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知道李然的脾氣秉性,他一旦決定了的事情,是很難再改的。此刻雖然是情殤之餘的言語,但是既已說出口,他再勸便也是無用。
范蠡回頭一想,決定此事還是回頭再和孫武一起商討一番再說。
隨後,李然又和范蠡談起了這兩年裡所發生的事情。
范蠡將光兒成長經歷說出,說到逗笑之處,李然也是不由得是面露微笑。
……
再說另外一邊。
端木賜贖奴而不求贖金,此消息一出,在魯國也是不脛而走。
一時間,魯國上下都在讚揚端木賜的行爲。
畢竟,這樣的好人好事,放在任何時代都是應該被好好宣揚一番的。
端木賜本倒也是無心,但是能得如此的美名,也是不免令他有些得意。
自己覺得自己這一回之所以能夠出圈走火,自是脫離不開他所踐行的這一番“仁義”之道的。
所以,他理所當然的認爲,他的師父孔子也一定會十分的欣慰。
而恰巧在這時,子路在沂河竟也是發現了一個落水者。當即跳下去救人,被救者亦是十分的感激。於是,便贈送了一頭牛給子路,而子路卻也沒有多想,便是坦然接受了。
端木賜向孔丘覆命,孔丘卻故意是閉口不談有關於他“舍贖金救人”的舉動,卻是在那一個勁的誇讚子路救人的舉動。
端木賜自是極不服氣的,見師父遲遲不誇誇自己,也是終於沉不住氣:
“尊師,賜這一次前往鄭國,任務之餘也還救得一個人,不知可謂是“仁”嗎?”
很顯然,端木賜就巴望着自己的老師能夠誇誇自己。
誰知,孔子卻是嗤笑一聲,與他回道:
“賜啊,你既然在鄭國救下了一個魯人,那爲何不去領取賞錢呢?”
端木賜一聽,便更顯得是理直氣壯,一個躬身作揖後便是回道:
“區區小錢……於賜而言又何足道哉?若是圖了那些個贖金,那賜的居心豈非就不純了?居心不良,又哪能談得上仁善呢?”
孔丘聽了端木賜的回覆,不由嘆息一口,並是言道:
“賜啊……這件事,你做錯咯!而且是大錯特錯!”
端木賜聞言,不禁是大惑不解,看了一眼身邊的子路,更不明白尊師此刻爲何竟是反而指責起他來了?
孔丘則是緩緩言道:
“爲師常言道:‘小人喻於利,君子喻於義!’此間之主次,可絕不能顛倒!你了不起,你清高,你這樣做確是與人爲善。但是,你端木賜固然是成就了君子之名了,但又何嘗不是拔高了‘君子之道’?”
“義者,利也!若人人踐行仁義之道而不圖利,那世上的君子,是多了?還是變少呢?若以後魯人在外面再遇到這種情況,會不會就沒人願意再爲落難的魯國人贖身了呢?”
“更何況,世間君子又能有幾人?芸芸衆生皆爲小人。你以君子之道而行小人之事,能無過錯嗎?試想一下,如果你端木賜接受了補償,那麼其他也就都會紛紛效仿,但是你現在不接受,那以後想拿贖金贖人的小人豈不就成了不仁不義?”
“不要以自己的能力,去僭越了這種規矩啊!賜,你的這些行爲,看似仁義,實則危害甚大啊!”
端木賜聞言,汗流浹背,不覺是匍匐在地。
“是賜考慮不周,還請尊師責罰!”
孔丘指了指一旁的子路。
“子路之前也救得一個落水者,但他能夠坦然接受了對方的謝意,如此一來,以後再有落水者,救人的人自然也就會多起來,而被救之人也會更懂得知恩圖報。唯有如此,纔是至善啊!”
端木賜聞言,不禁是一個躬身稽首,並是回道:
“賜謹記尊師教誨……”
的確,端木賜的錯誤,就是在於他把原本人人都能達到的道德準則,拔到了大多數人都難以企及的高度。
這樣,就會使得很多人對“贖人”這件事望而卻步。
把道德的標準無限拔高,或者把個人的私德當作公德,然後對於施恩者進行道德綁架,進而引發一系列的道德崩壞,最終,也就會讓普通民衆都背離道德而去!
