不得這件事,他還是和蘇沉香一起進了李家的公寓,等把大門關上,蘇沉香就抽了抽小鼻子。
“怎麼了?”
“這屋子裡還有殘留的陰氣。”本着不浪費,蘇沉香慢條斯理地把這種讓人骨頭縫兒裡發冷,陰冷陰冷的黑色陰氣從房間裡抽出來,一點一點繞在白生生的指尖兒,小小聲地說道,“浪費可恥。”
她精打細算,一點陰氣都不肯錯過,陳天北撐着頭,覺得人生太過艱難地跟在她的身後在公寓裡到處搜刮。
直到蘇沉香順着陰氣走進了一個裝修得特別好看的臥室,就看見一個眼眶跟熊貓,臉上彷彿調色盤一樣的殺馬特趴在李阿姨的懷裡在哭。
她看起來怕極了,哭着對自己的媽媽說道,“我,我只是不想連累您。”
她一個人受害也就算了。
可怎麼敢在厲鬼的注視下,把自己的媽媽也拖進危險裡呢?
李家母女哭成一團。
陳天北的母親站在邊上擦眼淚。
看見蘇沉香走進來,她急忙擦了擦眼淚走過去,對蘇沉香笑容親切。
明明是幹練的職業女性,可笑起來卻很溫和,沒有半點職場上的虛僞的感覺。
“蘇沉香。”陳天北板着臉,在自家老媽那明顯溫柔得讓人頭皮發麻的目光裡解釋說道,“幫我驅鬼,而已。”
“能幫你驅鬼的小天師麼?”
可他的媽媽已經在陳天北拒絕的目光裡壓低了聲音,唯恐大聲會把人嚇跑。
看着乖乖巧巧,漂亮得像是精緻瓷娃娃一樣的小姑娘,她幾乎用難以被人聽到的聲音雀躍地喃喃說道,“幫小北驅鬼,這得是……救命之恩吧?”
她有一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