所以,孔丘非但是沒有贊同端木賜的做法,反倒是對他進行了嚴厲的批評。
……
而與此同時,陽虎則是加緊率領魯國之師討伐鄭國,面對內憂外患是絡繹不絕,駟歂之能是硬着頭皮命人前去守衛。
由於陽虎乃是以魯侯的名義,並且率三桓一起,舉國來攻。鄭國實力不及魯國,所以陽虎倒是取得一場大勝。
這一場大勝,也不由是讓陽虎有些自鳴得意起來。
畢竟,這是魯國近一百年裡,唯一一場能夠讓魯國在對外的大國戰爭中取勝的一場戰役了。而且,這還是魯侯親征的情況下面。
就這一份功勞,對於陽虎而言,就已是屬於獨一份的了。
多少年了,魯國已經完全忘記了究竟何爲“勝利的喜悅”。
陽虎洋洋得意,也逐漸是愈發的狂妄起來。
返師途中,魯師本需向衛國借道。而陽虎,卻不曾是提前與他們報備,竟直接是在衛國的馳道來來往往,可謂是目中無人。
其實,像陽虎的這種行爲,若真要說起來,本就該是以入侵衛國處置了。
只因衛人也知道,陽虎的這種行爲,其實背後是有晉人做背書的。所以,衛人對此也只得是忍氣吞聲。
陽虎見衛國人竟是這般認慫,於是,他便自作聰明,準備是另有一番打算。
他一方面是派人前往衛都帝丘,慰問衛侯。而另一方面,則是命季氏和孟氏的大軍,擅自從帝丘的南門而入,又從東門而出,並駐紮在不遠處的豚澤之上。
陽虎的意思其實也很明顯,借道之事是因爲戰事危急,所以沒有來得及提前告之。
這的確是我陽虎疏漏了。
但是呢?這個僭越的軍隊,可根本就不受我陽虎的控制。
這些部隊都是插着孟氏和季氏的旗幟的,是他們在魯國跋扈慣了,這才破壞了原來的規矩。
而另一方面,陽虎所率領的魯國公室軍隊呢?並沒有走這條道。
試想一下,衛國上下,在聽了他的這一番言論,又會是個什麼樣的反應呢?
陽虎自以爲,他的這一番騷操作,足以引起天下人對於魯國三桓的厭惡。
但其實呢?陽虎的這一番自作聰明的舉動,完全就是在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畢竟,現在全天下,又有誰不知道你陽虎纔是魯國真正的話事人?
所以,衛侯元聽了,自然也是勃然大怒。
不僅僅是因爲他身爲衛國國君,竟是被魯國給佔了便宜。更是因爲,他對於陽虎這樣“陪臣執國命”的現象級小人是深深的不齒。
所以,他當即要自己的寵臣彌子瑕領兵去追責陽虎。
衛國卿大夫公叔發,當他得知了這一消息後,不免是憂心忡忡。只因爲他年事已高,行動不便,讓只得是讓人推着車子把他送到衛侯元的面前。
衛侯元見到公叔發到來,倒也是很客氣,說道:
“公叔卿,你年歲已高,多有不便,究竟是何事,竟是驚動了您老人家?”
公叔發咳嗽了一聲,隨後是嘆息道:
“咳……老臣是特意爲了魯國借道一事而來的!”
衛侯元聞言,不由是怒氣衝衝:
“哼!魯國行事,簡直便沒有把我們衛國給放在眼裡,寡人正欲追究其責!尤其是那陽虎,竟還下令入我帝丘!是可忍孰不可忍?!”
公叔發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君上,怨恨別人而效仿他,這也是不合乎禮的。想當年,魯昭公有難之時,君上曾打算拿出先君文公的舒鼎、成公的寶龜、定公的鞶鑑,並宣稱如果有誰能讓魯昭公回國復位,就會選擇其中一件作爲賞賜。”
“而且還說,如果有諸侯能爲魯昭公操持公理的,就願讓君上自己的公子,以及幾位臣子的兒子作爲質子!”
“當年君上的這些話,可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
“君上的賢名如此,難道是打算只因如此雞毛小事,而衝抵掩蓋掉過去對魯國的恩德嗎?恐怕不應該吧?更何況,魯國乃是周公之後,而我們衛國則是康叔之後,在當年太姒的兒子之中,也只有魯衛兩家是最爲親密的了。君上是要仿效小人而棄掉這天底下已爲數不多的親情嗎?”
“這樣做,恐怕是要輕易將自己給置於是非之中的,還請君上三思……”
公叔發的這些話,終於是讓衛侯元也是稍稍冷靜了下來,但是還是不忿道:
“只是……魯國此舉,也實是欺人太甚!寡人又豈能一忍了之?此事事關我衛國體面,總得是有一個說法才行!”
“呵呵,還請君上放心,陽虎此人身爲家臣,自掌權以來,卻一直不肯安守本分。似他這樣的人,就是上天準備增加他的罪行,待他滿溢之後再降下罪罰予他。君上就姑且再等待一陣就是!魯國必將自取其禍,君上根本不必爲此事憂心。”
原文:
二月,公侵鄭,取匡,爲晉討鄭之伐胥靡也。往,不假道於衛。及還,陽虎使季、孟自南門入,出自東門,舍於豚澤。
衛侯怒,使彌子瑕追之。公叔文子老矣,輦而如公,曰:“尤人而效之,非禮也。昭公之難,君將以文衛文公之舒鼎,成衛成公之昭兆,定衛定公之鞶pán鑑,苟可以納之魯昭公,擇用一焉;公子與二三臣之子,諸侯苟憂之,將以爲之質,此羣臣之所聞也。今將以小忿蒙舊德,無乃不可乎!“大姒之子,唯周公、康叔爲相睦也,而效小人以棄之,不亦誣乎!天將多陽虎之罪以斃之,君姑待之,若何?”
乃止。